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胭脂泪
2097000000061

第61章 家国恨·流水落花春去也(2)

韩熙载却道:“等等,这位官爷,你是做什么官的,你的官印呢?”那书生脸上显出为难之色,随即道:“在下樊若水,是池州樊县令之子,家父有公务在身,在下是奉命行事。”李煜听到“樊若水”这个名字,不由怔了一怔,心道:这个名字我怎么好像在那里听过?

潘佑低声问道:“少爷,怎么办?”现在,大概也只剩两条路了,要么跟他走,要么就是动手,李煜、潘佑、李平这三人武功也均不弱,要想摆脱他们倒也不是难事。李煜却觉得,若是这般见到林将军,不但有趣,而且还可掩人耳目,何乐而不为。当下,李煜站起身来,说道:“既是樊公子前来,在下怎敢拒捕?更何况,在下的盘缠失窃,本就是要去报案的。即使如此,那就有劳樊公子带路了。”说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樊若水示意几名公差收刀,便上前带路。到得池州府衙,樊若水只说是要审重要的案子,吩咐公差让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接着便带李煜等人穿过公堂,进入后堂。进了后堂,便是樊县令的府上,李煜等人到得一个花园中,樊若水忽然跪倒在地,说道:“草民樊若水叩见皇上,方才得罪之处,还请皇上恕罪。”四人皆是一惊,均想,难道我们的身份已经泄露?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樊若水见状,知四人心思,说道:“皇上和三位大人请放心,你们微服前来的消息很是严密,无人知晓,这一路上又都有夏殿下暗中打点,绝没有探子发现皇上和几位大人的行踪。”四人这才松了口气,李煜说道:“樊公子先请起,这件事,跟夏殿下还有关系?”樊若水起身点头,说道:“是的。草民以为皇上此刻当是最想见林将军了,请几位大人先随草民来。”

李煜又是一怔,问道:“林将军也在这里?”樊若水道:“是。不知皇上可还记得草民?三年前,草民曾向皇上提过一些关于如何利用长江天险的建议,皇上便让草民前来找镇守林仁肇将军。林将军认为草民的建议可行,便将草民留在身边,此次林将军到池州,也是为了亲自查看池州水势。”

李煜这才想起来,三年前确是有一个落榜的考生,向自己提过这些建议,可是当时,昭惠娘娘刚刚薨逝,李煜哪里有心情去理会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庶人的话,但也并没有拂了他的好意,便让他将这些建议呈交镇守长江的林仁肇。李煜想起这些,心道:怪不得我觉得他的名字这样熟悉。又想:既然林将军都认为他是个可用之才,他的建议当是有独到之处的,我险些便错过了一个人才啊!

当下李煜说道:“嗯,原来是樊公子啊。那就有劳樊公子带路了。”樊若水道:“草民遵旨。”樊若水带李煜等人进了一间厢房,房外有段居真把守,房内林仁肇和夏雨已在等候。李煜一怔,说道:“雨儿,你早就来找林将军了?”夏雨说道:“是,我听说赵匡胤发兵南汉,便觉得事情不妙,先命人飞鸽传书到汴京总坛去问明情况,既是作战之事,武将总好过文臣,我便带了靛霞堂的人连夜前往林仁肇将军的驻地,想与林将军商量此事。后来我又听说小李子哥哥要来,便命人事先查探,确定一路上均无北朝探子这才放心。”

李煜见夏雨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心下说不出地感激,李煜道谢多了,也知道夏雨不愿接受,于是只是看着夏雨微微一笑示谢。但只是这一个动作,李煜也可以看到夏雨眼中满足的光彩。夏雨笑道:“用这样掩人耳目的方式请小李子哥哥来,是不是很妙啊?”原来夏雨趁李煜等人下楼吃早饭的时间,将几人房中的银两都拿走了,以夏雨的轻功、内力,自是无人察觉的。夏雨将东西交给了靛霞堂守候的弟子,便遇到了去通报林仁肇段居真,于是夏雨便将段居真叫住,做了这个安排。

李煜佯装不悦,说道:“要说是掩人耳目,那方法多得很,你只用这个,不能说是妙,只能说是贪玩。”夏雨笑道:“是贪玩又如何?难道小李子哥哥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李煜微微一笑,示意认可。

