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狱火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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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双规

江风不在,再到吃饭的时候就剩下老樊和我两个人,有点冷清。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每当吃饭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江风。这个喜欢啃馒头和包子皮、聪明到把一本计算机专用英语字典背下来、在监狱里的自学考试中高等数学考出94多分的家伙,怎么就偏偏不会与干部处理关系?

大棚里,我无聊地撕着鞋底,和老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老樊给我讲他怎么样从一个教师干到校长再调回省城当处长,又因何被双规,双规期间受到那些虐待。每当讲这些的时候,老樊像其他职务犯一样有愤怒、有后悔,但没有悲伤。

“现在这个时代光能干没有用,越能干得罪的人越多,不会处理关系最后就是一个字——死,还想升职,做梦吧!我当校长时学校搞扩建,那些建筑商人挤破头找你走门子。我说现在政府大的工程不都得招标吗?老樊轻蔑地一笑,你知道招标是咋操作的吗?现在的招标基本上就能起到一个作用,就是把工程中的猫腻掩盖起来,合法化、阳光化。只要走过了这道程序,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对外宣布,我们的工程是经过正规招标的。”我没经历过这些,老樊解释说:“实际上呢,最后中标的都是你定好的人,其他都是来陪标的,他们这些建筑商人之间也有默契,这次你陪我,下次我陪你。如果真有意外,有半路杀出来的不懂事的家伙,放心,有人做内应,标的很清楚,不是很轻松就搞定了。”我日啊,所谓的招标就是这么回事啊!

“从一个校长调到省城当一个要害部门的处长,那有那么容易,你不上货,你不走关系,**毛吧!猴年马月也轮不到你。”在我面前,老樊从来都是直言不讳。“我承认,我贪污了,也受贿了,妈的,每年光从我们处里过的资金就有几十个亿,我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块钱。我上边有父母,中间有老婆,女儿在国外念书,我需要钱。我不需要漂白自己,我就是个贪官,我明白老百姓对当官的意见很大,但是谁也没有那么高尚,你把一个社会底层的人放到那个位置上,你看他能不能洁身自好,不要看现在都说得冠冕堂皇,真到那个位置,天天有人绞尽脑汁往你手里送钱,想方设法满足你的一切嗜好,有几个人能保持两袖清风?”

其实我心里明白,虽然现在国家没有达到“全官皆贪”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腐败已经渗透到了各个阶层,连人们曾经心目中的白衣天使和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都已经下水了。这些职务犯曾经是既得利益者,但同时也是体制的受害者。这是反腐制度的问题,更是国家的悲哀。我想起了老蒋当年的两难选择——反腐,亡党;不反腐,亡国。

我说老樊啊,都说现在的反腐是隔墙扔砖头,砸着谁算谁倒霉,你觉得呢?老樊义愤填膺地说,狗屁,现在的反腐是纪委拿着砖头站在墙头上,看谁不顺眼就砸谁,反正一砸一个准。随后老樊叹了一口气,现在的职务犯绝大部分罪名都是贪污受贿,但事实上有几个是真正因为经济原因进来的?没几个。大部分都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政治原因,站错队了,跟错人了,有人想上位了,排除异己了。

双规对我这样的社会底层来说有点神秘,什么样子的?我问。老樊说,双规地点可以是在宾馆、招待所,也可以是专门的双规基地,都是异地抽调武警看管,屋里尖锐的地方都被包起来,防止自杀。我说他们不敢打人吧?毕竟你们曾经的身份……老樊苦笑一下,“狗屁身份,报纸上不是登过好几次双规期间职务犯被折磨致死的嘛!”对了,我想起来了,文教那个新来的国土局局长老郑曾说他在双规期间不仅挨打,蛋蛋上还被吊了一块砖头。是啊,以前牛逼是因为头上的光环,一旦到双规阶段,头上的光环褪去,就**毛灰一个了。老樊接着说:“双规期间不让睡觉,让你精神崩溃是纪委最惯用的手段。一般几天以后,人就会出现幻觉,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体验,脑子里什么影像都会出现。往昔一点一滴的喜怒哀乐,熙熙攘攘来往穿梭的男女,甚至飘飘忽忽悠悠荡荡的野魂……那个时候,解脱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很多时候,你根本不清楚你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迷迷糊糊地承认收了多少好处,迷迷瞪瞪在记录本上签字,按手印,你只是迫切地想要睡一觉,哪怕从此再也不会醒来。”我看着沉静在回忆中的老樊,安慰说:“不过你们应该不会挨打,我调查过,普通刑事犯绝大部分都受过刑,尤其是盗窃和抢劫的,受刑率最高……”老樊突然打断我,“他们是不打,但是用更卑劣的手段,除了不让睡觉,长时间双手平举站立,双腿肿得裤子都脱不下来。这还不算,他们设置了各种圈套和陷阱:你知道某某某吧,他这次也被弄起来了,但是他承认受贿了40万,说实话50万以内我们根本就看不上,所以放他走了,回去最多也就是个行政处分。他说的这个某某某就是你很熟悉的人,但你双规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而且在长时间得不到休息大脑晕眩的状态下,很容易就对他们的话产生一种侥幸心理,就上勾了。如果还是达不到效果,他们就会恐吓你,你再负隅顽抗,就把你老婆也抓起来,然后通知你在国外留学的孩子回来接受调查。另外,去你的老家调查你的老父老母。这一招没有几个人能扛得住的,你明白吗?”我当然明白,这些职务犯们都自认为是体面人,这一招对他们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他们当中的相当一部分都是家乡的骄傲,老父母年龄都这么大了,身体又不好,哪能受得了这种刺激,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就成罪人了。再说孩子,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送出去国外读书,不想她前途尽毁,一般这几招之后,就都认了。”

上午的大棚像往常一样喧嚣,一样杂乱,但突然进入的几个监狱科室的领导让喧嚣一下子压进了嗓子眼。“又是来检查的?”服刑人员们手不敢停下,眼睛却不时地瞄一眼几位领导,猜测他们来的用意。

“谁叫王凯?把他叫过来!”狱政科副科长老董吩咐值班干警。随后,王凯、于荆、辉子等带案组长都被叫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