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宪名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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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而后赵怡三父子和萧子轩才得各自诉话。

赵怡左右看了看赵恺,又问了几句这段时日的差事,便乘机教导赵恺说:“恺儿你今夜也看见李老侯爷同你萧师傅说话,以为如何?”

赵恺皱眉想了一下:“侯爷同师傅都是极通的,孩儿少见识,到底眼界小了。”

赵怡点点头:“你那脾气,同父王年轻时候像,还任性些,都是一味任侠逞勇的,今日你看老侯爷却不是如此。你也看见了,日后须得心中有分寸,什么时候该逞勇,什么时候要耐得住,凡事掂量着。此番存戟出京,陛下只怕是会派你跟着的,你也长大了,父王也不担心,你好好在外面攒些军功,你皇帝哥哥心里有数的。”

两父子说完,那边萧子轩交代蕴月劝告皇帝的话也完了,蕴月、赵恺便分别送了赵怡和萧子轩歇息了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两人各自回房安歇按下不表,但蕴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想着生死不明的豆子,一会悬心宫中阿繁,一会又想到复杂的朝堂,好好的被窝反倒越睡越冷。蕴月耐不住索性穿了衣裳起来。

不料蕴月才出得房门,就看见原本猫在屋里的赵恺此刻也坐在游廊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蕴月挠挠头,走近赵恺:“你也睡不着呢?”

赵恺抬起头,略点了头,也没出声。

蕴月很不习惯两人间突如其来的安静和和平,觉得有些奇怪,却觉得颇为舒服而不愿打破了,因此随意找了个话头:“小爷兴起想喝两杯,你如何?”

赵恺仍没说话,蕴月等了一会,觉得落了面子,心里也失落,只得嘟囔着:“如此,小爷自己喝去!”,说着抬脚要走。

才走了两步,身后干巴巴的声音:“多拿只杯子……”

蕴月心里一松,脚步也轻了,连头都没回,只一声答应了便走出去。

未几,两兄弟半夜里就着冷酒,一杯接一杯的闷,待喝得半高,那话匣子才渐渐开了:“豆子……还没消息?”

“……”,蕴月摇头,又灌了一杯,直叹息

赵恺见状也是一仰头闷了一杯,而后才低骂:“娘的!”

蕴月为他这一句骂娘,心中一快,又喝了一杯。半响后心里又塞满了事情,他摇摇头:“怪道说‘举杯销愁愁更愁’!小爷真他娘的想醉死了作数!小侯爷这是必要走的了,你肯定也跟了去。你们倒无妨,也不知道这京里要闹出什么事来!”

“你是为这事睡不着吧?”

“你不也是?”

“……”,赵恺话里添了些醉意,那孩子般的气息若隐若现的:“我也没说不是。你在京里忧心出事,我便没有事吧,但这一走,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趟。好容易爹爹……”

半夜过去,两兄弟喝的酩酊大醉。蕴月醉眼朦胧,左撞右碰的勉强把赵恺弄到了不知谁的床上,自己也没能耐把自己弄到另一张床上了,只倒在赵恺身侧呼呼大睡……

这一闹腾,两兄弟齐齐伤风。

宫中阿繁听说了不免又是一回担忧,但她还应着太皇太后宫中小皇子的差事,先帝那部分的起居注眼下也到了关键时候,因此只得悄悄求了得喜,让一个小内侍替她送些药膳方子出去,这且按下不表。

这时宫中倒也算太平。

自上回赵婕妤闯了太皇太后寝宫,接下来的好几个月,阿爽还算平静。虽然听闻她对皇帝尚未回转过来,偶尔一些小性,但这也算是寻常夫妻常有的吧。皇帝有时候来看阿繁,也仍然爱在她面前抱怨阿爽的不足。听多了,阿繁觉得这到底是夫妻两人贴心私密,皇帝虽抱怨,但那中间的甜蜜惆怅琐碎怨恨,却非外人所能知晓。有时候阿繁看着皇帝露出的表情,又未免揣测皇帝虽然同小贼一般抱怨阿爽粗糙不合心意,但对阿爽对他的在意与依赖却又有着不足与人道的得意。

每每此况,阿繁便似乎捏着了世间男子的一些通病。男人么!是否都一边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自己的妻子每有些脾性不合己意,也拿出来向别的女子抱怨。但话说如此,到了妻子跟前,仍然是耳鬓厮磨的那种温存款曲。想来世间每对夫妻,并非每对都是十足的佳偶,多得是寻常夫妻,彼此凑合着彼此的毛病,年岁下来也就成了一盏醇厚的酒,皇帝么?也不过是个男人。

想到此处,阿繁也渐渐觉得阿爽与陛下,一个不善谋算,一个深于城府,未必不是巧夫伴拙妇。如此一想,阿繁对阿爽委屈她的心结渐解,她总归相信,虽然她们各自前程,回不去那惨绿时光,但总有一日阿爽会豁然开朗的!

