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吴仁义昨天晚上从医院逃跑了,牛得田受了重伤住院了。
还有人说,吴仁义晚饭时收到了一个神秘的字条,半夜时分,两个看管人员都睡着了,他悄悄穿好衣服跳出窗户就不见踪影了。
这天早上,姚丽菊没有上班去,她在医院护理喝醉酒的彭石头去了。孔然梅也没有上班,成天昨晚醉酒后呕吐了好多次,孔然梅在家中照料他。
田夏沙上了接送车,还没坐稳,就听得人们在议论牛得田受伤的事。
接送车过了晋河大河,过了唐槐大街,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厅机关的院子里,人们还没有下车,卫安竹和霍杏木抱着一堆鲜花上来了。
卫安竹眼中含着热泪,说:“咱们去医院看望牛厅长吧,他现在伤势很重,仍然昏迷不醒。”
霍杏木有些哽咽地说:“医生还在全力抢救。牛厅长失血太多,那种场面,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么怕人。”
田夏沙低声问霍杏木:“牛厅长受伤的经过你能说说吗?”
车内顿时寂寞下来,只听霍杏木边哭边讲着牛得田受伤的经过。
昨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厅办公室接到了省政府办公厅的通知,要求今早一定给省长办公室送交一份八月中旬全省各地遭受雨涝灾害的详细报告,牛厅长让办公室主任通知各处室连夜准备材料并由办公室最后汇总出来。午夜过后,材料汇总出来了,牛厅长签发后便坐上小车回家,顺便捎上了加班整理资料的霍杏木和裴灿花、胡玉草三人。小车开进胡玉草所住的小区后,牛厅长发现黑暗中有人发动一辆本田小车,便急忙下车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是吴仁义在发动车。牛厅长根本没有想到吴仁义会开车,只知道吴仁义的儿子住在这个小区,他立刻冲了上去挡住吴仁义,大声喝斥道:“仁义,你下午刚被‘双规’,一定是逃出来的,跟我走吧!”
吴仁义坐在车上,冷笑着,说:“老牛,你少来这一套,赶快让开,不然我就压死你。”
牛厅长根本不听他的话,勇敢地冲上前去,就在这时,吴仁义突然加大油门将车开了过来。
顿时,牛厅长倒在血泊之中……
霍杏木讲不下去了,车里一片哽咽声。
过了好长时间,田夏沙这才提议大家去医院看望牛得田厅长去。
接送车向医院驶去。
一路上,车内特别宁静、庄严、肃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吭声。牛得田仍然在抢救之中,所有看望他的人都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卫安竹手捧着的鲜花早就被泪水打湿了。
田夏沙心情特别沉重,焦急地等待着牛得田清醒的消息。这时候,彭石头和姚丽菊手捧着鲜花来到了他的身边,三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成天和孔然梅手里也捧着鲜花走来了,孔然梅还在落泪,鲜花上到处都是晶莹的泪水。
田夏沙低声问裴灿花:“牛厅长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裴灿花说:“仍然昏迷不醒。省委党书记和秦晋山书记正和医院的专家们商谈,要求他们全力以赴不惜任何代价一定把人抢救过来。”
三天过去了,牛得田仍然处在昏迷之中,有人说牛得田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第四天,牛得田仍然昏睡着。
吴仁义那天晚上开车压倒牛得田后便逃跑了,直到今天还没有被抓住,那辆本田小车到是找见了。这辆小车是在离天城市200多公里的黄河西岸发现的,那里有一个火车站,有人估计吴仁义坐火车逃走了。
吴仁义真够狡猾了。他是开着本田车离开天城市后立即上了那条盘山土道,在那条土道上绕来绕去过了黄河大桥到了西岸。
