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谁管?据说是大副让收的,全船谁敢和他们作对?再说也只不过五十块,花钱讨安,只当自己下去花在女人身上了!”乔无可奈何地说。
这当儿,老木匠罗清水、江涛、于震海等几个相继领了工资,走到二台门口,迫于罗奥曼一脸的杀气,都乖乖地递上五十美金。
恩家敏看在眼里,实在有些气不过。赵起浪领了工资也“不识相”,不亢不卑地说:“我凭什么要交保护费?”
“哼,这是规矩,谁都要交!”罗奥曼瞪起双眼。
“还没人交给我呢!”赵起浪也毫不示弱地瞪起眼。
“你他妈找死!”
“你才他妈找死呢!”赵起浪捏紧双拳,毫不买账,“老子挣的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凭什么要交?”
他们的争吵引起了餐厅里人的主意,眼看两人要动起手来,恩家敏和欧阳杰忙走过去。这时,罗奥曼从椅子上站起身,握着匕首,冷不防扬起来就要往赵起浪脸上划,说时迟,那时快,恩家敏伸手抓住罗奥曼手腕,罗奥曼扭头见是恩家敏,心里不由一惊,恨恨地说:“加油恩,这不关你的事,你可以不交保护费,但也不要多管闲事!”恩家敏不作声,冷冷地盯着罗奥曼,抓着他的手腕一点也不放松。
“你别以为你了不起!”罗奥曼大怒,用力一挣,脸憋得通红,却没有挣脱恩家敏的手。
这一切,丹尼斯看在眼里,嘴角掠过一丝阴沉沉的笑。
欧阳杰忽然心生一计,心想: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忙过来劝解,等恩家敏松开手,他又转向赵起浪,大声说:“老赵,上次你出来借我的钱该还了吧!”
赵起浪回过味来,故意点一点,然后一股脑儿把刚领的工资都塞给欧阳杰,说:“阿杰,还欠二百,下次再还了!”
“好!”欧阳杰也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塞进口袋,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去领工资。
“呸!”
罗奥曼气得眼直翻,想发作,可这两个家伙的拳脚他都领教过,哪里敢轻举妄动。他恨恨地望了望欧阳杰,又瞪了恩家敏一眼,心想: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宰了你这两个杂种!
“I’m sorry!“(对不住了!)恩家敏则不失时机地逗了一句。
经丹尼斯不断努力地联系,“猎人“号比预定靠码头的时间提前了许多。
刚靠好码头,一些不值班的水手就取了Shorepass(登岸证)准备下去玩,在甲板上被丹尼斯叫住了,说船上要上伙食,马上就到,叫大家不要走开。
不一阵子,码头上来了辆厢式的闷罐货车,可等在码头上和甲板上的,除了一些黑人外,就是中国人,人手不够,大厨高鹏只好去找船长,船长在广播里向全船喊话:“所有船员全部到甲板上搬运伙食,并不只是黑皮肤的和黄皮肤的才吃饭!”他这么一喊,大家才陆陆续续来到甲板上,一看船长正在亲自搬,谁也不好再磨磨蹭蹭,都卖力地搬起来。高鹏、卡罗两人协助丹尼斯清点。
这次上的伙食较多,是准备两个月的,除此之外,还上了一大批橙子、苹果、烟、酒、饮料。所以,大家足足忙了四个多钟头,才总算忙清。
这边船长和供应商在联系,希望大家能搭这货车到超市去购物。
得到同意之后,大家都匆匆忙忙地回房间冲个澡,换上衣服,匆匆挤上闷罐车。等后门关上,里面灯一开,大家乐了:除了几个当班的,大家几乎都来了,把偌大的一个闷罐车挤得满满的。
经过一阵颠簸,车停在一家超市前,大家正挤得难受,还没等车停稳,都一个接一个跳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寒凉的美利坚新鲜空气。
其实,天色已晚,超市里购物的人稀稀拉拉,一下子涌来这一群各种各样肤色的人,倒把超市入口的警卫吓了一跳,尤其是他们从一个大闷罐车里跳下来,他还以为是一伙抢劫的匪徒,紧张地把手伸向腰间的手枪。等船长走过去和他打招呼,告诉他大家是一伙船员,难得有机会下码头购物时,那个警卫才释然地笑了笑。
超市很大,商品也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大家一涌进来,便发疯一般地选购起来。
囊中羞涩的几位中国船员,比不得他们,只能选价格合适,自己也很需要的东西买了一些。
恩家敏和欧阳杰主要是借机会下来逛逛,说买东西也没啥好买的,转了半天也不过买了些水果、奶粉、洗发精之类的。恩家敏最烦的就是购物,转了一会儿,已经不耐烦了,催还在东看西看的欧阳杰一起到超市外面走一走,透透气。欧阳杰想想也没啥要买的了,就和恩家敏一起到超市外边逛逛。正当他们往外走时,在一个拐角处,由于他们走得较快,冷不防和一个姑娘撞了个满怀。
“你……”
还没等欧阳杰张口说“对不起”,被撞的那姑娘说了一个“你……”
“你是华人?”
