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金大瑞预言的一样,《梦断棕榈》的出版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说它轰动文坛并不夸张,初版二十万册不到一个月便销售一空。两个月时间里,它又再版了三次,发行量突破八十万。据说,这还不算地下非法盗版印刷的几十万册。
关于我的话题,一时间又成为新闻界热炒的焦点。不但海阳市炒,全国各大报刊、电视台也跟着炒。有意思的是,他们只见其书不见其人,没人清楚我隐匿孤岛。于是,关于我,又多了一个神秘的话题。据说,这期间有个来华访问的世界文化组织到了北京,看了我的《梦断棕榈》后,来了两个人,在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的陪同下,在海阳市呆了三天,甚至动用了警察,也没弄明白我的下落,只好快快离去。
我拒绝露面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厌恶舆论界这一套,二是不愿孤岛的氛围被破坏——第二点尤为重要。
我很快地投人第二部长篇——《梦归孤岛》的创作。我很满意这个题目,它默契了我目前的心境,在孤岛,我的确感到了一种梦有所归的感觉,就像我灵魂中寻找的精神家园。
秋去冬来,当春潮涌动的大海驱逐了料峭的刺骨寒风,鹭鸶唱着悦耳的春之歌在棕榈树梢翩翩起舞时,我的三十六万字的《梦归孤岛》脱稿了。
它的内容显然比《梦断棕榈》凝重厚实多了。因为它更多的是灵魂的积淀,一种摆脱迷们追求理想境界的执著。许是孤岛氛围太浓了,这部书的字里行间始终贯穿着一种灵魂大孤独后的精神定力。
在这期间,金大瑞一直是默默地来,默默地去,源源不断地送来香烟和各种水果、食品。
和过去我写《梦断棕榈》时一样,他来后总是习惯地坐在书房的一角,阅读我的手稿,遇上我有兴致或想轻松一下,我们会聊上几句,或是绕着小岛散散步。他对这部小说的反应很特别,与第一部小说相比,似乎多了一份沉重而少了一份感动,还有一种深深的迷惘。这种迷惘沉重一直令我困惑。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你的反应让我不安,告诉我,它哪里让你感到不对劲?”
“你想告诉大家,你已找到了精神家园,是吗?”
“是的,难道不是吗?”我告诉金大瑞,这部书的主题是通过主人公对理想的回归而向读者诠释了一种人生观——寻找精神家园。
在这部小说里,我把金大瑞与女主人公的关系写成了一种精神上的知己,柏拉图般的友情。
“是的,你的确营造了这样一个主题,而且相当成功。”金大瑞说,“我甚至敢肯定它要比你的《梦断棕榈》来得更轰动,因为,你的‘精神家园’唤起了都市人的共鸣——不仅仅是打动而是共鸣,”金大瑞特别加重了“共鸣”这二个字的语调,“目前生存在都市里的人们,不管他们潇洒也罢,失意也罢,在经过十几年的改革带来的物质与精神上的巨变后,他们的信仰与价值观念受到了另一种冲击,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一种传统与文明的冲撞,可以说,所有的人都染上了一种现代都市病:浮躁、空虚、不满、困惑,人人都在喊累,没劲,无聊无奈……都市的物欲横流外表看起来很精彩,但人的心灵无一不渴望摆脱世欲的尘嚣嘈杂,寻觅一处可供灵魂歇憩的精神家园——而你向他们提供了这一点。”
我惊叹金大瑞的剖析能力。
“这就是我说的你唤起了他们的共鸣——梦归孤岛。再没有比你笔下这种更使都市人向往的世外桃源了!米路,你真是一个善解人心的魔术大师,《梦归孤岛》一旦出笼,我敢肯定,它会在都市人心中引起一股疯狂的寻觅‘精神孤岛’的浪潮,真的,我肯定!”
“只是,”金大瑞把话峰一转,“你能让他们在你的这座‘精神孤岛’上找到什么呢——真正的理想境界?超脱的精神家园?你能告诉他们生命回归的意义又是什么?”
金大瑞提出这个问题时,我的小说只写了三分之二,我告诉金大瑞,我的最后部分就是要探讨这个问题。
“不用说我也知道故事的结局。”金大瑞以一副过来人的超然平静直视我,“我甚至能知道故事结束后又将面临着怎样一个开始。”
“见鬼!我不相信。”
金大瑞没有和我争论这个话题,但他的目光却是笃定的,在他这种目光下,我反而有种迷乱,我心里明白,既然他能比我更透悟我的作品,无疑将对结局更明了。
金大瑞说:“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无法寻到永远的‘精神孤岛’。即使有,也只是暂时的,结局将是陷入一个更高层次的迷惘。”
“不!”找并不接受金大瑞的观点,“那要看你选择一种什么样的人生。耐得桩精神孤岛的孤独,也是一种直面人生。同样是一种面对现实。”
“你真是十足的文学女人。”金大瑞用的是一种无奈的语气。金大瑞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太富于幻想的‘文学女人’们,常犯‘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的毛病,待她们认定了爱与被爱的对象时,有会毫无保留地去‘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于是,‘文学女人’闯不过的情感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你在指我,金大瑞。”
金大瑞耸耸肩,不置可否。定稿的那一天,我们又庆祝了一番。但这一回,不知为什么,我的精神显得有些恍惚,我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反而显得很累,有一种灵魂被掏空的感觉。
“我想,这回你绝没有写第一部时的冲动,对吧?”金大瑞似乎在验证着什么。
“是的,”我承认,“可这并不等于我要放弃‘精神孤岛’。”我悦。心里,却莫名地寞落起来,夹杂着一种隐约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