按照常规,吴仁义不是南逃就是东逃了,可是没想到他却越过黄河到邻省一个小乡镇的火车站坐车逃走了。
这天下午,又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专案组经过紧张的内查外调,发现吴仁义的档案是伪造的,除了入党材料外,转干材料和大学文凭全是伪造的。这就是说,三十年前吴仁义从那个小县城去地区工作时,将工人身份伪造成了干部。二十年前从地区调入省城时,又伪造了副处职务和大学文凭……
这几天,陈胜林副省长显得特别忙碌。他庆幸吴仁义的逃跑。吴仁义逃走了,吴仁义就等于灭口了,吴仁义就不会揭发他的问题了。他希望吴仁义永远不要回到天城市,他还希望吴仁义自杀了跳进黄河了。他几次冒着烈日去医院看望昏迷中的牛得田,还冒着酷暑顶着烈日领着省里的有关几位厅长去穷乡僻壤视察雨涝造成的灾害,慰问灾民和群众。陈胜林一行风尘仆仆风雨兼程,一路上给各市县的领导不断打招呼,要求他们一定要从吴仁义的案子中接受深刻的触动灵魂的教训,一定要执政为民廉洁自律,一定要警惕金钱美女的考验,一定要艰苦奋斗不骄不躁,一定要防止腐败再次发生。
这“五个一定”成了陈胜林的口头禅,他走一路讲一路,一直从省里的电视新闻中讲到了市县和乡村的基层领导。
由陈胜林编著的二十余万字的《反腐败论》一书也由省里的出版社出版了,省里的各大报刊和电视节目都做了突出的重头报道。陈胜林亲自签名把这本书送到了市县的领导手中,并再三叮咛他们一定要把反腐败的工作一抓到底,抓出成效。这几天,陈胜林在各市县视察工作时,又把这本书送到了乡村干部的手中,告诫他们千万不能搞腐败千万不能脱离群众。
时间飞快,转眼到了八月下旬。这天,尖厉的山风在山谷间吼叫着。陈胜林在市领导的陪同下来到了黄河岸边的夏平县,这里的一草一木勾起了他许多回忆,四十多年前,他曾在这个县的卫家沟下乡锻炼一年。那时候,陈胜林二十出头,刚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卫家沟这个广阔的天地里担任乡里的团委书记。乡里就又安排他到小庙村下乡锻炼。那时候,小庙村里白天晚上处在忙碌之中,亩产要过黄河,粮食要达纲要,思想要赶先进。陈胜林白天带领村里的年轻人劳动生产,晚上又领着年轻人排练文艺节目,学习文化知识。村里有位叫喜娥的姑娘生得秀气大方,常常出演节目主角,常常去找陈胜林研究剧本角色。久而久之俩人都有了好感,俩人都觉得谁也离不开谁了。夏天的一个晚上,就在依山傍水的沟边窑洞里,两个火热的心终于贴到了一起。
半年后,陈胜林离开这个小山村去县团委工作了。他走的时候,偷偷地和喜娥见了一面。在山后那片野林里,喜娥流着眼泪告诉他,自己已经怀上他的孩子了,由于她出生富农,组织上特别是乡里和村里的党支部几次和喜娥谈话,不让她纠缠陈胜林。一个富农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乡里的团委书记!喜娥泪流满面的告诉陈胜林,她决定十天后就嫁给村东头的卫家老二了。希望陈胜林无论在哪里也不要忘记她。陈胜林紧紧拥抱着喜娥没有吭声,唯有两行热泪不断地流淌着……
四十多年过去了,山也还是那座山,岭也还是那座岭。只是村子里有了二层小楼房,有了平展的马路。
到了村东头,陈胜林摘掉太阳帽擦着脸上的汗水,抬头便看见了他曾经住过的窑洞,便大踏步地走了过来。推开柴门,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在院子中猪圈旁喂猪,她突然发现一大群人拥了进来,停下手中的活儿两眼征征地望着来人。
陈胜林注视着眼前这位布满皱纹老态龙钟的老人,似曾相识又不相识。特别是老太太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突然使他想起了一个人……。
县里的领导急忙上前对老人说:“这是陈省长看望你来了。”
老人耳朵有些背了,问道:“你说是谁?”
