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死,我还活着。”江岳满身是血,他从血泊中艰难的站起来。
他低吟的声音突然变得狂傲,变得傲视一切,只因为他还没有死:“我还没有死,我还活着。”
江岳心满意足,他杀了他最大的对手。
血泊之中,倒下的人不止龙拳。
站起来的也不止江岳。
江岳的眼光落在易文身上。
整个天雪山,还有他们两个是活人。
“你还活着?”江岳问道。
易文的表情很凄苦,他不回答江岳的任何提问,只是从血泊中抱起诗画的尸体,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去。
江岳喊道:“你不要走,你走不下去的。”
易文不开口,依然走他的路。
江岳继续喊道:“赵匡胤派了他的禁军在山下包围着,你出去只有一死。”
易文继续走他的路,像瘸子一般,一步一捱。
别无他法,他能走就很不错了。
他的右腿,被龙拳活生生的打断。
血还在流,本该是白皑皑的雪山,现在染成红通通的山头。
简直是坟墓。
江岳不想再喊,他喊也没有用。
易文是杀手,多情的杀手。
如果他是无情,他可能会听,但他太多情。
多情的人,是不会原谅一个犯下大错的人。
——也许你做的正确,死在山脚下,总比饿死在山上强。
憋了很久,江岳终于喊出一句话。
易文道:“我不会死,我必须很好的活下去。”
可笑,也可悲。
贪生的家伙,就是懦夫。
江岳的看法,永远都不会改变。
蓝天白云,依旧如初。
江岳想到了什么,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人孤独的时候总会想到死,可江岳想不到。
他永远也想不到生死,他还站在原地,任由寒冷的刀风刮在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
只有疼痛,才能减轻他的痛苦,他的孤独。
这一战后,他就是天下无敌。
只有天下无敌的人,才能够成为人世间的霸主。
江岳发现,他不需要霸主。
他要的,和他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
完全的失去了。
血还在流,往四面八方扩散。
天还是那样,晴朗温和。
可是人呢?还有多少人?
很多人,很多冷酷奸诈的人。
经过战乱的熏陶,人们学会的就是怎样去生存。
奸诈的生存,是最有智慧、最有效的途径。
叹气的人很多,不止江岳一个。
累了,也叹气。
气从鼻孔里出来,在寒冷的雪地里,产生一阵阵的雾气。
在江岳看来,自己走的很慢。
这一战,非死即伤。
伤得很重,死的很惨。
他的眼里,易文还没有完全消失。
他想叫住他,但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易文用一条腿,艰难的行走着。
然而,他终究还是走不到多远。
他还有伤,有很重的伤。
只有一条腿对他来说麻烦已经不小,偏偏他已是个废人。
——我实在走不动了,可我们必须下山。
易文对诗画说道。他的脑海中,诗画并没有死。
诗画还活着,什么都得征求她的意见。
诗画没有回答,没有任何策略。
自己想办法,想办法快些下去。
天雪山属于项英和丘兰,不是诗画和易文的地方。
易文的牙齿咬出鲜血,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做出他愿做出的决定。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现在,放下自己的尊严,放下自己的生命。只求到山脚下。
——赵匡胤不是很坏,他定会处理好我们的后事。
江岳见易文不动,他也停止前进。
可他错了。
易文走不到五步,面对眼前的山坡路,他倒了下去。
双手紧紧地扣住,将诗画搂在怀中,易文就滚下山去。
——死后,我们还能像项英、丘兰那样,葬在一起。
江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悲惨的一幕。
他只能是无动于衷。
如果在一个月前,这样的情况她还能阻拦,可现在。
现在他有的,也只是一条命,一条失去了力量的生命。
赵匡胤在等,等山上的人下来。
平平安安的下来。
“我没有理由对他们下手,他们是我的大功臣。”太祖皇帝对赵普说道。
赵普道:“皇上一言九鼎,自然重用这些江湖豪侠。”
太祖皇帝道:“可他们还没有下山。难道他们败了?”