林仁肇请众人坐下,说道:“皇上,微臣此次确实有重要的事情与皇上商量。”林仁肇的语气很沉重,夏雨也收起来刚才的玩笑态度,神色凝重,说道:“据红霞、橙霞两堂弟子回报,赵光义启奏说,断然没有灭了南汉,留着唐国的理由,他劝皇上班师回朝之际,出兵唐国,或能有所收获。”李煜听了,不由“啊”的一声惊呼,他原本抱有的一丝幻想彻底破灭,他真的不敢想象即将降临的一场灾难。李煜颤声问道:“那……那赵匡胤如何回应?”

夏雨道:“赵匡胤不置可否。”其实这很明显,赵匡胤还没有找到伐唐的借口,不好开这个口,但赵光义的话也是言之有理,这样的机会不能错失,既然是“不置可否”,那么谁都知道依赵光义的权势和心性,必会擅自吩咐潘美如此去做,而潘美揣摩圣意,自也会这般去做。如此,此战已成必然。

韩熙载说道:“皇上,此事不能再犹豫了,这一仗必须打。”李煜沉吟半晌,问道:“林将军,你有多大的胜算?”林仁肇道:“此次,宋朝应不会想到我朝会早已知晓并起兵反击,这一点上宋朝的准备当是不足的;再加上刚刚攻伐南汉,胜败先不论,至少是人困马乏,我们又可以逸待劳;而且宋朝既是侵略,远离国土,粮草供给又是一个问题,这样对我们仍是有利的。”李煜只是点着头听着,并不答话。

樊若水道:“草民自幼在长江边长大,于长江水势涨落进行过分析,只要长江天险利用得得当,再加上我朝强大的水师,收回江北十四州,并不是不可能的。”林仁肇道:“的确,在江淮地区,我们本就有民众基础,再加上,宋军江淮一带的防守本就空虚,此战的胜算并不小。”

李煜只求能够保全江南的基业,收复江北十四州,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听两人提出,不由甚是震惊。过了半晌,才道:“此番两军交战,百姓岂非又要再受战火之苦?”李煜为人仁善,自己厌恶、害怕战争,自也知道百姓更是如此。对于李煜这样的想法,几位大臣都不知道该怎么给这位君王解释了,都有几分无奈。夏雨再也忍不住,语气激动地说道:“小李子哥哥,这仗是迟早要打的!这些都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李煜也知是如此,只得道:“那此番若是战败,岂非加速了我朝之祸?”林仁肇说道:“这一点皇上大可以放心,若是战败也必伤宋朝元气。而且,在臣起兵之时皇上可以扣留臣的一家老小,说臣是起兵反叛,若是成功,臣自可接受封赏,若是失败,皇上可以斩臣满门,也算是对宋朝的交待。”林仁肇的语气沉重,说到最后已然有几分哽咽,他虽是耿耿忠心,但毕竟也是赌上了自己一家的性命,如何能不难过。

依李煜这般的心性,如何能接受这般举动,呆在了当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才道:“林将军,这怎么可以?您一片忠心,朕如何可以拿你家人的性命去脱罪。”林仁肇道:“为国牺牲本就是男儿当为!我一家人的性命与朝廷国家、天下百姓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李煜兀自犹豫不决,道:“这……这……”林仁肇忽然站起身来,喝道:“皇上,莫辜负了末将的一片忠心!请皇上一定以国家大局为重!”说着,手竟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李煜一惊,问道:“林将军想要兵谏么?”林仁肇道:“末将冒死乞求皇上同意。”李煜长叹一声,其实在夏雨带来北朝消息的时候,这样的结果已成必然,根本没有犹豫的余地。逃避到最后,终是逃避不了的,李煜终于缓缓地点了下头,心里的沉重亦如这个动作。

不知是感动于林仁肇的忠诚,还是伤感于战火硝烟的残忍,李煜已是热泪盈眶。李煜躬身道:“林将军的忠心朕永生难报,请将军受朕一拜。”林仁肇忙拦住,说道:“末将不敢。末将定当尽心竭力,誓死报国,以报皇上隆恩。”