欧阳杰一听那姑娘会说汉语,连道歉也忘了,兴奋地问那姑娘。
“哼!”
谁知那姑娘对满脸热情的欧阳杰不屑一顾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一张漂亮的脸蛋怒容不减地高高昂着,弄得欧阳杰好不尴尬。
恩家敏这时笑了笑,冲那姑娘绅士般地说:“小姐,我这位兄弟撞了你,对不起啦!”说着说着,却故作一个踉跄,一脚踩在那姑娘的脚上,疼得她“哎哟”一声蹲下,抱着脚直喊痛。
“哎哟,老乡,实在对不起,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恩家敏故作惊慌状,上前要扶那姑娘。
“走开!别碰我,你们这些垃圾,谁跟你们是老乡!”那姑娘口里骂着,“这里是美国,容不得你们撒野!”
恩家敏还想继续表演下去,却被欧阳杰连拉带拖走开了。
“哎,真想不到,人家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们今天怎么了,我听她明明是南京人口音!”欧阳杰叹着气,满肚子不高兴。
“现在是什么世道了,还‘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现在是‘老乡见老乡,不宰心不甘’了!”恩家敏倒看得开。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也是,这些娘们自以为到了美国,自己就变得十足的洋味起来了,不得了了!妈的,我们是垃圾!我看她才是垃圾呢!她是怎么到美国的,无非三条路!”恩家敏边说边和欧阳杰往外走。
欧阳杰被他的神态逗笑了,问:“哪三条路?”
“第一嘛,凭着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第二嘛凭着一股厚颜无耻,在床上讨洋鬼子欢心;第三嘛当然就是凭着姣脸蛋,出来做‘鸡’了!”
“不妥不妥。”
“怎么不妥?第一姑且不论。就说第二吧,我不信中国那些漂漂亮亮的小姐们都是因为爱情才嫁给老外的,外语学院毕业的女孩子,漂漂亮亮的,凭着优势到处搭老外,那些毛茸茸的家伙,有的都可以做她们的爸爸了,你说这是爱情吗?中国的男人死光了吗?不,漂亮英俊、才华横溢不乏其人,哪一点比不上老外?”
欧阳杰忍不住笑起来。
“这第三么,刚才这个娘们极有可能,什么?你只看她外表很漂亮,漂亮的外表下就一定是高尚得人格吗?其实不然,我一看她就有一股子‘风尘气’!”
“你能看出来她有‘风尘气’?太玄了吧!”欧阳杰扬了扬眉头。
“当然了!我说你这小子,大学白读了——人是什么样的人,凭一个潜在的‘气’,一看便知。像我们这些人,一看就是一身‘江湖气’;妓女当然就免不了‘风尘气’,君子脱不了‘正气’;志节高尚的或者看破红尘的老道,自然有一股子‘清气’;满头大汗、浑身油腻的屠夫,既‘俗气’又‘浊气’;燕赵之时的一些慷慨悲歌的义士,我们读他们的故事就能读出来一股‘豪气’……”
“哇,我的大胡子兄弟,你真是藏而不露啊!”欧阳杰瞪大眼睛看着恩家敏,似乎第一次发觉这个大胡子不简单,“人家说‘琴心剑胆’,我倒怀疑这种能文能武的人世上有多少,看来兄弟你当之无愧!”
“哈哈哈哈,什么‘琴心剑胆’,别肉麻了,我这人是满脑子私欲、怪念头,不但‘俗’而且‘浊’,甚至还有几分‘邪气’!说有点‘江湖气’已经是抬举我了!”
这当儿,他们已经来到超市门口,外面寒风刮的正紧。于是,他们也不想走远,就在入口处的台阶上边聊边轻轻地运动着脚腕。
一辆漂亮的小轿车停到超市前停车场上,从车里钻出来一个体型魁梧高大的男人,从他们的身边大步走进超市。
过了一会儿,这个男人和刚才与欧阳杰撞个满怀的那个姑娘嘻嘻哈哈地搂着走了出来,正巧经过他们俩身边。
“阿杰,我没说错吧!你看!”恩家敏悠悠地吐了口烟,抵了抵欧阳杰。
这时,那姑娘也瞅见了欧阳杰和恩家敏,忙扯了扯搂着她的男人,用英语嗲声嗲气地说:“东尼,就是他们俩,刚才欺侮我!”
欧阳杰一转脸,看到那个被叫做东尼的那个大块头充满敌意地盯着他俩,他忙微笑着准备向他解释,可东尼已经放开怀里的姑娘,晃着双肩走过来。
“你们,过来!”
恩家敏无所谓地吐口烟圈,转向欧阳杰:“阿杰,这不是‘看着家门拉火叉’吗?咱们怕他怎的,你就给他点教训!”