赵普道:“江岳没有十成的把握,不会走这步险棋子,不如再等等。”
太祖皇帝道:“已经等了五天,不必再等了。明日午时再不下山,我们就上山去。”
赵普无言,和皇帝说话,已经够了。
还在等,等到一个满身伤痕的易文。
石守信没有认出来,倒是赵普,最后将其辨认。
“没有冷血剑和诗画,还有谁能认出是易文。”赵普叹道。
士卒跑下来,神色悲痛。
赵匡胤道:“人已经没气了?就埋了吧。要厚葬。”
太祖皇帝的话音刚落,山上发出嘶哑的声音:“我……还没……有……死。”
还没有死,还活着。
必须活着。
赵匡胤的脸色变了,变得让周遭的人都不认得:“既然他们杀不了你,那就由朕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赵匡胤继续说道:“守信,去杀了易文。”
石守信提刀往山上冲去。
一路滚下来,易文的脸上只有淋漓的鲜血。
看不到伤口,只见鲜血。
浑身上下都是如此。
但他的双手紧扣着,他搂着的诗画毫发无损。
这不得不是说个奇迹。
如果能够懂得爱一个人的真与永恒,就不会认为这是奇迹,不过是在平常的现象。
没有人感动,有的是惊讶。
易文的眼睛努力地睁开,却很模糊。
模糊的双眼看一个人,自然也是模糊的,
但他的耳朵很清楚。
他能听到周围的声音。
眼中有血,痛不堪言!
“你也像其他人一样,一样的无信。”易文叹道。
石守信道:“我不愿如此,但我别无他法。”
易文道:“他是你的兄弟,我也是。”
石守信道:“可他是我的君王。”
易文的双眼有血,却阻止不了他闭上双眼。
“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再看,我真的如此可恨。”
易文道:“你不可恨,我没有资格鄙夷你。谁都没有资格!”
说了短短几句话,易文便大口喘气,他实在太疲劳、太痛苦了。
石守信道:“你的现状不需要我动手。”
易文道:“你不动手,皇帝就会杀了你。”
“哇”的一口鲜血从易文嘴里吐出。
生命很美好,和大自然一样。
残缺的生命如何?
只要生命不逝去,就和大自然一样。
只恨它总有逝去的一天。
一场生死恶战,还有两个人存活。
两个命不久矣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随时都会死,死神从不留情。
易文双眼闭上,他很痛苦。
他还没有死。
长刀在手,对一个准备死的人,石守信不再犹豫,不再心软。
一刀劈落。
人不死,刀已飞。
“刀下留人。”
刀飞出去很远,人还活着。
我们的思维总是将“刀下留人”看做是请求或命令,而不是事实。
现在,这就是事实。
杨木的剑,穿过石守信的右臂。
石守信毫不惊讶,平静地问道:“这些事你也要插上一脚?”
杨木道:“不能伤害易文。”
石守信道:“有你在此,我有心无力。”
杨木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们这般对待易文,果然有帝王将相的风度。”
石守信道:“经过乱世,这么做是必然。”
杨木笑道:“好一个‘必然’,只可同患难,不能共富贵。你和你的主子,就这么背信弃义,你们的江山,又能延续多久?”
石守信道:“我只是一个将军。”
杨木道:“你在逃避。”
石守信道:“我在逃避死亡。”
杨木道:“生命纵然可贵,但没有人性的生命,连死亡都不如。”
石守信道:“你说的对。”
杨木道:“你为了天下百姓,跟随赵匡胤打下江山。但你和韩信一样,始终摆脱不了名利的束缚。”
石守信道:“没错。”
山下已躁动。
二十余骑飞速上山。
杨木面色不动,暴雷般的喝道:“退下。”
马有退意,调头就跑。
“你还可以回头,听我的,放下手中的权力,回到村里,过普通人的生活。”杨木说道。
落在地上的刀,已飞落在杨木的手中。
“拿好你的刀,保护你的亲人不受伤害,不要再用它伤及无辜。”杨木说完,将刀递给石守信,随即拔出玉箫剑。
人去。
鲜血飘散,送给夕阳,最温柔最美丽的礼物。
鲜血,也会变得美,像飘散的红枫,始终与美同在。
石守信不顾伤口,快步下山。
赵匡胤将山上的一幕看的清清楚楚:“朕一定要将武林中的这班人除尽。”
赵普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心中有什么话,都对赵普说。
赵普在深思,如何应对赵匡胤的圣谕。
石守信靠近他们的时候,赵普没有开口。
手臂上的血在流,石守信不以为意。
“皇上,他们是豪侠之士,不能除去。”
“你是朕的人,却为外人说话。”赵匡胤怒道,“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头。”
石守信道:“春秋吴越,勾践在文种、范蠡的协助下,反败为胜,成就霸业。却退一人,杀一人……”
“住口。”赵匡胤怒斥道,他不让石守信再说下去,傻子都明白石守信要表达的意思。
君命不可违。
石守信却继续说道:“越不过数载,便一蹶不振。后有二世胡亥,诛李斯,杀扶苏,斩蒙恬,结果……”
“够了。”赵匡胤喝道:“朕依你所言。”
雪花从山上飘起,慢慢地飘往山下。
雪本洁白无瑕,此刻却白里透红。
江岳一步一步地走下山,飘散的雪,竟是从他身上发出的。
他全身发抖,脚步不停,渐渐地走下山。
山脚,没有人。
马蹄践踏的痕迹,清晰、杂乱,让人困惑不解。
人生岂非就像马蹄印一样,迷惘、虚幻。
苦痛交加,甜蜜温馨同在。换句话说,悲欢离合。
我们的一生,就在复杂而矛盾的情感中度过。临死之时,想到的是什么?还有多少思索,多少醒悟?
