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到了,森哥在家里搞了一场沙龙聚会。森哥的父母去外地看女儿,趁父母不在家,他大张旗鼓地组织了这场聚会。聚会采取AA制,凡参加活动者,均需交纳三十元钱。
卷毛问苏娅:“你愿意去吗?”
“都有谁?”
“参加上次郊游的几个人都会去,另外还有一些圈子里的朋友。”
圈子里的人,被卷毛称之为大杂侩,各行各业各个行头的都有。森哥喜欢结交艺术家,画画的、写诗作文的、搞音乐的。苏娅好奇,想去看看,可她自觉什么也不是,“你们都是艺术家,我什么都不是,去了不会让人笑话?”
“你现在已经是艺术家了,模特也是艺术家的一种。”
“要死了,你说过保密的。”苏娅瞪眼。
卷毛笑了,“逗你的,我保证,我发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正经的,你到底去不去,小丁说要统计人数,他问我带几个人去,我得提前告诉她。”
“你们经常聚会吗?”
“不,很少,一年也没几回,除了吃饭,聊聊天,就是玩几个小游戏,猜猜谜语、玩玩成语接龙了,或者,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和上次的郊游差不多。只是,运气好的话,能碰到几个投缘的朋友。听小崔说你有未婚夫了,不然,这种场合可是谈恋爱处朋友的好机会。对了,你可以把你男朋友带来,大家认识一下。”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小崔真多嘴,可是,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她确实是订过婚的人了。她满脸通红,有男朋友还给人家做裸体模特,卷毛怎么看待这件事?真当她是活雷锋啊!她咬咬嘴唇,“他不在,他在外地学习,不过快回来了。”
“他是干什么的?”
“银行管理。”
“不错的职业。”卷毛恭维,“瞧你呆头呆脑的,还挺会挑男人,嫁给会理财的男人,你这辈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为什么?”
“银行管理自然都是理财高手了。”
“我能再带个人一起去吗?我大学时的女同学。”苏娅想到了罗小玲,前不久罗小玲还打电话询问苏娅圣诞节有什么活动安排。
卷毛笑着说:“要带就带美女,歪瓜劣枣的可别来,影响大家情绪。”
“怎么样的才算美女?”
“起码也得像你这样吧。”
“放心,比我强多了,你可不许打人家主意。”
“嘁,我是那号人嘛,能让我打主意的女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呢。”
圣诞节前夜,苏娅带着罗小玲寻着卷毛告诉的地址没费周折就找到了森哥家。她们去早了,到的人还廖廖无几。森哥家的房子挺大,单是客厅就比苏娅家的三个房间加起来还大,九十年代桐城的房子很少有这么大的。小崔说过森哥的父亲是某单位的一把手,难怪会有这么大的房子。罗小玲一进房间就连声惊呼,“房子真大,房子真大,你从哪儿认识这家人的?”
“小点声,别大惊小咋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嘛,卷毛介绍的。”
“你从哪儿认识卷毛的?”
同卷毛认识的过程太过戏剧化,若是对罗小玲讲述起来,挺麻烦,苏娅干脆说:“我,我逛画廊的时候认识的。”
“卷毛就是你说的那个画画的?”
“对呀,就是他。”
客厅中央放着一株圣诞树,苏娅本以为是假的,走近细看,摸了摸硬铮铮的针叶,才知道是真的塔松。圣诞树上披挂着一条条的彩灯彩链,一闪一闪,烘托出浓厚的节日气氛。她脑子里闪过很多年前和贾方方逛花溪公园时的情景,那对路遇的情侣扬言要在圣诞节时锯树。一时间,她的眼睛瞪得溜圆,盯着招呼客人的森哥。难道真是他?从年龄上看应该差不多。她拉着罗小玲走过去同森哥打招呼。森哥见她带了一个同伴,问:“这位是?”
“我同学,罗小玲。这是森哥。”他们互相点点头,算是认识了。苏娅迫不及待地问:“森哥,你从哪里弄来的圣诞树?”
