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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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颜色的故事(1)

下半学期,班里调座位,我和马飞鸣同桌,坐到了莫伊的后面。马飞鸣是个情圣,女朋友换了很多个,换来换去又换回到本班。彼此熟悉后。他对我称兄道弟。因为我作文写得好,他让我帮忙写封情书。我老大不愿意的草就一篇,竟帮他把那女生追到手了。这事被他广泛传扬,很多同学都慕名来找我写,或以零食诱之,或以甜言迷之,搞得我苦不堪言。实在写不出来的时候,我会看看莫伊,对她浮想联翩,寻找灵感。有时被追的女生们会给她看我写的情书,但她不知道这些情书实质上就是写给她的。

有天,一个吊儿郎当的高年级学生走进我们班。环视教室一圈后,问哪个是毛亮?这学生是学校有名四个混混之一,“四大金刚”中的大力金刚,顾名思义,大块头,粗肌肉,但不是健身健出来的,而是挑大粪挑出来的。金刚们在学校里做金刚,在家照样干农活,而且一根扁担挑四个粪桶,绝非浪得虚名。他们把田地里增长的力气拿到学校里打架斗殴、兴风做浪,连老师都要礼让三分。想上课就上,不想上课把衣服往肩膀一搭,点根烟,潇潇洒洒的走出教室,谁都不敢说个不字。

大力金刚问到我,同学们都悲剧的投来一瞥。曾经有同学不经意的看了大力金刚一眼,大力金刚即刻调集拜过把子的兄弟把他狠狠修理了一顿,因为他觉得,这位同学看他时眼神傲气。我回想着,到底什么地方开罪了他,想来想去,惟有一次在男厕所我们偶然共用一个尿池方便时,大力金刚打了个大规模的寒战,不去注意都不行。会不会是这一眼让他觉得有嘲笑嫌疑,故前来报复?

我忐忑的说是我。他大大咧咧走到我身边,用斑竹般坚硬的手臂搂住我的脖子,让我跟他出去说件事。我期期艾艾跟他到了隔壁休息区,同学们都跟出来看我会不会满地找牙。可是,大力金刚让他们失望了,他推开窗户,异常温柔地指着两个花坛边攀谈的女生说:“那个剪短头发的,名叫张颖,是七仓库的,我想追她,你给我写封情书。”

“要写好多字?”我不敢得罪他。

“两三百字差不多。写好点,让她一看就很感动,就喜欢我。”他打开烟盒,对待工匠一般,散我一枝烟。我说抽不来。他自己叼上了。

“你觉得她长得可不可以?”

“可以。”我说。

“你要把你本事都拿出来,追到手了,我不会亏待你的。”他拍着我的肩膀勉励,又问我:“你哪里的?”

“和城。”

“我是丛树的。往后哪个欺负你,过来给我讲。”

这篇情书我写了三天,改过五遍才交给大力金刚。它倾注了我对莫伊全部的情感,堪称我的情书代表作。我还留了份底,把抬头还原成莫伊的名字,梦想有朝一日能够亲自交给她。大力金刚用这封情书顺利追到了张颖,两人特意到小卖部买了大捧雪糕招待我。我把雪糕分发下去,独给莫伊两根。她说一根就够。我说你也有功劳,她不名所以。这份不一样的心意,还是让贪吃的赖鹃玉抢去了。

说实话,我不大喜欢马飞鸣,甚至讨厌他。他对于给别人配对乐此不疲,还亲自出马说合,成事后让别人给他买雪糕或者写作业。他的配对经和职业媒婆如出一辙,讲究外貌、家庭背景、经济状况,褒个喜欢的人能褒上天,贬个讨厌的人能贬得一文不值。最讨厌之处,是他喜欢把龌龊当有趣。比如动不动就对我的裤裆搞偷袭,或放个屁握在手中拿到我鼻子前释放,甚至还给人家赖鹃玉取外号叫“涯奸你”(注:客家话称我为“涯”)。

马飞鸣早就对我说,别光给人家写情书,也要去自求艳福。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替同桌的他,一代情圣考虑。朋友们若知道情圣的同桌还在打光棍,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去给人家配对?说得正起劲,赖鹃玉和莫伊恰巧结伴回教室,马飞鸣眼前一亮,对我耳语道:“我看莫伊挺适合你的。”他是无心插柳,我却做贼心虚,涨得脸彤红,让他别胡说八道。

