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影在石牢的灯光下渐渐清晰——这是个男子的身影,却又与这周遭十几个男子的身影截然不同。他黑亮的长发像瀑布一样直直地披散在肩头,苍白削瘦的脸庞几乎被这长发挡住了一半,即便如此,发丝下那双锐利明亮的眸子就像天空最璀璨的明星一样,即使在云纱背后也能透出不可阻挡的光芒。他瘦高的身躯上披着一件淡绿色的长袍,在石牢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是那么的冷傲寂寞。这个奇异的男子,不是方域还能是谁?
“方域大哥!是我们呀!我们终于找到你啦!”小云朝着方域高声呼喊起来。
方域立在原地,冷冷地注视了片刻,轻声问了一句:“你们,是谁?”
这句话仿佛一瓢冷水泼在小云头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间维度方域其实从来没有见过少年时代的他,至于虎骏,已然改变了容貌,更是无法相认。
“我是琪岚,我来找你了。”虎骏抬头注视着方域,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琪岚!”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从方域脑海中划过,他猛地上前一步,双眼凝视着虎骏的脸庞,突然一声冷笑说道,“你冒充谁不好,偏要冒充一个化成灰我都认识的人。”
“偏偏我还没化成灰,你便不认识了。方域,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星屿之乱乱军之中我给你说的最后一句话?”虎骏轻笑一声说道。
此话一出,方域冷峻的面孔竟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一道哀伤的光从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保不了将军下辈子就别当兄弟了!”虎骏话才出口,却已声带哽咽,一双凌厉的虎目竟也被泪水模糊。小云鼻子一酸,几乎也要掉下泪来。他真是万万想不到,想大哥这样的英雄男儿,也有人前洒泪之时。
“保不了将军下辈子就别当兄弟了……军去了,我们却还活着,这兄弟还要继续当吗?”方域呆呆地站在原地,口中喃喃自语,长发背后的那双眼睛也闪烁出模糊的泪光。“都下去。”他轻轻挥了挥手,牢里的大汉们都迅速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石牢的大门。
紧闭的大门无声无息,大门之外人山人海,数千名跟随方域上山征讨叛徒的自由战士手举着数千只火把,汇成巨大的火海将山头映得亮如白昼。每个人心中都有很多疑问,却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议论大门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放眼圣域大地,恐怕再难找出第二支军队能有如此严整的军纪。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石牢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方域牵着一位少年的手并肩走到了这数千为自由理想而战的战士们面前。这时,方域的左手高高举起少年的右手,对着数千双渴望答案的眼睛,用他清朗的嗓音大声宣布:“自由联盟的将士们!这位少年英雄,就是我们寻找多年的少将军狄云——伟大的沙族勇士狄虎的儿子!从此刻开始,少将军就是自由战士联盟的新领袖,我们发誓,誓死跟随少将军,战——斗——到——底!”
数千手持火把的自由战士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此情此景,小云的心情犹如怒潮般汹涌澎拜,一种改天换日的伟大使命感在他胸中冉冉升起。他想起了很多伟人,想起了许多革命领袖,想起了武昌城下的枪声,想起南昌城上的红旗。他从未曾想象过这万人拥戴的领袖滋味,乍然置身其中,感觉竟像是拍电影一样不真实。
刚才在石牢里,虎骏对方域讲述了他在星屿之乱后改头换面浪迹千里,卧底梓城孤军奋战的经历,还讲述了发现小云身世的经过,当讲到珠妤大师舍生送小云穿越救父的时候,方域冷峻的脸庞上也划下了一道泪痕。方域端详着小云,这张稚嫩的脸庞不仅有着骊香夫人的秀美,更有着狄虎将军的威武气质。狄虎将军于方域而言,情同父子,恩如师徒,而眼前这个少年正是狄虎将军唯一血脉!方域心中暗暗发誓,不仅要把小云当成亲弟弟一样保护,更要助他成为可以与狄虎将军比肩的一代英豪,才能对得起将军当年的一番恩情!