除此以外,太皇太后病中,虽无大起色,却也没有添什么新症候,但是隆冬时节还能如此,熬出明年春天,也能迈过这道坎了,到底年纪摆在那儿了。

为此,阿繁潜下心来,除了上差照料小皇子,便是整日窝在起居舍。

到了十一月中,皇帝终于批了文重光的折子,李存戟、孔连昭以及赵恺等人大约在京过了年就要前往新的驻地。阿繁也知道李侯爷家素来药品有名,却还是想认真斟酌几个外伤方子,方便存戟哥哥和世子用。

待阿繁想好了方子,便要提笔记下。她想的入神,不知道那箕斗砚台的墨却早已经冰住了。

阿繁见状摇摇头,下了小炕,汲了鞋,往一旁桌上点了根蜡烛,才扶着回到小炕。不料那蜡烛还没来得及往箕斗砚下放,那烛油却洒出几滴,又正落在摊开的起居注上。

阿繁一急,只匆匆的放下蜡烛去看那起居注。蜡滴也不大,寥寥数滴,偏偏挡住了一药方的用量。阿繁不敢怠慢,只等蜡滴凝了,才轻轻削去,正巧看见一个方子:

“银花十二枚,连翘十二枚,牛蒡子十二枚,荆芥二十枚,白僵蚕十二枚,蚕蜕十二枚,苍术二十枚,葛根二十枚,芦根十二枚,甘草十二枚,水一升煮至半升,顿服。”

蜡滴滴得也巧,削去后堪堪突出了那方子的几处用量,阿繁一眼扫去,便被一处原本极不起眼的用量吸引了。这方子乃是伤风发表的方子,其中连翘为君,银花为臣,荆芥、白僵蚕为佐,都是方正得当的用药。但甘草……甘草和百味,药中最常用,却是极寻常的使药。若说这方子有何不妥的,就是这甘草用的多。

往日阿繁也见过阿爹阿娘用这方子,自己也开,也见旁人用,但甘草作为使药,“君臣佐使”中最末,至多用六枚,起居注此方多用了一倍,颇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却是什么用意?

阿繁拿着册子,百思不得其解,按说甘草性甘平,小时候自己淘气,拿它含着吃也是无妨的。就是这方子,多用了些,也并无大碍!阿繁想想又觉得自己多疑,便又放下了,重新提笔把之前想的外伤方子记下来。待写完了,心中还是惦记着那略有些异样的银翘汤,复又拿起那册起居注,前前后后细细的读起来。

“四月初一,上大肠饮结证复犯,太医院王医正仍沿用前甘遂半夏汤,接连三日,上略安。”

“初二日,上幸王美人。初三日,上发热、流清涕,辍朝一日,复召太医院王医正请脉。”

“太后复视上,责王美人,贬斥太医院王医正,另遣太医院秦医正,开银翘汤,连服三日……”

“初九日,上府中剧痛,吐血数升……辰时,薨……”

阿繁一再细细推敲,先帝那段日子连用两方。前者甘遂半夏汤,早已明验有效。后来想必是先帝病中不甚检点,房事略过而伤风。当年的太后想必是以为王医正方子不好,另遣了秦医正来,这也是合情合理,并无可疑。而后,秦医正开了银翘汤,又是伤风的验方……

阿繁放下书,头埋在锦被中,前后联系,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阿繁有些挫败,只叹息想到了自己进宫逾一年,在起居舍前后也近一年,念得这起居注,才知道皇家规矩大,多行一步多说一句都是错的。先帝十数年,她觅了这么久,非但没有破绽,就是逾矩的事也少之又少,迄今为止,她只在王医正哪里头一回看见用药用的大胆一些,是为甘遂甘草反,但又是得了皇帝嘉奖的验方……

慢着……甘遂甘草,犯了十八反,那……

阿繁一念间,又想起旧日山间,阿娘笑语嫣然:“宋玉《登徒子好色赋》说‘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可知过犹不及。用药,亦然。中药配伍,君臣佐使,各有分工,诸如朝中君者为上,臣者辅之,佐者再次,使者为末,秩序井然,纹丝不乱,岂可有为下者喧宾夺主……”

喧宾夺主……阿繁赫然警醒……

而阿繁不知的是,在她埋首起居注的时候,后宫因太皇太后病中、皇后寂寂待产而悄然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