森哥嘻嘻一笑:“几个小兄弟从花溪公园弄来的。”
果真是从花溪公园锯来的,“这树叫塔松。”
“我知道,以前听一个小姑娘说的,她说这种树就是圣诞树,我就记住了。”
“你每年都会弄一棵这样的树过圣诞吗?”
“不,这是第一次,多少年了,一直有这念头,直到今年才实现。”
苏娅莞尔,她没有说出自己就是那个告诉他塔松就是圣诞树的小姑娘。她的心里暖暖的,怪怪的,不是因为圣诞树,而是因为回忆令她想起了贾方方。如果贾方方此时在她的身边,她们一定会为这个巧合开怀大笑。世界真大,可是,世界也真小。转身再看罗小玲,苏娅莫名地有些内疚,仿佛自己辜负了她。她从来也没有对罗小玲产生过像对贾方方一样的感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谁说这句诗是单单描写爱情的,人世间所有的情感都可用它来表达,不止爱情。
小丁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小苏,你登记了没有,来客先要登记的。”
苏娅急忙从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三十元钱交给小丁,罗小玲见状也把自己的三十元钱交到小丁手里。小丁接过,收起,埋头在本子上作了登记,然后问:“你们带礼物了吗?”
苏娅一拍脑门,糟糕,她竟然把这件事忘了。卷毛告过她聚会时每人要带一份小礼物,她怎么就忘了呢。她连忙说:“哎哟,对不起,忘了,忘了。”
小丁说:“是这样的,来的时候带一份礼物,走的时候也会带走一份礼物,主要是想给大家增加点乐趣。”
罗小玲拉了拉苏娅的胳膊,“这样吧,我们下楼去看看,时间还早,来得及。”
她们从森哥家出来,走到街对面的一家糖酒超市。门厅貌似庞大,里面的商品却乏善可陈。两个人挑来挑去,也不知道该买什么。最后,罗小玲买了一双白色运动棉袜,苏娅则看中一枚精致的做成漂亮的卡通猫形状的指甲刀。苏娅有些犹豫,“买这个会不会太寒酸?”
罗小玲说:“刚才我注意过了,圣诞树旁边有个纸箱子,里面就放着些礼物,有的是书,有的是贺卡,还有的是钢笔,都不是什么值钱货,所以呀,我们千万别买贵的,买贵了,反而吃亏。”
“那就买这个吧。”苏娅点点头。
等她们再返回去的时候,卷毛、小崔、辣妹等全都到了,已经见过一次面,彼此没有了生疏感,辣妹给了苏娅一个夸张的拥抱,嘴里叫嚷道:“苏娅姐姐,又见到你了。”仿佛苏娅是她许久不见的亲姐姐。苏娅不习惯这样的亲热,被她一搂一抱,弄了个大红脸。罗小玲低声说:“这就是你说的艺术家,怎么一个个都神经兮兮的。”苏娅连忙制止她,“别说了,小心人家听到。”
晚餐是自助餐,桌子上摆满了蛋糕、绿豆酥、芝麻球、切片面包、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和火腿片、牛肉干、皮蛋,开了盖的果酱、辣椒酱、沙拉酱。中间两个大玻璃盘,盛满了拌好的蔬菜沙拉和水果沙拉。还有葡萄酒和小香槟。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那里端个盘子,边吃边聊。
罗小玲问苏娅:“我们交了三十元钱,就吃这个?这哪能吃饱。”
“图个开心热闹罢了,又不是特意为了吃才来的。”
“那个小丁是女主人?”