李煜等人返回金陵,林仁肇备战完毕,亦携同家人前往金陵。林仁肇常年忙于军事,虽然年纪已然不轻,但却只有一女儿,名唤林芳。林芳今年已有二十五岁,只是林仁肇一心为国,竟连女儿的婚事也没有顾上,以是林芳至今未嫁。

金陵城外,家人作别,饶是林仁肇这样的勇将,也是老泪纵横,满是心酸。李煜站在一旁,心下既是感动,又是伤感,亦落下泪来。李煜命人取来两碗酒,端着酒碗上前,递给林仁肇一碗,说道:“林将军,这杯酒,朕代唐国千万臣民敬您,愿林将军凯旋归来。”说完将酒一饮而尽。李煜第一次这般喝酒,有几分受不了酒的辣味,不由微微蹙了下眉。

林仁肇见状,自然知道,这位文人皇帝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饯行,心下也觉感动,更坚定了要打胜仗,以报皇恩的决心。当下,林仁肇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说道:“末将必定不负皇上重望,以报皇上隆恩!”说完单膝跪地,拜别李煜,接着翻身上马,准备出征。正在这时,有三人纵马奔来,当先那人一身月白绸衫,腰悬玉剑,手执银鞭,身后两人,一着靛色绸衫,一着紫色绸衫,正是夏雨和靛霞、紫霞两堂堂主。

夏雨奔驰过来,翻身下马,抱拳道:“在下请命随林将军出征!”李煜道:“雨儿,领兵打仗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夏雨道:“在下不会统兵,亦不是领兵沙场,但求以武报国。”李煜仍是有几分不放心,又觉身为公主到前线作战,毕竟还是不合身份,便道:“你一个女孩子,又是公主,这般随军打仗,怕是不妥吧。”林仁肇见识过夏雨的武功,又知她能得到北朝的军政情报,认为带她出征必是有益,于是说道:“末将恳请皇上答允殿下的请求,末将保证,带殿下平安返回。”

李煜见林仁肇也这般说,又知夏雨个性,必是劝阻不了,便道:“好吧。雨儿你自己小心。”夏雨喜道:“多谢皇上恩准。”说完,抱拳行礼,接着翻身上马,吩咐道:“靛霞、紫霞两堂主听令,”两位堂主翻身下马,抱拳躬身,夏雨继续道,“紫霞堂主随本座出征,靛霞堂主留守金陵,时刻将江北的情况汇报于我。”两位堂主齐声道:“属下领命!”紫霞堂主翻身上马,随林仁肇和夏雨策马离去。李煜扬声道:“林将军,珍重,朕等你的捷报!”

目送着几人远去,马蹄扬起的尘沙早已落地,心中却仍是不明朗。以李煜这般温柔多情的心性,似林仁肇这样舍弃身家性命的做法,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而林仁肇于唐国的这番忠诚,更是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李煜只觉得仿佛有千斤大石压在胸口,心里的滋味难以言表,只觉得就算是亲自披甲沙场,也没有这般的沉重。

唐交泰七年,宋将潘美,以火箭攻破南汉大象军,南汉灭亡。

潘美班师回朝,在长江一带袭击唐军,林仁肇率军反击。李煜下诏宣布林仁肇谋反,将其全家关押于廷尉府,并假意以之要挟林仁肇收兵。

此次,宋军一方面是伐南汉归来,又是长途跋涉之后,虽做了进攻南唐的准备,却终是比不了唐军的以逸待劳;另一方面,宋军没有料到自己出兵后,会立即遭到了唐军的反击,有些措手不及。因而,林仁肇这边,一开始就一连打了几个胜仗。

消息传到汴京,赵匡胤震怒,一方面写信责问李煜,一方面想着应战对策。但这次是潘美先行无故出兵,纵使李煜不宣称林仁肇谋反,说是正当防卫也说得过去,因而赵匡胤虽怒,但这样一来,毕竟也是自己一方理亏,赵匡胤也不能过分责备。不过好在,潘美出兵,并没有得到赵匡胤的正式授意,只要他自己不出面指导进攻,再下令让潘美收兵,也算是说得过去;但若是这样,宋军便处在了必败的局势,这也并不是赵匡胤想看到的。