晚上,方域、虎骏、小云三人同塌而眠,彻夜长谈。小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澎湃后的不安:“两位大哥,我年纪这么小,什么都不懂,怎么能够担得起这么大的重担?”
“你年纪虽小,但是你的智慧、勇气和战胜敌人的决心确是超乎常人的。”方域拍拍小云的肩头说道,“更何况你是狄虎之子,对于这天下反抗晸王的自由战士们而言,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一呼百应,四海归心的?至于其他的内事外务,行军打仗,自有我和琪岚辅佐你,你大可不必担心。”
小云微微点头,心想自己虽然刚刚小学毕业,但也是熟读三国水浒,说不定攻城掠寨的时候还能派上些用场,更何况有两位这么厉害的大哥,也就安心了许多。
接着方域又问了小云的武功师承、气场修为,听完笑了笑说道:“你琪岚大哥确实是这一辈战士中少有的高手,不过你想要达到你父亲当年的修为,恐怕还远远不够,即使将军把他的毕生功力都传给了你,你如果不能自由驾驭,也只能是暴殄天物。日后,我会好好教你的……
“你小子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日后你好好教他?我难道教不好小云?你是不是要跟我抢徒弟?”一旁的虎骏一下子坐了起来,剑眉横飞,高声怒道。
“没有说你不行,只是不如我而已。”方域含笑看着着急上火的虎骏说道。
虎骏听完霍地一声跳下床来,指着方域说道:“你下来,咱俩比划比划!”
“也好,这么多年没见,我正想看看你的长进。”方域说着就要下床动手。
“两位大哥,别伤了和气啊!你们两个都当我的老师不是更好吗?”小云见势不好,赶紧拉住两人,笑脸劝和。
“小云的建议不错,不过这一架还是必须要打的。”方域点头说道。
“对!这一架必须得打!”虎骏一边高声说道,一边偷偷冲小云眨了眨眼睛,“不错,当年我是比你差那么一点点,但是如今谁高谁低,还说不准呢!废话少说,我在外面等你!”
小云见到两个大哥存心比武较艺,也不便再多说,心里反而多了一份好奇心,他也想看看这两位当世高手见的对决,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高手过招,用不着这么大排场,就在这三步之内,便能分出高下。”方域语气轻松,气定神闲,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虎骏哼的一声,两步走到方域跟前,举手便击向方域的胸口,只见方域微微含胸,小退一步,不多不少刚刚躲过虎骏这迅猛一击。“好身手!”虎骏一声喝彩,便又是一阵挥拳猛攻,拳影笼罩着方域的身体,不容他再轻松躲过。方域竟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仅伸出一只右手还击,表情还是那么轻松淡定。小云只听见拳掌相击之声,却几乎无法看清这两人的招式究竟是如何变幻交错。
两人的足足过到了两百余招,虎骏突然向后跃出两步,大笑三声朗声说道:“好小子!我这九年来不知花了多少心血苦练,原以为终能胜你一招半式,想不到你的进步竟然如此惊人!看来我这辈子都再难赶上你了!”
“呵呵,你的手段也不赖,你我联手教出的弟子将来定能在你我之上。”方域微笑着朝小云看去。
小云又是一番心潮澎湃,用力点点头说:“我一定不会辜负两位大哥的期望!”
“小云你现在用的什么兵器?”方域仿佛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郑重地问道。
“是义……宣午给我的风邪剑……小云低声说道。
“风邪剑!”方域听到这三个字竟然失声怒喝,“好一把风邪剑!小云你可知道,你父亲当年就是死在宣午这把风邪剑之下!杀父之剑,岂能再用!”
“什么!”小云闻言勃然大怒,将风邪剑一把仍在地上,高声喝道:“好歹毒的老贼!”
“我看宣午恐怕至今还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否则他怎会把这把剑给你。”虎骏说道。
方域捡起地上的风邪剑说道:“终有一日,我要亲手用这把剑为将军报仇。”说完,方域转身走到床边,取出自己的佩剑走到小云跟前,双手托剑恭敬地送到小云面前,说道:“少将军,请接剑!”
