书城小说天城九月
2099500000036

第36章

此时此刻,田夏沙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对他来说,每天的午觉是雷打不动的,何况今天已过了中午两点钟,他仍然没有睡觉的意思。虽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却异常的清醒,脑子里全是贾正江阴森寒冷的目光,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贾正江竟然怀疑是他告状找来了记者到厅里采访,是他想通过厅里的办公楼整垮贾正江。

田夏沙想来想去,想着怎样才能把这事说清楚,怎样才能让贾正江相信这事和自己没关系。他想到了那位杨记者,那位写这篇批评报道的北京的新闻记者。这位杨记者会写诗,曾和田夏沙一同参加过“春天送你一首诗”的活动,两人虽说平常不多见面,两人却经常通电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说清这事,必须让他出头找贾正江说明情况,不然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田夏沙忙起身打开桌头柜的抽屉,找到了杨记者的名片。

电话拨通了,杨记者还在天城市。田夏沙对他说:“杨记者,你害得我好苦呀。”

杨记者说:“我咋敢害你。咱们是文友,是那种没有功利可图的好朋友。”

田夏沙说:“你到我们厅采访,不该给别人说和我是朋友。现在我们厅上上下下都说那篇批评稿是我请你们写的。你说我冤不冤,我现在是里里外外都不是人了。”

杨记者说:“没有这么严重吧?”

田夏沙说:“怎么没有,贾厅长还和我谈了话,说是厅里一致认定这事是我干的。”

杨记者回答说:“既然这样,我下午就到你们厅专门给贾正江解释一下,你放心吧。另外,听你讲话的声音,好象掉了门牙了。”

田夏沙说:“是的,我见义勇为被人打了。”

杨记者说:“别怕,我给你写个内参,让公安早日破案。”

田夏沙说:“这事不着急。你下午一定去厅机关找贾厅长把采访的事说清,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接着,田夏沙又对杨记者说了事情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如果不把你们采访的事说清,我儿子的工作安排就可能出现问题,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千万别不当回事,你下午一定去。

杨记者没有回北京,他一人留在天城市,还想采访一下文章发表后群众的看法,也想去厅机关听听大家的反应。接了田夏沙的电话后,杨记者便背起挎包离开湖边宾馆,前往厅机关找贾正江说明情况。

路上刮着风,天气还是很热。热风挟着热气旋转着。

杨记者穿着一件杏黄色的T恤衫走进了厅机关。他先见了李月副厅长,表示要见贾厅长。李月闭住办公室的门,对杨记者说:“你们的报道得到了厅机关全体人员的热烈欢迎,大家都说你们是有良知有正义感的好记者,希望你们继续对我们的工作提出批评。”

杨记者说谢谢,你还是领我去见贾厅长吧。

到了贾正江的办公室。贾正江正在练毛笔字,李月上前对他说:“贾厅长,这位是田夏沙的朋友,就是写咱们厅办公楼稿子的三位记者中的一位。”

贾正江停下了手中笔,用毛巾擦了擦手,对杨记者说:“请坐,请坐。”

杨记者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交到贾正江手中,然后坐到了沙发上,贾正江看完了名片后,也坐到了杨记者身旁的另一个沙发上。

李月看见二人都坐到了沙发上,便对他们说:“你们谈吧,我不便打搅了。”

李月走了。

贾正江首先代表厅机关对杨记者他们的舆论监督表示欢迎,也诚恳地接受媒体的关注和批评。

杨记者说:“咱们今天不谈这些。我可以开门见山的告诉你,我是受田夏沙的委托找你谈话的。我们这次到天城市来和田夏沙没有任何关系。”

贾正江说:“没有关系你怎么到厅机关采访时说你和田夏沙是老朋友。还有,你说这事不是田夏沙让你来的,那是谁让你来的?我看就是田夏沙。当然了,我们并不是要报复田夏沙,而是要提拔重用,象这样敢于提意见的同志在我们厅是唯一的,我们要提拔他去纪检部门工作。”

杨记者说:“我不管你们提他用他的事,我只是告诉你田夏沙没有向我们反映办公楼的事。”

“他没有反映办公楼的事,你说是谁反映的?”贾正江盯着这事不放。

“这事不能告诉你,这是采访纪律。”杨记者说的很坚决。

一阵沉默后,杨记者看着贾正江脑袋上“地方支持中央”的稀疏的头发,还有他额头上的抬头纹,说:“贾厅长,说老实话,我们和田夏沙关系不一般,他不仅和我是朋友,和我们单位的领导也特别熟悉,他需要我们办的事,我们还是会尽力的。但这和我们写你们厅办公楼的文章没有关系。田夏沙根本没有参与这事。”