不想死,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痴人梦语,一代一朝的叫下来。有哪一位君主,能够活到万岁万岁万万岁。静下心来想一想,想的昏天暗地,还是不能够摆脱矛盾的苦痛。
赵匡胤回忆着他的一生,不断地反思这个永恒的命题。
人,只有在临死的时候,方能大彻大悟。
“朕对不起柴家,对不起很多人。”在自己最信任的臣子面前,赵匡胤悲痛的声音,无奈的划破沉寂的气氛。
“皇上所做的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天下苍生,吾皇何过之有?”赵普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会说出任何皇帝都爱听的话。老奸巨猾吗?不,他用自己的智慧,来辅佐君王,打天下,治天下。
百千年后,人们总记得赵普说过的“我用半部论语辅佐太祖皇帝打天下,如今用半部论语辅佐太宗皇帝治理天下。”他的话,已成为经典,可他不是圣人,也不是魏征那样臣子。
他只是一个宰相,无论是谁都无法替代的大宋开国宰相。
赵匡胤不停地咳嗽,带血的痰吐在痰盂中,吓得赵普面无血色。倒是皇帝自己,安然自若,这些死亡的征兆,宛如轻风浮云。
可是淡然的太祖皇帝,竟然流下眼泪。铁骨铮铮的男儿,如同凡夫俗子一般,难道是对死的恐惧、害怕。而生,则默默地祈求。
死的太早了,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就撒手人寰。赵匡胤对死的坦然,却放心不下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万里江山。
终于,停止咳嗽的赵匡胤,缓缓说道:“朕死后,你辅佐新帝,灭北汉,征大辽,一统天下,完成朕的心愿。”
赵普哽咽道:“老臣遵旨。”
“你是当朝宰相,不可以哭。”赵匡胤说完一句话,又咳嗽起来。
左右多少有些不耐烦,这对君臣,谈论的太久,而他们,还不曾说上一句话。赵匡胤缫丝众臣子,看明白他们的心思。突然一声大喝:“赵普听旨,其他人给朕滚出去。……滚!”
染上重病的君王,命悬一线,在此刻,也如同正常人一样的勃然大怒,威严四方,实属难得。就这样的魄气,也足以成为一朝的开国君主。
赵匡胤是天子,他的话就是圣旨。
宫女、太监、亲王、皇子、文武百官,都俯首而出。赵普吓得一身冷汗,再冷的汗,也冰动不了他那如焚的心。
赵普俯首道:“臣与皇上相交数十载,今日见龙颜震怒,不知何事?”
赵匡胤气定神闲,说道:“朕一病不起……自古妃嫔不得干政,数月以来,朝政无人处理……”
赵普道:“皇上恕臣直言,此病恐难痊愈,为了大宋江山,太子一定要立,而且要快。”
赵匡胤向赵普招手,正对着他的脸,说道:“你也这么认为?”
赵普忙退下,伏在地上,颤声说道:“臣罪该万死。”
赵匡胤说道:“朕死之后,光义会继承大统,朕的子女,你要好好看护。”
赵普亲轻声说道:“皇上认为晋王有谋逆之心。”
赵匡胤叹道:“当今皇亲中,有能力继承大统的,非他莫属。可他的性子,你我都明白,所以朕要你辅佐新君之时,也要保护好朕的子嗣。”
赵普道:“如皇上所说,臣无能为力。”
赵匡胤听完赵普的话,登时面红耳赤。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这位自己倚重的人,却不听圣谕。
“你,你也要朕死的不放心吗?”