小云惶恐地推辞道:“这把剑是方域大哥的佩剑,我怎能夺人所爱。“
“不,你才应该是这把剑真正的主人。少将军,你知道这是把什么剑吗?这把剑正是当年陪伴令尊当横扫天下的火蟒神剑!那日将军被叛徒宣午所害,我在乱军之中抢出这把神剑,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把他交给将军的骨肉传人,也就是少将军你!这么多年来,这把剑与我寸步不离,今天终于能够把他交到真正的主人手里了!”方域说着,眼中却已满是泪水。
“好,我手下!”小云接过宝剑细细端详——这这不正是星屿之乱父亲力战群魔的时候手中那把像烈焰般炙热的神剑吗?
火蟒神剑的剑鞘是黝黑的乌木制成,上面没有丝毫的装饰,显得古朴厚重。小云慢慢拔剑出鞘,只见宝剑剑宽四指,剑长足有一米四,按照小云现在的身高只能把剑斜背在背上才不至于坠到地面。这是一把暗红色的玉剑,边缘平整没有剑刃,剑身两侧的血槽竟是一条雕工精致的巨蟒图案,在灯光下神威凛凛,摄人心魄!
“这神剑竟然没有剑锋?”小云轻声叹道。
“正是如此。火蟒神剑的威力根本不需要剑锋。也不是谁都能使用这把神剑。我接下来要传授你神剑真诀,你要牢牢记住。”方域说完,俯在小云耳边将启动神剑的无字真诀反复诵读了几遍。
小云从小记忆力超群,很快便记下了真诀。只见他持剑在手,嘴唇微动,暗红的剑身突然红光透亮,巨蟒血槽金光四射,神剑自剑柄以上立刻笼罩在燎人的火焰之中,温度之高连方域和虎骏都不禁连退两步。
“好剑!真是好剑!”小云大声喝彩,将神剑顺手空劈,只听咔嚓一声,刚才的大床竟然被剑气生生劈作两段,切口处还冒着灼烧后的青烟!
看着这熊熊燃烧的神剑,小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挥剑降敌的伟岸身影,鼻子里顿时一阵酸楚。方域走到他身后说道:“虽有神剑在手,推翻晸王的征程却仍是艰难得很。星族朝野,高手如云,很多战士的实力不在我和虎骏之下,更何况还有祭司院、女巫院的长老大师,国都、城邦的千军万马。所以小云,无论今后我们遇到多么巨大的挫折,即使是我和虎骏都战死沙场,你都决不能背弃你的使命。”
小云含泪点头,凝视长剑,默然无语。
漫漫长夜转瞬即逝,天空翻出了鱼肚白,小云这一夜醒多睡少,此刻却说不出的精神抖擞。从这高山之巅俯瞰辽阔的圣域大地,一段全新的征程就在他的眼前。
“报盟主!探马来报,流火战士营正在向此地集结!”一个传令兵匆匆忙忙赶到小云的驻地报告军情。
“领头的是谁?”方域问道。
“幻瞳战士,大将军巴朗亲自率军前来!”传令兵道。
“方域大哥,我看一定是敌人得知你在此处,决心就此将你一举拿下。”小云说道。
“我料到他们会来。此次流火战士营大举来犯,我们迟早一战。但是流火战士营倾巢而出,兵锋正盛,人数又是数倍于我们,如果在平原上拉开来正面野战的话,我们联盟军队恐怕难以抵挡。我这次到青虹寨平叛,有意放走了几个叛徒,他们一定会去流火战士营向巴朗报告我的行踪。巴朗此人向来好大喜功,我料定他一定会亲征青虹寨。此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我们居高临下,比起平原野战更有胜算。”方域说道。
“但是……小云此时立刻想到了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三国桥段,马谡孤军死守山头,被司马懿大军围困,水源粮草断绝,以至失守街亭据点。
“你放心,我们不是孤军死守。”方域仿佛看穿了小云的心思,“我出发以前已经安排人传令召唤所有自由战士在三天内聚集到附近的几个主要据点,待得巴朗大军久攻不下,军心涣散的时候,我将奎龙传信,令各据点兵马从外围发动突袭,我们里应外合一举击垮流火战士营!”