“是陈省长。”县里那位领导提高了嗓门。
老人的目光停留在陈胜林身上,两行热泪顿时涌了出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是胜林?”
陈胜林愣住了,说:“我是胜林。”接着又问道:“你是谁呀?”老人抹了眼泪,说:“我是喜娥。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没见过面了。老了,老了,我们都是老人了。”
陈胜林突然打了个冷战,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举步蹒跚、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原是当年漂亮美丽名扬十里的美人儿。喜娥比自己小两岁,屈指算来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岁月无情啊,无情的岁月残酷地剥蚀了美丽姑娘的美貌,无情的风雨又残酷地把当年漂亮的姑娘塑造成一位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老人。才六十出头的人,怎么看起来就像七十多的人了。看来,喜娥确实是心灵上受了打击,受了创伤。
岁月是一把刀,一把锐利的刀,把每个人都雕刻成一道深刻的风景。岁月不绕人啊!
陈胜林想起了四十年前的往事,等他离开卫家沟骑着自行车托着行礼回到县里后,曾经多次打听过喜娥的消息,从卫家沟来的人曾给他讲过,他走后喜娥就出嫁了,出嫁八个月后便生了个姑娘。陈胜林也多次萌生过去卫家沟看看喜娥和孩子,处于当时的政治形势他又不敢轻举妄动。第二年他又调到了地区工作,到地区工作几年后又被放到另一个县里当领导。就这么调来调去一下子调到了省城,眨了眨眼皮就四十多年过去了。
喜娥太激动了,一边擦泪水一边让陈胜林快到窑洞里去坐:“大热天的,窑洞里凉凉的,快进去吧,进去吧。”一行人跟着喜娥和陈胜林进了窑洞。陈胜林坐在窑洞的土炕上环视着窑洞内的一切摆设,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挂在墙壁上的照片框内。陈胜林吩咐身边的高秘书:“把那个照片框摘下来吧,我要看一看,看看四十多年前的那帮父老乡亲们。”
高秘书摘下照片框,擦了擦照片框上的尘土,然后送到陈胜林手中。
陈胜林刚接过照片框就愣住了。
原来镜框中有一张卫安竹的彩色大照片,卫安竹笑眯眯地站在天城市的晋河公园极目远眺。
喜娥擦着眼泪,笑着对陈胜林说:“这是我的女儿竹儿,她从小就跟着我的姐姐在天城市的军工厂长大,现在可有出息了,听说当的官和县里的县长一样大……”喜娥滔滔不绝,言语中充满了自豪和骄傲。
陈胜林突然感到全身的血液涌动起来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卫安竹原来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记得有一次曾问过卫安竹是哪里人?卫安竹说是夏平县。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卫安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陈胜林只觉得两腿发麻两手发抖,一头倒在土炕上昏迷过去了。这可急坏了市里和县里陪同他的领导们,急忙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了村边的面包车上送往市里的医院。
几天过后,陈胜林又躺在救护车上回到天城市。回来没多久,他便每天胡言乱语,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又胡乱骂人,连大小便也失禁了,医生说他精神错乱了,有了精神分裂症了。
八月的天城市,依然烈日高照,永不衰老的岁月在烈日下飘拂着一种火热的壮美,折射着阳光的晋河水挥动着五颜六色的彩带,象展翅飞翔的彩色翅膀飞掠过天空。
田夏沙和梅兰竹菊、花草树木等人一起来到了晋河公园,王选金正忙着给大家照相,彭石头抱着自家的小狗和姚丽菊一起笑嘻嘻地等着拍照。
阳光,酣畅淋漓地渲染着万道金光,在八月的激情中以灿烂的辉煌高扬着光芒。腐朽的烟雾蛊惑不住太阳的瞳仁。太阳的目光铿锵而有力,炽热而坚贞。
据说,中纪委派人到了天城市,陈胜林的问题正在查访之中。
2003年9月23日-11月20日写于太原滨汾苑璟瑶西屋。
2004年正月初五二稿。
2006年8月4日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