想来想去,赵匡胤决定先派赵光义到前线下令收兵,到时林仁肇肯定还会乘胜追击,那时潘美再出兵也就有了正当的理由,若是胜了,大可再派曹彬带兵支援,借口攻打南唐;若是败了,至少这样,也可以问李煜管制属下无方之罪。赵光义亦觉得这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很好,更何况他本就有到南唐走一趟的打算,自然是欣然领命启程。

到得唐国,赵光义没有先到前线传旨,而是先到了钟山的灵谷寺,找到了那里的主持江正。赵光义责问道:“江正,本王费这么大劲儿,让你当上灵谷寺的主持,可不是让你来这里吃白饭的!说,林仁肇出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事先为何不告知我!”江正有几分惶恐,不敢抬头,颤声道:“林仁肇起兵谋反,小人事先也并不知情。”赵光义冷笑一声,说道:“哼,起兵谋反?林仁肇他会谋反?这不过是李煜糊弄人的借口罢了,你也要拿它糊弄我么?”以赵匡胤和赵光义的聪明才智,焉能不知道林仁肇谋反不过是李煜的一个借口,只不过这个借口很能拿上桌面,北朝就算是看穿内情,也是无话可说的。

江正低着头,不敢答话。赵光义冷笑道:“我本是来给你们送今年的解药的,看来,你们似乎并不在意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两粒药丸,继续道。“我可是提醒你,我只带了两颗药丸,你自己掂量一下后果吧!”说着作势要将两枚药丸捏碎。江正大惊。原来他和乔滴珠来到金陵之前,赵光义怕他们临时反悔,便事先让他们尝试一下毒发时那种如万虫噬咬的痛苦,好让他们心生畏惧,不敢抗命。

江正一想到毒发时的情状,不由汗毛竖起,一时心急,哀求道:“王爷,小人求您一定留下一颗解药啊!”说着竟要上前夺药。赵光义伸手扣住江正的脉门,道:“怎么?你还想抢药不成?哦,我知道了,你和乔滴珠来金陵之前,都尝过毒发时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怎么?你怕了?还是怜香惜玉了?怎么学了这么多年的佛都把心学善了,还没有把七情六欲也学没了!”赵光义说着哈哈大笑。

今天本就是取解药的日子,乔滴珠自是会借口出宫,前来灵谷寺。乔滴珠来到厅堂,见此情景,不由大惊,不及细想,便出招攻向赵光义,颤声道:“晋王,你放开江大哥。”赵光义放开江正,立即向乔滴珠出招,一掌打在乔滴珠胸口,乔滴珠站立不定摔倒在地,只觉得胸口剧痛,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赵光义怒道:“还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啊!哼,贱人,你还敢动手了么?莫忘了,我能教你武功,就能废了你的武功!”

今晚子时,若是再拿不到解药,就会毒发,赵光义既在,自是寻死不得,想到毒发时候的那种痛苦,两人都不由打了个寒战。乔滴珠甚是惊恐,只得苦苦哀求道:“晋王,念在以前的功劳上,求求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奴婢想办法去杀林仁肇!”赵光义冷笑道:“你还好意思说什么以前功劳,我问你,这三年来你们做成什么事了!就凭你们,还敢说去杀林仁肇?”乔滴珠咬唇不言,三年前自己被人怀疑了,一直受监视这件事,她可不敢说,若是让赵光义知道了,她真的不敢想象后果。

不过,赵光义也是知道,这么多年来江正的确取得了李煜的信任,再派其他眼线,先不说可能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至少又是一件麻烦事,而且似江正这般口才的人,也并不好找,赵光义还是需要用他们,于是赵光义沉声警告道:“罢了。江正,你听好了,如果我再不看见你以佛法腐化唐国政治;乔滴珠,我若再不见你扰乱后宫,你们该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们会有什么下场!”说完,把解药扔在地上,拂袖而去。

看着赵光义大步离开,乔滴珠终于承受不住,靠在江正的怀里失声痛哭,她惊魂未定,身子还不住地颤抖着。江正捡起解药,递给乔滴珠一粒,他也是只能强压心中的惶恐,紧紧地抱着乔滴珠不敢松手,却也连安慰的话都无从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