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孽尤可存,自作孽不可活。
因而除了许虎的叫吼声,没有一个邻居大着胆子愿意出来帮忙,或者跳出来指责他扰民。
出乎意料的,平日里再硬气不过的吕白也作壁上观,袁青更是沉默不语,两人静待在客厅里,仿佛把门外的吵杂声当成了空气,听而不闻。
然而,袁青的心情却并未如外表那般平静,她坐在凳子上,全身因为过度紧张而蜷缩着,手攥成拳:自作孽不可活,可许虎造的孽不仅伤害了她母亲,还伤害了自己的亲儿子。
如果此刻,她和吕白都不在身边的话,实在不敢想象这个家会是什么样子,母亲又会遭遇到
什么?!
地狱,不过多短的时间都会变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格外漫长而煎熬。
这期间,袁母从卧室里出来过一回,像木头一样立在客厅里。母女俩迅速对视了一眼,袁母用乞求的神色看着袁青,袁青心头一颤,终究动而未动。
袁母面若死灰,摇摇晃晃的回身向卧室,因而也错过了女儿哀痛怜惜的表情。
“我是不是很……无情?”半晌,袁青问道。
“任何退让都不能毫无底线。”耳边传来男人沉稳而坚定的嗓音。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遇见你,或许——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片刻后,男人淡淡回答道:
“我也是。”
两人终于相视一笑。
就算是阿鼻地狱,只要携手,依然处处是风景。
欠债算是民事纠纷,可如果债主对欠债人进行恐吓和干扰其和其家属的正常生活,民警自然要上面处理。
当民警充满正气的朗朗声音出现在房门口时,债主的声音终于低弱下去,吕白打开门,只见房门外狭小的过道里站了好几个人,除了两个身穿警服的人外,横眉瞪眼,杀气腾腾的便是债主和他的跟班了。
民警环扫了四周片刻,语气沉静的问:
“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警察同志,我叫王大山。”
“许虎欠了你的钱?”
“是啊是啊!”为首的男人收敛了自己的怒意,“警察同志,我们也不想做这种违法的事啊,可是这姓许的,非但睡了我老婆,还欠钱不还,你说这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他为什么会欠你钱?”
“警察同志,人生在世,谁都没有点爱好不是?那姓许的就喜欢搓麻将牌,天天往我老婆那里钻,日子长了,竟心生不轨……”
“说重点。”
“警察同志,麻将么,总要玩点真枪实弹的……”
民警横了他一眼:
“聚众赌bo是犯法的。”
“我知道,我知道。”王大山连声说道,“可是许虎那小子说,就玩个五块十块的不带劲,非要玩大的,我们是开店做生意的,哪能违背客人的意思呢,只好由着他去。他先是赢了很多钱,奶茶夜宵全是他包的,谁知道后来就开始走背运了,不知道输了多少,他没钱了就和我借,我看在是老主顾的份上就借给他,谁知道这家伙输红眼了,居然要跟我借四十万!我和我老婆辛辛苦苦存了这么多年的钱,也不过四十多万,哪里肯借给他,要不是他天天来磨我们,我被他缠得没办法了,不得已才给了他,还签了协议,协议上明明白白说着如果他还不了钱就用这套房子来顶!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我和我老婆都是老实本分人,要不然也不会被骗成这个样子!”
王大山噼里啪啦一顿说完,就拿出了协议的复印件:
“民警同志,你看看,白纸黑字分明写着:‘2016年X月X日许虎(身份证号:xxxxxx)向王大山(身份证号:xxxxxx)借40万RMB,承诺于X月X日还清。借款人签字:许虎(手印)债主:王大山(手印)’。这借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有任何欺瞒的地方,我王大山出门就被雷劈死!”
民警仔细的看完借条,便抬眼看向吕白。
吕白沉默了片刻,淡淡道:
“许虎在屋里。”
民警上下打量了吕白的一番,似乎对眼前这透着浓浓书卷气,又不失英气的年轻男人颇有些疑惑:“你是他的什么人?”
吕白的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讥诮:
“从从姻亲关系,是他继女的男朋友,从生物学上来说,是毫不相干的人。”
民警似乎被吕白那过于端正略带刻薄的回话弄得有些想笑:
“许虎现在在哪里?”
“在书房里。”吕白指了指客厅深处的方向。
“能帮我们把他叫出来吗?”
“好。”吕白便径直去了书房门口,叩了叩门。“许叔叔,警察同志来了,有他们在,你可以不用继续躲在屋子里了。”
吕白的语调很平淡,却透着在场人都能感觉到的嘲讽。
不知许虎是被这讥讽刺痛了,还是被眼前这前门有虎,后无退路的境地给逼的,只能一个劲的歇斯底里的嘶吼:
“你别想骗我,别想骗我!你们都巴望着我死,巴望着我死!我是造了什么孽了,娶了那么个丧门寡妇,克死第一个老公还不够,还要克死我!”
“许叔叔,我说的是实话,不然可以将警察同志请到屋内和您先谈一谈。”
“休想!”许虎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谁都别想蒙我,谁都别想欺负我!”
这时站在门口的民警提高了嗓门,喊道:
“许虎同志,我们是安清分局民警,之前您女儿的男朋友报警,说有人打扰您和您的亲人的正常生活,并蓄意威胁恐吓,是不是有这个情况?”
此话一出,王大山和其他来人纷纷反驳起来。
书房门却如同弹簧似的砰的弹跳出来,许虎横眉怒目,面色通红,似乎是听到了王大山之前的话,便远远的指着在警察身后的王大山:
“警察同志,就是他和他老婆,统统都是骗子,他负责让人出老千,他老婆像biao子一样勾引
我转移我的注意力,就这样把我的全部家当都骗没了,现在还找人上门想杀人灭口!”
