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无处释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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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临窗的书桌给小鱼儿搬走,独院更加破落不堪。

先是录音机让赵强提去,再是穿衣镜皈依外国语学院诸后生。连窗子边的那盆文竹,楚昕儿也老早抱到她的木桌子上。只一个礼拜,人去楼空的惨景就泻满独院。邵美一直有说有笑,我也没流露出大难临头的惶然。想来想去,拿不准这是教育的效果还是阅历的增长。

下午,在我往皮箱里塞《拉摩的侄子》、《世说新语》这些读过三五遍的书时,邵美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不容分说抢回去放在书架上。

“要收拾也等到礼拜天再收。”她披头散发,跺着脚叫,双手紧紧抓住我,很有乱世相依的凄凉。

今天清理门户,商量好才动手的。

她还大大方方说:“唉呀,迟也要走,晚也要走。长疼不如短疼。下午领到文凭,走了算。”许是觉得太不儿女了,她又补充,“短暂的分手为的是日后天长地久。这样想就不难过了。”

离别这东西,男有男的说法,女有女的说法,我没同她理会。

“礼拜天就礼拜天吧。”我拎皮箱回到墙角,故意漫不经心说:“这几张画,随你挑。”

我们家墙壁,不算《最后的审判》,一共有六幅。除床头上我仿画的《草地上的午餐》,无伦是臀肥乳丰的《土尔其浴女》,还是温文庄重的《岩下圣母》,都深得朋友们的喜欢。

张思颖临摹的《罗西普的女儿被劫》,前天就归了林培。

“我才不要这些不伦不类的复制品。”邵美摆出准画家气质,“我的房间,清一色静物。”

她误会我的意思,颇让我失望。有心贬她几句,又念及时日不多,从此大家天各一方,只得作罢。

“你不要,我也不要。由它们好了。往后我们孩子读大学,让他再来租独院。赶明儿你给楚昕儿打招呼,这墙一千年一万年不准涂。”

“宁愿做文盲也不准他租红独院。”邵美刚哼得这句,赵强重重地叩门了。

这小子,早就巴不得我们劳燕纷飞,他好和他的娜娜搬来我多给了两个月租金的独院吃喝玩乐。邵美心肠好,我懒得开门。

“你们还不走。干脆我先把画拿到寝室去,要不东一张西一张不见了。”一进门他就说。

“我还没死!你们分遗产似的。”我大声责难,“好端端的一个家,你看给你们弄成啥样子?!”

“算啦,你要不放心就先取去。”邵美说得温温和和,黑发长长地垂着,像一块幕布。

学校为即将毕业回家的学子们放了一场电影。

经不住邵美神念鬼念,电影演到女学生终于稀哩糊涂地怀孕时,我也忍不住低一句高一句说话了:

“看完这场,下部片子好看就看,不好看我们走。”

下午亚楠来独院要我家的通讯地址。他告诉我们,今晚他们学校演露天电影送毕业生。没事的话去望,顺便增长点知识。

学校演电影,我看过两场。好莱坞的高贵,常常给大学生们挤压得只剩下一些拥抱接吻的片断——我打定主意不去的,可到傍晚的时候,起风了,窗帘张扬得魂不守舍。

刘素素老早坐在花溪岸边,红光满面的,像去偷情的少妇。天边一片云也没有,仿佛全世界都在等着她出丑。我们只好关门闭户上亚楠他们学校。

花天酒地的银幕下果然热闹非凡。黑压压的人群铺满整个足球场。连围墙的奇险处也摆设着今生今世的男女。我们绕到银幕下津津有味地望。影片上,主人公想非礼,少女的裙子已被撕破。

邵美目瞪口呆。

人群中有人尖叫,全学校的女同胞联合起来,投身到反强奸的战斗。

四周响起稀稀啦啦的掌声和口哨声。半分钟不到,四下又一团和气。只有银幕上的女孩埋着脸在啼哭。我忍住笑,一本正经看电影。

时间一久,邵美开始七不是八不是,一会儿哼腰酸,一会儿又喊眼睛胀。别说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算不上,一个完完全全的小妇人。

“怪了。这么多少爷小姐,就你一人腰酸就你一人眼疼。”我沉着声说。忧时子给邵美测过字:“人是好人,就是理智控制不住情绪。虽无大恙,终归不妙。”所以对邵美的坏习惯,我是能反对就反对。

“雨桓,有蚊子在咬我哎。”静不到半分钟,她又闹我。

“反正你有的是肉。就算做一回慈善家有何不可?”我望着银幕上的秋天对她说。

“慈善”这个词,自从假日酒店回来后就一直怪哉哉贴在我脑门上。

“那你燃一只烟,放我脚边好了。”邵美干脆偎在我怀里不看电影。

“有天我发迹,一定把凡是碰过你的蚊子通通充军西伯利亚。” 我狠狠地说。

我们这样一唱一和,四周的学士们依稀表现出君子不屑与小人为伍的嘴脸。

我尚有良知,不敢再招人厌。

拉起邵美,离开了永远的露天电影,永远的蚊子,永远的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