贾正江仍然不说话。他心想,杨记者的话里早把田夏沙伙同他们共同策划批评办公楼的事说清楚了。田夏沙需要办的事你们会尽力,这就说明了是田夏沙要你们来采访办公楼的,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越解释越让人觉得这事就是田夏沙干的。

此时的田夏沙去了郊外散心。50岁的人了,他感到了岁月的凌厉。坐着的时候打起了瞌睡,躺下以后又睡不着。更糟的是,遇到伤心痛苦的事想哭的时候没有了眼泪,遇到高兴的事大笑的时候反而泪水夺眶而出。

田夏沙骑着自行车戴着太阳帽,一路上逆风而行,汗水把他的短袖衣早湿透了,头上冒出的汗早就湿透了太阳帽。他索性下了自行车来到路旁一颗大柳树下,忽然发现前方不远有个土地庙,便推着自行车沿着田边的小路来到小庙前。田夏沙放好自行车,走进庙内,只见庙宇的大门上有一对联:莫嫌我庙小神小,不来烧香试试;休仗你权大势大,如要作恶瞧瞧。

田夏沙念着对联想了好久,他没有想到贾正江会把那篇批评办公楼的文章和自己联在一起,他后悔自己有时说话太多,话多容易出事。那天他不对卫安竹吹嘘自己和杨记者是朋友,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份上。其实呀,生命是寂寞的。你在吹嘘自己的时候,别人就以为你重要吗?谁会耐心地听你吹嘘,过后不把你吹嘘的内容外泄吗?

人生就象市场上的一次性用品,就象一个季节一枚果实,没有修改的机会。

田夏沙坐在土地庙的台阶上,望着九月的田野。谷子摇着尾巴,高粱举着火炬,满山遍野郁郁葱葱。只有那古老的烽火台,依旧虔诚地蹲在茫茫的原野,远处的山坡上几位农人成了仅有的点缀。

一只山鹰,一只孤独的山鹰,加入到蓝天的风景,把生命飞进更高的天空,成为九月风景中最鲜活最生动的内容。

田夏沙正在望风景,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吓了他一跳,他生怕再次被人殴打,急忙起身抬头一望,原来是歪脖处长来了。

歪脖处长自从那日写了辞职报告被免职后,心情一直不好,情绪十分低落。他曾找过丁城厅长,说自己一时糊涂干了蠢事,还说老婆为此和他大动干戈,甚至出现了离婚的危险。丁城厅长不理采他,丁城厅长说:“你是不是和组织开玩笑,这是国家的厅机关不是你家的,由不了你,你想恢复处长的职务没门。”

歪脖处长心绪烦躁,在家中不是骂人就是摔碗,他老婆劝他到外面转转看看,把心态调好,他便从地下室推出那辆多年不骑的永久牌自行车到街上修理部修理好,每天没事便骑上车子瞎转悠,没想到在这山村野外碰到了田夏沙。

田夏沙让歪脖处长也坐到庙门的台阶上,说:“这下体会到不当处长的难处了吧。专用小轿车没有了。你要是处长,公家的小车还不成了你的私家车,想开哪就开哪,现在好了,四个轮子成了两个轮子了。”

歪脖处长大诉其苦,痛骂丁城不是人,我假写个辞职报告书他却当真了。还说彭石头幸灾乐祸,到处说我被免职了,给他腾出位置了。

田夏沙也开始诉苦,说你那点事算什么,你们的丁城厅长比我们的贾厅长心胸开阔,我被人殴打的案子还没破,贾厅长反而怀疑我告了他的状,从北京领来记者找他的毛病,把我们厅新买的办公楼曝光了。厅机关上上下下的都认为是我引来了北京的记者,你说我冤不冤枉。

歪脖处长终于找到了田夏沙这位知心人,都是同病相怜自然话很投机。歪脖处长说我真想整整丁城,想出出心中憋着的气,不知如何下手,请田处出个主意。

田夏沙说:“我心里的气还出不去呢,怎么给你出气。”说着话,田夏沙便看起了手里的报纸,突然有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田夏沙指着手中的报纸,对歪脖处长说:“有主意了,咱们俩个去前面的大柳树下说吧。这里万一来个认识咱们的人就不好了。”