“好!里应外合!”小云兴奋地振臂高呼。
“报告盟主!我军山下的巡逻队已经和流火战士营前锋部队打起来了!”又一名传令兵来报。
“战况如何?”方域问道。
“巡逻队按照盟主的部署,且战且退,已经退上山来。敌军先锋部队十分猖狂,孤军深入已经到了半山腰!”传令兵道。
“来得好!放他们上来,在红树崖围歼他们!”方域下令道。
“好久没有打过仗,我手都痒了!”虎骏哈哈一笑,高声说道,“这一仗就交给我来打!给我一百人,我让这伙敌人有来无回!”
“山上我们人数大占优势,你又何必逞能,让战士们跟你去冒这个险?我给你一千人,速战速决!”方域面带不快的说道。
“不错,爱兵如子,这正是当年狄虎将军的风范!”虎骏受了责备也不以为忤,反倒竖起拇指称赞起方域来,“这一仗,我向你保证,我带一千个人去,还带着一千个人回来!”
“久疏战阵,你自己最好也小心点儿。”方域轻笑一声说道。
“你说话才要小心点儿,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虎骏哼了一声,提剑下山去了。
仅过了十分钟不到,山后红树崖的方向便传来拼杀呐喊的声音。方域带着小云前去观战。观战的地方是红树崖上方的一处平台,居高临下,战况一览无遗。
红树崖是攻上山顶的必经之路,由无数巨大的岩石构成,像朝鲜半岛一样深深地探出山体。大约三百多身穿红色军服的流火战士营士兵被虎骏率领的自由战士包围在山崖上,斗得十分激烈。混战中,只见一人身上紫光灿烂,纵横飞跃无人可挡,转眼间十几个敌兵就已倒在他的剑下!
“方域大哥你看!是虎骏大哥!”小云高声欢呼道。
这时,乱军中一个体型异常高大、左右手各持一支短矛的红衣士兵突然顺着小云欢呼的方向看了过来!这个人虽然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但小云总觉得他看起来十分不对头。就在这时,这士兵一声长啸,将手里的一支长矛朝着方域的方向激射过来。这支短矛的来势之凶猛,完全超出了小云的想象力,只在转瞬之间就已经飞到了眼前。小云只感觉到一只手猛地把他推开,紧接着当的一声摧金断石般的巨响震得他两耳嗡鸣。惊魂未定的小云赶忙朝身后的方域看去,只见方域呆立当地,一支银灰色的短矛的矛头插在他的胸口。他右手握着矛柄,显然是飞矛来势太快太猛,即使伸手准确地抓住了矛柄也没能阻挡住矛头刺入他的身体!
小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这时只听乱军中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方域!”
“虎骏大哥!快抓住那个人!”小云被这声怒吼惊醒,终于喊出了一道正确的指令。
虎骏怒喝着,近乎疯狂地挥剑杀向那个士兵。那个士兵毫不退缩,竟单手持矛和虎骏缠斗在一起。此刻的虎骏来势之汹,气场之强绝非他常态之时可比,但这个普通士兵竟然能够跟他斗得势均力敌,不落下风。
“这个人一定不是个小兵!”小云突然醒悟过来,怒吼一声,拔出火蟒神剑从观战台一跃而下,向着那个士兵飞刺过去。那士兵与虎骏相斗正酣,不料身后突然有高手偷袭,匆忙转身格挡,竟被小云这一剑震得连退几步,胡子头发都被火蟒神剑烧得青烟直冒!
“火蟒神剑!”那士兵惊呼一声,继而大笑两声跳下山崖逃走了,身法之迅捷绝非一般高手可以企及。
剩下的战斗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当最后一个敌人倒下的时候,小云和虎骏飞一般地冲向了联盟白女巫的驻点——方域正在那里接受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