“嗯,她是森哥的女朋友。”苏娅想说之前她见过森哥的女朋友,在花溪公园,小丁还不知道是第几任了。她张了张嘴,却没说下去。往事牵扯到贾方方,她不愿在罗小玲面前谈到贾方方,似乎,这对于她和贾方方的过往,是一种亵渎。真是奇怪,连她也搞不明白这是怎样的心理感受。如果你真心爱过一个人,分手了,又有了新的伴侣,你一定不愿意在新人面前提及旧爱。那些在新欢面前津津乐道于往日恋情的,一定不是真心在乎过往情感的。
饭后,人们把桌子收起。大家坐在沿墙跟一溜儿排放整齐的圆凳上,等着联欢节目的上演。主持人是一个短发女孩,好象是个幼儿教师,声音清脆可甜。小崔在短发女孩身边忙前忙后,端茶递水,搬凳子挪椅子,好不殷勤。苏娅暗笑,小崔大概对短发女孩又有想法了。
短发女孩指挥小崔击鼓传花,击什么鼓呀,其实就是用一根竹筷子敲打一个小瓷盘。一束半旧的塑料玫瑰花随着鼓声在众人手里迅速传递,鼓声一停,玫瑰花落在谁的手里,谁就乖乖地站起来表演一个节目。苏娅坐的位置正好挨着窗户,隔窗望外看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下雪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立刻欢呼起来。在这样的时刻,雪花自然成了人们助兴的使者。
玫瑰花停在一个打扮花里胡哨的人的手里。只见那个人穿着条大红的灯芯绒长裤,一件粗棒针织的天蓝色圆领毛衣,脖子上围着条雪白的长绒毛围巾,如此艳气的扮装者却是位雄性十足的男士,留着一头烫过的披肩长发。他给大家即兴朗诵诗一首:
许多年以后
雪花还会落下
那时,我们都不再年轻
在对如烟往事的回忆中
你该记得
你曾被一个人如此地爱过
那个生活在遥远的北方的人
……
大家被他的声音和诗歌的节奏打动了,一时间,室内悄然无声,人们恍然沉浸到诗歌的旋律中去了。接下来,一位拉小提琴的女孩演奏家了一曲舒伯特的小夜曲。玫瑰花到了罗小玲手里,她站起来,落落大方地唱了一首流行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罗小玲唱歌也太能跑调了,好在众人并不介意,歌声一落,大家仍然报以热烈的掌声。卷毛唱的不再是郊游时的《来生缘》,换了一曲《让我欢喜让我忧》,他声情并茂,举着卷成喇叭筒状的一本杂志,“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让我甘心为你难过,付出我的所有……”苏娅装做无意地瞟向窗外,雪花纷纷中,夜色微阑。她的心灰灰的,让卷毛欢喜忧伤的,还是他的前女友吧。失去的,就是最好的。旁边的罗小玲说:“这小子唱得真好听,快赶上专业水平了。”
苏娅点点头,“不过,他的专业是画画。”
“改天找他画一张,不知道行不行?”
苏娅淡淡地说:“你问问他吧。”
那晚的表演者众多,击鼓传花没一会儿,就改自告奋勇表演了。苏娅本来预备了一首歌《野百合也有春天》,还对着镜子练习了几遍,可惜没派上用场。
表演告一段落,音响里放出一首首舞曲。小崔算是旧相识了,主动请苏娅跳一曲。奈何苏娅笨手笨脚,以前从没正经跳过舞,虽说单位偶尔也组织有这样的活动,但她看得多,跳得少。小崔耐心不够,感觉她不是个好舞伴,一曲终了,就闪一边去了。罗小玲倒是如鱼得水,石油公司每个周末都有舞会,她久练成精,三步、四步、恰恰、仑巴、探戈,样样精通。像只花蝴蝶一样摇臀摆胯,扭来扭去。卷毛请苏娅跳一曲,苏娅坐着不动,“不会,我不会,你还是请他人吧。”
“没关系,你只要跟着我走就可以。”
苏娅只好站起来。卷毛伸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另一支手拉着苏娅的一只手,随着舞曲前后左右快慢移步,没一会儿,苏娅也摸到了一些门道。卷毛说:“你看,很简单吧,这不就会了。”
“刚才和小崔跳,就不行,老是踩他的脚。”
“他自己还是个生手,当然带不了你。跳舞就像两个人一起聊天,只要一个健谈,另一个人不说话也没关系,乖乖听就是了。若是两个人都不说,那就只好冷场了。”
“这比喻不恰当,说话和跳舞可不一样。”
“异曲同工,我还看过一个和跳舞有关的比喻。”
“什么比喻?”