王大山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要不是碍于警察在场,他估计早就让人把这姓许的给狠狠搓一顿!
“姓许的,你少在这信口雌黄,你借了我那么多钱,我的身家全被你弄去了,却不肯还我,还躲着避着不见,明明自己无赖透顶,还好意思在这里血口喷人!”
眼见两人又要互相厮打缠斗起来,其中一位民警淡淡的说道:
“有什么话,去派出所说吧。”
“去就去!”
许虎厉眼瞪了王大山一眼,径直走向门口,走到半当中,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疲惫而软弱的轻唤:“许丰他爸,我们把房子卖了吧。”
许虎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虽然如此,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他的一丝悔意,其中包括袁青。可她的心已经冷冻得化不开了,也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许虎跟着民警下了楼。
待许虎一走,袁母双脚一软便瘫软下来,吕白抢先袁青一步,扶住了她。
“阿姨,你没事吧?”
袁母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却再次乞求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袁青只觉得心口被刺中了似的,鲜血淋漓,半晌才说道:
“不是不帮忙,而是没办法帮。”
袁母便掩面哭了起来。
这凄凉的哭声里,吕白犹豫的和袁青对视了片刻,袁青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于是,吕白只是扶着袁母在客厅里坐下,袁母忍不住再看了女儿一眼,正打算开口说了些什么,
这时许丰从卧房偷偷探出头来,左右四望了一番,问袁母:
“妈,那些坏人都走了吗?”
袁母有气无力的答道:
“都走了。你别担心,你爸很快就会回来,会没事的。”
“谁管他,他自己不好,还害得我吓得要死!”许丰嘟着嘴说道,“妈,我饿了,现在都快一点钟了,还没做午饭呢!”
袁青觉得自己的弟弟实在太欠缺调教,可是看着母亲面容灰败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下。
吕白适时插话:
“阿姨,我看冰箱里都空得差不多了,我和袁青去附近的超市买菜,闹了一上午,您该好好歇息了。”
“好……”袁母见女儿心意坚定至此,心彻底灰了,淡淡说道。
而袁青十分感激吕白的提议,只要再呆在这灰蒙蒙乱扑扑的屋子里,在看着母亲的脸,都快要窒息而亡了。
最美人间四月天。
总是暖和的懒洋洋的香喷喷的。
花草树木无声绽放,芸芸众生衣鬓香影,空气里像洒了香水似的,只要轻轻的一嗅,便沁人心扉。
袁青刚刚步出这老公房,便本能的被这空气迷醉了,脑袋有瞬间的空白。
家、亲情和血缘关系就像一道紧箍咒,是负担是痛苦,可一旦没有了,却又少了存在的意义。
“别哭了。”
耳边响起极温柔心疼的絮语,宛如冷海公园的春堤杨柳,拂面而来,袁青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已经湿了,她接过吕白的纸巾,用了揉了揉眼睛,想把泪意都拼命的揉回去,这样就不会四周异样的眼神,也不会破坏这春风和煦的午后。
“先别去菜市场了,小区附近不是有公园吗?我们去那里逛一逛,散散心。”吕白浅笑的提
议道。
英俊脸庞上的笑意一如这四月的温柔,让人迷醉,无法割舍,袁青点了点头,在心里像用扫帚似的将之前的不快硬生生的扫了出去,只剩下点滴碎屑盘亘于心间。
两人在公园里的一个僻静地方的长凳坐下,现在既然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亲也亲过了,所以吕白握住袁青的手,袁青把自己的脑袋枕在男友的肩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我该怎么办?”袁青目视远方,低低的问,当紧绷的身心放空时,便全身都觉得疲累。
“顺你的本心去做。”吕白恢复了他的老习惯,一只大掌去揉青梅女友的头发,不到鸡窝不放手,“你做了乖女儿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从肆意的阳光青春慢慢变成小心翼翼,把自己装进一个壳里,成了一只敏感自怜的小蜗牛,现在你需要释放自己,要学着活得潇洒自由,不要无端的再委屈自己,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也不过几十年,对于宇宙而言,也不过一瞬而已。”
袁青心头一动,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瞅着吕白英挺的侧脸:
“那你呢?”
这句话言简意赅,一语中的。
吕白的面色暗明交织了片刻,方才启唇: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放下一切,除了你。”
两人一时贪图轻松,回到许家时,已将近两点。
刚踏进客厅,就听见许丰嚷嚷着快饿死了,一边吃着干脆面。
袁青和吕白没有买菜,只是拿了些外卖回来,许丰满脸不高兴:
“你们跑哪去了?害得我饿死了!”
然后迫不及待的拆开了塑料袋,开吃起来。
袁青去卧房看袁母,只见袁母躺在床上,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抹眼泪。
“妈……”
“别这样叫我!”
袁青吃了一惊,这是袁母第一次如此粗暴严厉的喝止她。
“我不是你妈,是你的累赘,你不幸的根源!”
“妈……”袁青只觉得泪意又要漫上眼眶。
袁母极力控制自己激烈的情绪,才又说道:
“这回我和你继父算是遭了难了,我知道你没钱,可是——吕白总归是有的,他不是你男朋友吗?又那么喜欢你?为什么就不能开口借一借?我知道你讨厌你继父,可现在这种情形一家人总归是一家人,他总归把你养活到那么大,还允许你大学毕业,你的面子就比这些过去的恩情还要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