二人走进田边的小路,到了玉米地旁边那棵歪脖柳树下。田夏沙开玩笑说:“这棵柳树也是个歪脖子,你和这树有缘份,它会保佑你的。”

歪脖处长给了田夏沙一拳,说:“那就听你的了。”

田夏沙拿着手里的报纸对歪脖处长说:“你看这报上登有交友的广告,你何不以丁城的名义给交友小姐去个电话,先和她闲聊一阵,然后约他在丁城和他老婆在一起时来电话,让他老婆听到电话还以为他有外遇了,让他们打内战吧。”

“好,太好了。”歪脖处长拍手称快。

说干就干。歪脖处长掏出手机让田夏沙拨电话。田夏沙便不客气地按照报纸上的交友号码拨过去,果然传来一位小姐甜美的声音,特脆特甜特吸引人。

田夏沙压低声音,问:“你是交友小姐吗?我是丁城,是个厅长,想和你交朋友。”

小姐甜甜地说:“噢,原来是法院的庭长,这么大的领导还找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市长还找我给他解闷呢。男人嘛,特别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工作压力都大,交个女朋友天经地义,你找我会更幸福的。”

田夏沙说:“我不是法庭的庭长,我是厅长,和天城市的市长平起平坐。这样吧,你把我家里的电话号码记下,晚上8点一定给我打来电话,咱们一起吃夜宵。”

歪脖处长早在手心中写下了丁城家的电话号码,还把手掌举到了田夏沙的眼前,田夏沙便把电话号码读给了小姐,小姐说OK,晚上等我电话吧,你一定会看到一位美丽漂亮勾魂的仙女出现在你面前,让你今晚舒服不完高兴透顶。

田夏沙说OKOK,记住我的名字叫丁城,晚上见,不见不散。说完便压了电话。然后,歪脖处长和田夏沙为他们的恶作剧一阵大笑,惊飞了柳树上的一群麻雀。

天不早了,歪脖处长说自己晚上还要去丁城住的小区看热闹。两人便推着自行车出了田边的小道。

一路上二人议论着分析着丁城接到小姐电话后可能出现的各种结果,不断地哈哈大笑。

半个小时后,田夏沙和歪脖处长骑着车子上了晋河大桥。到了晋汾街上的马路上,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路边围着一群人,田夏沙对歪脖处长说,又出车祸了。

两人凑上前去,只见一男两女在打架,那个留着寸头的女人抱着那个男人在他的脸上打去,留长发的女人正在留寸头的女人身上蹋着,田夏沙心想,这一定是遇到婚外情了,估计留寸头的女人是那男人的媳妇,留长发的女人是那男人的情妇。

三人打得不分上下,脸上都被抓出了血。田夏沙控制不住自己了,又猛地跑上前去抱住了寸头女人,那男人和长发女人忙跑到路边骑上电动车跑了。

寸头女人拼命挣扎,田夏沙就是不松手,直到那男人和长发女人骑着电动车跑远了,这才松了手。

看热闹的路人迅速围了过来,有人质问田夏沙,你为什么拉住人家女人不让打,她是你什么人?

田夏沙说不认识,我见他们打架就想拉开不让他们打。

路人不让了,纷纷对田夏沙表示不满:“人家打的好好的,你偏要拉开。你知道吗,刚才那男人和女人把这女人打坏了,你看现在嘴里还流血,这女人刚上去打了那男人两下,你却把人家拉开了,你操的什么心。”

有人问寸头女人为什么打架。寸头女人说,我在马路上正骑车,那男人和女人骑着电动车从我的后面撞上来了,把我的车子也撞坏了。我让他们赔自行车,他们就打我,打得我嘴里也吐血了。

围观的人说,让拉架的人给你修自行车去吧,谁让他把坏人放走了。

田夏沙心想,自己管闲事头上被砍了两刀差点要了命,自己曾发誓再也不管闲事了,没想到见到这种事就有一种挺身而出的冲动,管来管去又管出事了。

无奈,在众人的一片谴责声中,田夏沙只好推着自己的自行车领着寸头女人去修她的自行车。

歪脖处长说:“你这老毛病怎么也改不了,管闲事管出麻烦来了。”

田夏沙一再叮嘱歪脖处长,今天这事千万别告诉我老婆,以后遇到这事不管了。

田夏沙为寸头女人修了自行车,还领她到新屯巷的门诊部包扎了伤口,这才和歪脖处长回了家。

分手时,歪脖处长说,你等着好消息吧,我晚上去丁城家看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