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狱火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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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我是一个正在服刑的罪犯,如果没有意外,还有不到一年就能减刑出狱,回归社会。过去的这七年,我在监狱里走过了一条与百分之九十九的罪犯都不同的改造之路,我想我应该把这段不堪却也独特的历史记录下来。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我吓了一跳。那天夜里我失眠了,上厕所嘘嘘了了七次,抽了八支红旗渠。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莽撞了?要知道,监狱里有很多东西都摆不到台面儿上:减刑中的“暗箱交易”;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国家职业技能鉴定的“开卷考试”;监狱与社会技校打着联合办学的旗号套取国家职业教育扶持资金……如果把这些都写出来,被监狱警察发现了,那后果将是……警告?处分?弄不好还得关禁闭,反正减刑肯定想也别想了。

这可一点也不好玩儿。我又点上一根烟,猛抽了两口,熬到现在已经身心俱疲心力交瘁了,早点减刑回家才是硬道理,一个劳改犯冒充什么文学青年啊,净J8没事找抽。在洗漱间里晃悠了两圈之后,我停下摸摸光光的脑袋,往上推推眼镜,又想这几年劳改也不能白喝了呀,总得留下点“史料”吧。要是……要是真写出来了,算是对自己这八年锁在大墙里的青春做一个祭奠也好,给大墙外的年轻人做一个反面教材也罢,其实……也挺好的,是吧?

写还是不写?我很是纠结。虽然早过了青春期,可痘痘还是在我的脸上四面开花,肆无忌惮地昭示我着内心的煎熬。

我不是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和凌厉的鲜血,但好歹也算一热血青年,噢不!热血罪犯行了吧。在一个雾霾蒙蒙的清晨,我趁着早上打扫卫生的空当,在操场上那棵我入狱时才拇指粗细现在已经碗口粗的小叶杨身上刻下了一个字——干!那时候我心潮澎湃,一股热流从下体汹涌上蹿。靠,真是憋得太久了,一个“干”字都能产生性的冲动。不过,我也告诫自己,不能当有勇无谋的性球,保密工作一定得做好,要不然就牢底坐穿吧。

既然要写,就得玩真的。朋友,你知道真实的监狱是什么样子吗?

以前喝过劳改的和狱警肯定知道,其他大部分人的印象应该基本上都来自影视作品、报纸和书籍。那些经过艺术加工、高于实际的玩意儿你信是你天真,就像香港和大陆所拍的监狱题材的电影,要么刻意丑化,要么拔高奉迎,笑笑吐口痰就够了。

那么今天真实的监狱到底是什么样子?与人们在官方影像资料看到的究竟有多大距离?里面关押的是不是都是人渣?是不是真的牢头狱霸横行?落马贪官们能否享受到特殊待遇?是否存在拿钱买刑、拿关系减刑的现象?服刑人员平时都怎样生活?他们一天要劳动多长时间?他们能吃饱吗?他们会挨打吗?

我想,对于这些问题,这本书必须给出一个答案。

接下来的素材准备和写作过程充满艰险。在监狱里生活,永远没有单人独处的机会,搜集、整理素材必须保持绝密。万一被有心的罪犯发现你的动机,到警官那儿垫一砖,解释起来也是个麻烦事儿。如果被查实,就……你就看不到下面的文字了。

幸好每天晚上收工回到监舍,只要监狱和监区没有安排活动,时间可以自己支配。我就趁这个时间偷偷搜集、整理素材,出工后再争分夺秒打到电脑上,隐藏好。这当然是高危作业!不过,最危险的还是往电脑上转移素材,有好几次我沉迷进去了,噼里啪啦打得正起劲儿,没注意到警官已经走到身边,想关掉文档已经来不及了,把我惊出一身冷汗,小心脏瞬间就跳上每秒100多。幸亏警官安排了任务之后,没有逗留就走了。死里逃生的我捂着胸口:“妈的,地下工作不好干啊!别到时候小说写好了,搞个心脏病出来。”

真的假的?在监狱里还可以使用电脑?哦,忘了告诉你,每个监狱都会有一份监狱小报,我所在的监狱也不例外。编辑报纸的改造任务使我拥有了专用电脑,也给了我更多更深了解监狱的机会。当然,也因为身处小报室编辑这个改造岗位,让我天天忙得屁滚尿流,一天要被警官呼来吼去N次。大都是安排活儿的,编辑报纸、设计书籍、展板、制作电视新闻或专题节目、画黑板报……唉,一项一项我都得去具体安排落实。这些改造任务把我的时间撕成一块块碎片,思维断断续续。

有一次,我出工忘了把昨天晚上整理好的素材带出来,上午正干活儿呢,监狱突然通知要进行清监查号。我当时就懵了,那些压在枕头底下的素材,不,那些炸弹铁定会被搜出来,到时候就一个字——死!不行,快,得想个办法。五分钟之后,我深吸一口气,在额头上洒了几滴凉水,然后弯着腰进了警官办公室,“报告队长,我突然胃疼得厉害,能不能带我回监舍吃点药?”队长关切地看了我一眼,“坚持一下行吗?监狱马上要进行清监查号,这会儿回去不方便,实在不行我带你去医院吧!”我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把“汗珠”都甩下来了。“队长,你行行好,医院太远了,我快挺不住了。”然后蹲下来,“哎哟——哎哟”,我自己都觉得叫得实在太假、太难听了。但队长听来效果还不错,“走!”带头走出办公室,我麻利地站起来,跟了上去。回到监舍楼,队长把办公室门打开,监狱里罪犯的药物是集中存放在警官办公室的,一天取一次。我进去翻出自己的药盒,取出两粒雷尼替丁。我对天发誓,有胃病是真的,只是将发病时间提前了一下。从办公室出来后,我装做很随意地对站在监舍走廊里的小岗说:“2号监舍5号铺枕头底下有一部分稿件,今天要排到报纸上,你帮我取出来吧。”小岗噌噌噌跑去拿过来了。我长出一口气,顺手折叠一下放到了裤兜里。队长见我生病还不忘改造任务,挺感动的:“上午你可以休息,别急着干活了。”

炸弹顺利排除,以后可得长点心。我让同监舍一个老头在自己所有的内裤上都缝上一个小布兜,说是装消费卡,实际上是装那些素材小卡片。老头很疑惑,消费卡是硬塑料材质的,贴着肉不硌得慌。是啊,这个理由有点勉强!我支吾着说:你不知道,我在外面的时候丢过银行卡,所以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保险。哦,原来是这样!好,不过缝在哪个部位好呢?哪儿都行,只要将来不至于影响性功能就行。

后来虽然又数次遇到惊险,但衰人自有天相,一一被我逢凶化吉。到出狱之前,我总算战战兢兢地搞定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