赵普叹道:“臣虽为宰相,但他是皇帝,臣有心无力。”
赵匡胤从被窝中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颤抖的右手中,紧握着一件物品。当赵匡胤张开手掌,赵普才看清楚太祖手中的物件。
赵匡胤在赵普开口之前,便说道:“朕知道你不肯受此重物,但为了大宋江山,你必须接受这块玉佩。”
赵普用颤抖的双手接过赵匡胤手中的玉佩,站起身来,缓缓而退。
“传晋王。”赵匡胤说完,闭目养神。
门开门闭,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年满五十的赵匡胤。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面临死亡,怎不孤独,怎不无助。
这或许是死亡的魅力,亦或是说死亡的残酷。
血衣,将江岳紧紧地包裹。他坐在马上,闲庭信步,悄然来到玉林山庄。离庄门还有四五丈的距离,他方停下马,打量自己。
好一张俊俏的脸,比潘安还要俊美的容颜,如今却不满皱纹,蓬头垢面,乌丝白发,夹杂而生。
血衣,很破,连马匹也是瘦弱不堪。和眼前的偌大庄院相比,是癞蛤蟆对上天鹅。江岳笑不出,哭不出,已似麻木。他为何要比较?
把守庄门的人早换了一批,江岳一个也不认识。他催动自己的坐骑,来到门首。
庄严富豪的帮派,看见一个破烂不堪的乞丐前来,马上阻止。守卫露出狰狞的面目,大声喝道:“你这叫花,快滚,不要污秽了玉林山庄。”
江岳瞪了守卫一眼,哂笑道:“玉林山庄还轮不到你这小卒指手画脚。”
守卫暴喝道:“废话少说,快滚,惹怒了爷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江岳面不改色,说道:“小子,你可知这庄子的主人是谁?”
守卫说道:“江岳江大侠。”
江岳点头笑道:“你还不太笨,那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守卫道:“大爷姓甚名谁干你屁事,还是快走吧。”
话说完,守卫转身,走向自己的岗位。
江岳在这个无礼的人面前,有愤怒,却不动手。要是在以前,他肯定会出手砍了守卫。如今,他就是一个废人,一个人人都可以欺负、辱骂的废人。
——我自作自受,这就是我机关算尽的下场。
杀死龙拳,成为天下的霸主,霸主现在的境遇,辛酸、可悲,尚带有滑稽的成分在其中。
江岳狂笑,笑里带泪:“你可见过你家主人?”
守卫摇头。
江岳的语气放慢,气势却增强:“叫你家少主人出来见我,不然……”
守卫道:“不然如何?你一个叫花子,狗一样的人,要见我家少主人,简直是妄想。”
“妄想?”江岳说道:“你对玉林山庄忠心吗?”
守卫道:“天日可鉴。”
江岳哂笑道:“你说这话,竟然不害臊。”
“你……”
江岳接过话头,笑道:“我?我怎么了,我在教你怎样忠心,我怕你再走歪路罢了。”
守卫举起手中的长戟,就要动手。
江岳道:“我说的不对,你再动手也不迟。”
方天画戟正对着江岳的咽喉,守卫在等待江岳的话,看他如何说。
江岳笑道:“堂堂玉林山庄,连乞丐都瞧不起,何等的肚量,这就是天下第一大庄所具有的吗?你还说自己忠心,不过是将玉林山庄的面貌公诸于世。一点儿也不可笑,而是可悲。”
江岳说完,果然不笑。
守卫垂下手,转身跑进庄院。不过多久,江云大步走出庄子。
江岳慢慢爬下马,等江云离自己不过一丈的距离,方开口道:“江少侠,令尊可在府上?”
江云道:“找家父有何要事?”
江岳道:“你慧眼识英雄,难道就不认得我。”
江云拱手道:“恕江某孤陋寡闻,不知英雄大名,哪里人士。”
江岳笑道:“难道是因为我蓬头垢面,将真实面貌给遮隐了?”还在说话,江岳将头发左右排开,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看到这张脸,江云的脸色变化很快。
惊愕后的淡定,让江岳很难理解。
江云哂笑道:“江某眼拙,不认得你。”
一个儿子,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的父亲,还有什么话可以说,还有什么颜面在这里继续呆下去。江岳默默地爬上瘦马,离开这个他一手建造的“帝国大厦。”
佝偻、疲惫的背影,远离玉林山庄。
江云站在庄外,他的眼睛湿润,但他的嘴角上翘,那冷酷的毒笑。
“不要怪儿子无情,是你伤透了娘的心。”
多么残酷的事实,多么完整的借口,多么凄凉的结局。
有这样的儿子,也有这样的父亲?