没过几天,马飞鸣居然对我说都打听清楚了。我问他打听清楚什么,他说莫伊的家庭背景,迫不及待的向我娓娓道来:妈妈是院山小学的教师,爸爸是机车修理厂的工人,上面还有个姐姐叫莫芸,在列五中学念高中,长得也相当不错。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莫伊家境可以,我要是搞到手,绝对不会吃亏。那时候,跑货运的阿爸正值兴旺发达,马飞鸣就按自己的逻辑推断我们门当户对。后来课间休息,他找赖鹃玉莫伊聊天,都会拐弯抹角的夸赞我,搞得我面红耳赤,再不能自然的面对她。

“星期(注:东山客家话说星期天为星期。)是我生日,你们都到我屋下来。”马飞鸣邀请说,特别恐吓莫伊说:“不准不来哈,不来我天天上课找你说话,看你期末考试考得到几分。”毛飞鸣也邀请了其他朋友,这些朋友共同的特点是成双成对。

我清楚记得,我是所有参会男生中形象最失败的。马飞鸣和他的哥们儿商量好似的,又穿衬衫,又打领带。尽管是出自乡村裁缝之手的毛糙西服,荷花池十元钱三根的廉价领带,还是一下子把他们显得十分成熟。马飞鸣还戴了副玳瑁眼镜,斯文得脊背发凉。而我,却穿着运动型的休闲装,幼稚得可悲可笑,登时悔得跳楼的心都有。

莫伊同赖鹃玉结伴而来。她穿着白衬衫,外罩绿背心,下身是牛仔裤。当时刚兴牛仔裤,给人以爽朗的感觉。女生们有说有笑的给马飞鸣送上用彩纸包好的生日礼物。莫伊的是一套四个白瓷水杯,每个水杯彩绘着四季代表花卉:桃花、荷花、菊花和腊梅。我眼馋地望着,幻想变成蒙面大盗一拳打飞马飞鸣,把这些可爱的杯子据为己有。

然后,女生们到厨房做饭。掌勺的是马飞鸣的女朋友,名叫刘琼。别看她是单眼皮,目光却十分犀利,黄瓜土豆,生姜辣蒜,一过她的手立变纤毫细丝,把人看得目瞪口呆。

看马飞鸣女朋友刀工的同时,他不停散烟。我不抽烟,又不想错过在莫伊面前彰显男子汉气概的机会,便也抢了枝塞进嘴,让马飞鸣点,可吸了两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女生们看到我的窘迫,都掩着嘴乐呵。莫伊也露出浅浅的笑纹。

饭桌上,情侣们搂搂抱抱,打情骂诮的,只我同莫伊默然。我心里琢磨着,是不是主动去牵她的手,但又怕被拒绝,于是退而求其次,夹了一支爆炒的鸡翅膀放到她碗里。她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再次点燃我的脸,我吞吞吐吐的解释说:这道菜炒得不错,你都没动筷子。”

“谢谢!”她说,小心的吃起来。她吃东西怕打扰到别人似的,特别文静。

饭后,马飞鸣到隔壁拉了他七岁的侄儿过来给我们照“全家福”。大家排班站队:女生们站花台上,男生们站花台下。每个女生对应着男朋友。莫伊就在我身后。这是马飞鸣的特意安排,我感到快乐和满足。尽管我们并没有按他的构思发展,至少得到了一张意义非凡的照片。每晚入睡,我都要拿出这张照片,去抚摩她那张宋词般婉约的脸。

四班是全年级最“烂”的班。第一学年历史半期考试,我因作弊被监考老师中途收了卷子赶出教室,竟还以及格分考了个全班第一,烂的程度可见一斑。后来,四班大半男生都参加了“四大金刚”的群殴。据说是泼法金刚的妞跟了胜至金刚,泼法金刚便叫上大力金刚收拾胜至金刚,胜至金刚便联合了永住金刚,双方聚集了两百号人到马鞍山打群架,把派出所都给惊动了。事后校方召集全校师生开处理大会,由教务主任举起扩音器“兹决定”了一大串名字。四班十二个男同学就此全部勒令退学。这一退,把四班的人数降到一个荒唐的水平,为节约教学资源,校方解散了四班,安插剩余的学生到其他班去。我被分到五班,莫伊则去了八班。

一到六班是普通班,七班八班是重点班。莫伊能上重点班显然动用了金钱和人脉,因为除英语和语文拔尖外,她的总体成绩平平,是属于那种想认真学习,无奈天赋受限的学生。五班在一楼,八班在六楼,我便不能经常见到莫伊了,偶然碰了面,也就平淡如水的点个头。因此,我很珍惜周一的升旗仪式,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敲骨吸髓的摄取她每一个动作和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