“和你说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卷毛眨眨眼,嘴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苏娅料到不是什么正经话,便不再追问下文了。
过了一会儿,卷毛又说:“谢谢你。”脸上的表情很真诚。
“谢我什么?”
“你知道。”
苏娅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说:“希望你能获奖,也希望你有好的发展,你这么有才华,一定会成功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这句话最不可信。”
“哪句话?”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句话最不可信!发光的金子只是少数,更多的金子深埋在地下,暗无天日。”
苏娅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悲怆和无奈。
接下来,罗小玲主动邀请卷毛跳了一曲快四,舞毕,罗小玲回到苏娅身边,愤愤不平地说:“什么玩意儿。”
“怎么了?”苏娅诧异地问。
“那个卷毛呗。”
“他,他怎么了?”
“我让他给我画一张画,你猜他怎么说?”
苏娅心里一紧,“他怎么说?”
“他问是素描还是油画,我说,你看着画吧,哪种都可以。他居然说,素描便宜,二百。油画就贵了,四百。他以为他真是大画家?谁认识他是哪根葱,自不量力,气死我了,给脸不要脸,让他画是看得起他,他还真把自己当盘菜。”
苏娅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卷毛让罗小玲做人体模特。她劝道:“你别生气,他就是那样的人,说话直截了当。”
罗小玲仍然一副气咻咻的样子。
过一会儿,罗小玲又去跳舞的时候,卷毛走过来向苏娅道歉:“对不起,得罪你朋友了。”
“没关系的。”
“我这人喜欢说话做事心直口快。”
“她其实挺好的。”苏娅想为罗小玲辩解几句。
“好不好跟我没关系,我看一个人,靠直觉。”直觉?这说明他对罗小玲的直觉不好。
舞会告一段落,聚会进入下一个环节,是个文字游戏。还是那个短发女孩,要求每个人在发到的第一张纸条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第二张上面写一个地名,第三张上面写一个描述行为动作的词。除了名字真实以外,其余两张尽可以展开最丰富,最夸张,最离奇的想像。写好以后,再把小纸条交还上来。苏娅思考良久,写了“宇宙飞船”和“吃醋”,她自认为这是她想像的极至了。主持人收回纸条后,下一步,每一个人都要抓阄一般,分别从三张字条里抓一张出来。森哥第一个起来抓,他抓到的是“小崔”、“五星饭店”、“吃狗屎”,连起来一念,就成了“我和小崔在五星饭店吃狗屎。”大家轰然大笑,顿时领悟了这个游戏的好玩之处,个个笑得东倒西歪,欢声一片,现场气氛像一锅烧开的水,沸腾到了顶点。接下来,有的抓到在月亮上裸奔,有的抓到在床上制造飞毛腿导弹,还有的更绝,在钢丝绳上做爱。偏巧还是一个女的抓到一个男的,女的叫张晶,男的叫王学军,连起来就是张晶和王学军在钢丝绳上做爱。老天,一群人尖声高叫,这可是高难度动作,示范一个,示范一个。张晶晶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地缝儿钻进去。王学军也一脸尴尬。苏娅仔细观察这两人的神态,心想,没准这个游戏还能成全一对有缘人呢。
