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月色与跳跃的烛光一同投射到女子那张似乎没有温度的脸上,透着阵阵冰冷的气息。
她举着一截不长的蜡烛,走了约摸二十分钟,推开一扇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轻步移了进去。
后头跟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唯唯喏喏,大气不敢出一声。
这里仿佛是被人遗忘在荒草之下,潮湿的气息加上让人犯呕的霉味,让多惠忍不住皱眉。
很久以前这里是一座书屋,还有一只小猫时常调皮地窜来窜去,想来那时也真是美好。
多惠闭了闭眼,眼眸低垂,若是要怪她良心泯灭,也只能怨这原本的美好下居然掩盖着肮脏。
她忽地停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转身向老妇问道:“她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哭呢?”
老妇闻言顿时惊得脸都皱了起来,提在手里的篮子也差点打翻在地,手指还微微颤抖着。
“不用害怕,刘妈,我是在和您说笑呢。”
多惠拍了一下老妇的肩膀,算作安慰,她顺手接过篮子:“好了,你不用再跟着我了,回去忙你的吧。”
叫刘妈的老妇人点了点头,脸色慌乱地转身离开。
多惠望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吹灭了蜡烛。
刘妈回到住处,便将先前煮好的桂花酒喝了几盅,直到胸口热了起来,这才松了口气。
她靠着墙壁悄悄地抹起眼泪,手里捏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孩笑得纯真灿烂。
粗糙变形的手指迟迟地抚上去,早已是老泪纵横,长叹不迭。
也不敢坐太久,她将照片仔细地放进胸口的衣袋里,起身去收拾多惠的卧房。
是什么时候,她习惯这样孤独的夜晚,久得大概连她自己都忘了。
雨忽然落了下来,沉闷的空气有了一点清新的味道。
风也顺着刮起来,窗户玻璃应声而响,像是快要裂开来。
刘妈去关窗户,却怎么也关不上,暗黄的脸孔映在透明的玻璃上,竟有一丝诡异。
她渐渐地有些恼了,想要用力时,却听见楼下门铃声响了起来。
那频频作响的铃音,在这空寂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刘妈吃了一惊,这时候已快接近深夜,还下着不小的雨,会是谁呢?
然而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刘妈生生地怔住了,脑子里轰然一声,像是什么忽然炸开来。
是他么,一定是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像!刘妈愣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请问,苏荀蕊小姐住这里么?”年轻男子温和的声音在这雨夜中清透地响起。
刘妈看着他对自己笑,心里的潮湿仿佛在慢慢被风干,就好像这一生所经历的苦难和孤寂都值得了。如今还活着,不就是为了再见他一面么。
男子见她无动于衷,再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不对啊,地址没错。
“苏荀蕊已经不住这儿了吗,阿姨……您在听我说话么,阿姨……”
男子将手在她眼前晃动了好几下。
刘妈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道:“啊,是住这里。年纪大了,听力也不好,真是对不住,快请进来吧。”
而那书屋里却是凄凉一片,雨水嗒嗒地敲下来,是渗入骨髓的冰凉。
古老的戏曲尺调在这满是尘埃的世界里如泣如诉,只听那女子缓缓唱道:
花未曾谢人先亡,落花流水魂难留。
只盼月明照西窗,余得清晖洗悲愁。
夜雨声声敲残壁,不知今夕是何年。
忍听落雨来复去,未亡已作落魄魂。
还未唱完,便兀自又哭泣起来。
忽听得掌声响起,女子慌忙拭泪。
“果然不愧是一代名伶啊,唱得真叫人如痴如醉哪。”多惠已将蜡烛点燃,苍白的脸孔在烛光中轻轻跳跃。
女子空洞的目光开始聚焦,她看了多惠好一会儿,最终只是叹息。
“为什么不说话?”多惠紧紧盯着女子,“这么久不见,难道您就不想我么,妈妈……”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遮掩什么,清脆的雨声叮咚作响。
女子望向屋顶,声音潮湿:“小蕊你听,下雨了。”
“什么?”“还有回音呢,真好听。”
“哼,是,好听得很埃”
女子长长的华丽戏服在身,水袖长垂,在昏暗的光线里,是那么古老而遥远。
“也是,总算没有白等。”
多惠知道她话中另有他意:“你果然够无情,呵,我还以为你会有一点愧疚感呢。没错,你不会感到痛苦,永远都是……”
女子低头理着戏服,喃喃道:“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疯子,你简直就是个疯子!疯子多惠激动得脸都涨红起来,眼眶也红得可怕,“你算什么母亲,看来你呆在这里是再好不过了,省得让我想起你那些肮脏的事任童夏舒动了一下水袖,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哀戚,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发丝顺着耳际滑落下来,尽显颓废之美。
她沉默了半饷,只说:“就当我死了罢,你不也希望这样。”
多惠身子一震,眼泪不觉已经滚下来,她沉沉地抑制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指尖阵阵冰凉。
连同往事的痛楚一齐涌上了心头,苦涩,无奈,无法言语的疼痛生生地深海里挣扎。
“你知不知道,我和荀葵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被被人嘲笑是异类,只能住在孤儿院里,饿得快要发疯也只能忍着,这到底都是为了什么?不……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对吧。但是,不管有多痛苦我都可以忍受,我惟独不愿听到任童夏是下贱之人!你到底知不知道……”
任童夏脸色迅速苍白下去,她忍不住伸手抱住多惠,浑身颤抖得厉害。
她狠狠咬住嘴唇,内心犹如狂风大作,所有的安宁全被打碎。
“不哭了,小蕊,不哭。妈妈看着会很难受。”
“我可以相信你吗?”
“什么?”
“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可以么。”
“不知道。好了,不要说话了,妈妈累了。”
铺天盖地的雨砸下来,狠狠地冲刷着荒凉的土地,带着致命的冲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