绝非如此,儿子永远不知道父亲心里的想法,父爱的伟大和高贵,为人子又怎么会全部理解?
等待江云去面对的现实,将是他母亲的尸首。
他低估了母亲对父亲的爱,他的眼中,只有仇恨。一个只有仇恨的人,他的结局也注定凄惨、悲哀。
江云难以接受母亲死亡的事实,可那又能改变什么?世上的事,一旦发展成为定局,谁都无法改变。
紫鹃在江云说话的时候,就悄悄地来到庄门外。
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令她无比失望。她自己,也列入失望的领域。
带着失望,失望到最后,也就绝望。
绝望的她,唯有一死。
江云发现倒在地上的母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登时泪流满面。
所有的人都跪下去。
沉默的沉默,哭的哭。
紫鹃的脸上,还挂有最后的笑容。
她绝望,不代表她就没有高兴的理由。
矛盾的心理折磨着她,她无法躲避。
毕竟,她对丈夫儿子的失望,远不及她对他们的爱。
他们也爱她,爱的刻骨铭心,爱的悲痛欲绝,以至于反目成仇。
她承受不起,这如此沉重的爱情和亲情,可她还是在承受,承受了太久太久。
——我只有一死,方可以解脱。
她悄无声息的离开人世,留给世人的——爱、恨、情、仇。
云很多,很奇特、很冷。凌驾于云之上,曾经是潇洒,现在是凄凉。
再也不能疲惫的身躯终于倒下,江岳张着嘴,让漫天的雨水浇灌自己干裂的喉唇。身旁的坟墓很冷,比江岳的心更冷。
江岳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自然无法去关心多年来不曾关心的坟墓。
小丫鬟终于可以安息,因为她的爱人此时兑现了落雁,在这里陪伴着她。
陪伴着她到他死。
露寒霜重,从江岳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他想通了,他决定了。
大痛之后,必定淡然,大喜之后,必然宁静。在死亡的路途中走过,再脆弱的人,也会变得坚强。
道理早就已经懂得,江岳却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时刻才下定决心。
还不是太晚,却有些迟了。
既然是人,就有通性。人人都爱美丽的事物,每个人的审美观也不同。也许在你的眼中很丑,在我的眼里却美。而我认为丑的事物,你可以认为它美。结果是,我们都被我们的“美”吸引,和它一起过完我们美好的一生。
物美,人美,景美。
杨木是游侠,作为这一点,他是美丽的。而他选择的地方,更是无可挑剔。
“我时时刻刻都在告诉自己,项大侠不能守护的地方,我替他守护。”杨木看着转醒的易文,大声的说道。
易文宛然一笑:“我也得加入着神圣的职责。”
杨木道:“是使命!”
易文不解:“使命?”
杨木道:“为使命而生,也为使命而死。”
易文道:“这样的使命太苦,可我们都很乐意去接受。”
杨木笑道:“小牛村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也很不错。”
“正所谓人杰地灵。”易文接过他的话。
杨木起身,准备离去,却又马上坐下来,说道:“你恨我吗?”
易文惊问道:“恨你?”
杨木道:“只要我参加天雪山一战,或许诗画就不会死。”
易文道:“我心中已没有恨。”
杨木道:“你只有爱。”
易文道:“只有爱,理解,宽容。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够做到。”
杨木道:“可是……”
易文坐起来,正色道:“可是……龙泽不是被你一个人所杀,但那一战,你付出的太多。”
杨木叹道:“这还远远不够。”
易文道:“这已经足够。”
“嗖”的一声,转变为“咄”。易文拔出墙上的飞刀,取下飞刀上的锦帛。笑由心生。
杨木抢过锦帛,看到上面的字,表情与易文无异。
他们相视而笑。
酒桌上,两人喝着大碗的酒,整整喝掉十坛。
——既然我们是游侠,是浪子,就浪迹天下。
笑声,杀人时的笑声,响彻天际,一个瘸子,一个独臂人,在天涯海角,在月色下,在阳光下,有箫相伴,有剑相随。
还有酒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