她猜得没错,那两个人果然由此加深了了解,发展成了恋人。几年之后的某一天,苏娅逛市场的时候碰到了他们,张晶手里提着装满青菜的塑料袋,王学军则拎着一条肥厚的鲫鱼。苏娅认出了他们,主动打招呼,她脱口而出:“你们结婚了?”张晶点点头:“是的。”苏娅问:“你们以前就认识吗?我是说参加那次圣诞聚会前。”张晶摇摇头:“我是被朋友带去的,我们那天是第一次见面。”苏娅不由得笑逐颜开,仿佛她是料事如神,先知先觉的智者。什么是“天作之合”?她想,他们就是“天作之合”。他们问起她的近况,她吱唔两句扩搪塞过去。回忆令她想起那场喧哗热闹的圣诞Party,巨大的哀伤笼罩着她的心,然而,她顾不上哀伤,匆匆买菜离开了市场。
轮到苏娅抓阄了,先抓姓名,纸条上写着“卷毛”,再抓另两个,一个是“蓝色的天空”,一个是“跳舞”,苏娅与卷毛在蓝色的天空跳舞。好浪漫呀,众人起哄。有人叫道,哟,在蓝色的天空跳舞,这可是升到天上了啊!说这话的大约觉出有点不对劲儿,赶忙改口,喂,你们俩是在飞机上呢还是在宇宙飞船上跳舞呢。苏娅丢下纸条,走回座位,卷毛却不是个省油的灯,趁热打铁,站起来起哄,我们是在白云上跳舞,对月而歌,踏云而舞……
聚会在这个游戏中达到了高潮。不知不觉,时间已近零点,再闹腾下去,左邻右舍就该抗议了。最后的一项是派送礼物。大家来时带的礼物都放在一个大纸箱里,纸箱四面封住了,只在盖子中间留出一个口。每个人走过去伸手进箱子里拿一件东西,多数人不好意思挑挑捡捡,摸到什么算什么。也有个别女孩子摸起来没完没了,摸个没够。苏娅的指甲刀刚好被卷毛拿到了。指甲刀装在一个纸盒里,体积最小。卷毛打开一看,笑道:“摸在手里以为是火柴盒,没想到是指甲刀,不错,我正缺这玩意呐。”苏娅不动声色,心窝深处却欢喜地开出一朵小小的花。她摸到的是一本书,拿出来一看是本菜谱。带礼物的人太毛糙,菜谱竟然是旧的,简直糊弄人。罗小玲挺开心,因为她摸到了一只巴掌大小的毛绒玩具小白兔。
这场圣诞聚会是苏娅记忆里华丽的一章,它像一个五彩缤纷的水晶球,即使岁月把它碾成了碎片,仍然散发着绚烂的光芒,熠熠生辉。在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经历过类似的Party。
聚会结束不久,卷毛打电话和苏娅提起罗小玲,他问罗小玲在哪里工作,是否有男朋友。苏娅觉得奇怪,反问他为何打听罗小玲。卷毛冷笑一声,小丁托我打问的,你那个姓罗的女同学这几天老是缠着森哥,经常呼他,还通过声讯台给他留言,被小丁发现了。小丁很不高兴,她托我转告你,姓罗的要是再不老实,她就找人教训她,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苏娅手持话筒,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阵子,罗小玲已经看好了日子,婚礼即将举行,苏娅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会另谋打算。苏娅把电话打过去,接通了,却不知道怎么和罗小玲开口。罗小玲不耐烦了,“苏娅,怎么了?想说什么?”
“我妈,我妈问你结婚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你父母都在外地,她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没什么要帮忙的,都准备好了,替我谢谢阿姨。”
“没有变卦吧。”苏娅小心翼翼。
“没有,已经定了的事怎么能变呢。”罗小玲对自己的婚事显得漫不经心,这点倒是和苏娅态度一致。
苏娅这才放下心来,究竟发生过什么?罗小玲和森哥到底怎么回事?小丁有没有找她算账?这一切苏娅全然不知。罗小玲照常结婚了,对象便是那个不怎么起眼的卡车司机。苏娅猜想罗小玲并不甘心嫁给那个普通工人,不然也不会打森哥的主意。苏娅此时尚不知罗小玲与她的上司--那个姓梁的半老男人之间的秘密,这些都是罗小玲后来才告诉她的。至于森哥,罗小玲从未提过,苏娅也只当不知道。
罗小玲的聪明之处就是她能很清晰地看清自己的处境,从而做出合适的选择。她努力与命运抗挣,拼不过的时候,她就选择妥协。苏娅恰恰相反,她过分忠实于内心的感受,从不理会周围的一切。她根本不明白哪一种生活是适合她的,或者说,真正适合她的生活,她又是不屑一顾的。
罗小玲婚礼没几天,小姜就出差回来了,苏娅的婚事也提上了议事日程。其实早在小姜回来之前,两家大人就来往频繁,陪嫁的包袱有几个,红包有几个,妆奁有几箱,送亲的人有多少,两家相应要做些什么准备,大事小情定了个八九不离十。新房是现成的,婚后小两口暂时和婆婆公公一起住,等有了孩子再盘算搬出去另住。姜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父母不想他们早早搬出去。诸多事宜都先征得了徐静雅的同意,这个婚看上去不像苏娅结,更像是徐静雅要结。她和母亲一道去看新房,小姜的两个姐姐正在哪儿布置呢,白色组合家具、席梦思双人床、桔黄色窗帘、床罩、彩电、冰箱、松下录影机……母亲一会儿敲敲衣柜的门,一会儿拉拉梳妆台的抽屉,一会儿又闻闻柜子里面的气味,生怕家具质量有问题,慢怠了她的宝贝女儿。之外,首饰也备齐了一套,24K黄金耳环、戒指、项链。姜家公婆悉数把礼金交到徐静雅手上。凭心而论,姜家置备的一切没什么可挑剔的,比起罗小玲的婚礼,不知要强多少倍。也许正因为这个,苏娅看什么都点头,行,可以,好,没问题。姜家人背后说这个媳妇倒是好伺候,就是她那个妈不好交待。
在桐城,二十三岁结婚不算早,很多姑娘都是这个年龄嫁人。桐城有个风俗,无论男女,本命年的人通常不行婚礼的。罗小玲嫁的是本地人,因了这样的风俗,赶在年前就把婚礼办了。她和苏娅同岁,俩人基本是前后脚结婚。罗小玲农历十一月,苏娅农历腊月。
苏娅给卷毛做了三次模特之后就没再去过画廊,她以为她的任务完成了,何况小姜也已回来,礼拜天叫她一起上街买东西。苏娅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小姜虽然模样平平,穿衣打扮却比女人还挑剔。从衬衣到袜子,从领带到皮鞋,挑来挑去,非名牌不要。就说结婚穿的礼服吧,明明已经买了一套西装,结果两个姐姐偶尔说了句颜色老气,他就非要换,拖着苏娅与他一道在几家商场转来转去。他看西服标签时的神态一丝不苟,抚摸衣服面料时几经陶醉。在给苏娅购买婚礼上穿的红色绸缎衣裤时,却很随便,问苏娅,你看怎么样?苏娅说,差不多就行了。他二话不说就买了下来,看也不多看一眼。苏娅心里一惊,买他的东西,那么认真,买我的东西,他怎么这样不精心?她故意提出买一件毛衣,在毛衣专柜前,她挑挑捡捡,消耗着他的耐心。果然见他频频看表,显出几分不耐烦。对于最后买下的高领黑毛衣,也不作任何评判,甚至连什么牌子都没有问一下。按说,他可是个名牌迷啊。苏娅的心陡地凉下去,她意识到这桩婚姻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四平八稳,而是暗藏危机。小姜貌似温软的性格中,对于自己过分的关注,对于他人的疏忽,这样的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自恋癖?“自恋癖”姜博健丝毫体会不到苏娅的心思。他个头偏矮,却看中一件银灰色长风衣,对着镜子比划来比划去,就是最小号的风衣也快要盖住他的脚踝了。苏娅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人--卷毛。卷毛如果穿上这件毛衣,该是多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苏娅原本以为自己不是以貌取人的女孩,想当初,她牵肠挂肚暗恋过的赵裕民不也是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嘛,可是,面对姜博健,她有点失望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就像个好色的男子,贪恋俊美的外表,讨厌嫌弃平庸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