“大胡子,我……我没把握,还是你来吧!这个家伙看起来挺壮的!”
“我胳膊伤还没好呢!再说,你不是一直崇拜刑警的嘛!一个优秀的刑警,绝不会对自己失去信心,他的信念是:两军对垒,勇者胜!”
欧阳杰经恩家敏一激,一股豪气从心底直往上窜。他耸耸肩,摆开架式,冲东尼招招手:“你,过来,尝尝中国功夫!”
忽然,警卫发现这边似乎要打架,忙走过来,准备上前问个究竟,被一心想看热闹的恩家敏拦住了,并掏出一支红塔山香烟递给他,比划着告诉他:他们是在玩,不是打架,是东尼想学中国功夫!
“中国功夫?”警卫饶有兴趣地问。
“是的,中国功夫!”恩家敏竖起大拇指,并指指欧阳杰。
警卫歪着头,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广场上两个都拉开了架式的男人。
东尼仗着人高马大,拳脚并用地扑向欧阳杰。一开始,欧阳杰左躲右闪,并不反击,等他看清了东尼的拳脚门路,东尼已经发喘了。东尼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快又狠、疾如雨点的拳点一下子也打不中这个看起来并不结实的东方人。他这样一想,拳脚就稍稍显慢,欧阳杰抓住机会反击,一出腿就是连环三脚,直踢得东尼手忙脚乱。旁边看热闹的恩家敏向欧阳杰大声地叫好,警卫也情不自禁拍起手来,直叫:“中国功夫,OK!”
这时,在超市里购物的其他船员也陆续来到出口,见此情景都感到大惑不解。
“怎么回事,大胡子?”赵起浪扯扯看得津津有味的恩家敏。
“Just look!”(只管看就是了!)恩家敏脸也不转地说。
“Just——look?”赵起浪挠挠头,正巧,乔他们也过来问他,他也像恩家敏一样咕哝了一句:“Just look!”
这时,欧阳杰已经有了把握,看看招架不住的东尼,他腾身跃起,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转身,使出他的拿手招数:空中回旋脚。但他只用了六分力,尽管如此,也把东尼踹翻在地,所幸没有伤着。
“东尼,你怎么样?”那姑娘一惊,忙扑到东尼身上焦急地问。
欧阳杰感到有些歉疚,也去扶东尼,并说了声:“真的对不起!”
东尼一把推开他,“哼”了一声,拉起那姑娘,说:“我们走!”于是,他们悻悻地钻进轿车。
回来的路上,大家挤在闷罐车里,饶有兴趣地谈论着刚才发生的事。“唉,真奇怪,她怎么连一点老乡的情味都没有?”欧阳杰说。
“这也难怪!现在什么老乡不老乡的!”赵起浪说,“凡有人住的地方就有华人,这话一点也不假,我到印尼、马来西亚、泰国——我第一次到这些地方,乍一看到那么多同胞,也像你说的那样兴奋。可后来我受不了!”
“咋啦?”
“咋啦?不是我兴奋,倒是他们兴奋,一听我讲中国话,就是在街上也要拉住你,老乡长老乡短地亲热问候一番。你想,我们匆匆忙忙下码头能有多长时间,而碰到同胞又特别多,都这么亲热,能受得了?!幸亏我老赵头脑还不笨,想出了一个绝招!”
“一看有老乡盯着我,怀疑我是从中国来时,他们一问,我就忙来一句‘No,I'm Japan.’(不,我是日本人。)所以,我这句英语讲得最流利!”
“哈哈哈哈!”大家都被赵起浪逗得喷然大笑起来,连不懂汉语的黑人、白人也从他的表情明白他讲话意思的大概,也都跟着大笑起来。
恩家敏发现丹尼斯也难得地笑了,而且他是在赵起浪没讲完时就笑起来的。“难道他能听懂汉语?”恩家敏心里敏感地想。
装货速度很快,美国西部产的玉米,全自动化装货。
第二天一早,代理上来,安排恩家敏和欧阳杰以及申请看病的人去医院检查。医院里病人很多,所以等他们全部检查完,取好药,已经到了下午。当他们到码头上时,忽然无意中发现码头上停栖着成群的野鸭子,个个肥得像小鹅,在码头边上大摇大摆地散步,晒太阳,神情悠然而自得。人走过它们面前,它们不但不害怕,反而连路也不让,仿佛它们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你用手去抓它们,它们也不躲,只是好奇地盯着你。
“阿杰,这些野鸭子又肥又呆,一个起码也有五六斤吧!”恩家敏一边抚摸鸭子光滑的羽毛,一边咂着嘴说。
“这可是正宗的山珍野味,炖出来一定香味扑鼻!”欧阳杰看着这满地的鸭子,也馋得要流口水。“我还是小时候吃过一次野鸭子,那野鸭子比这小得多了,那香味似乎还留在口里!”
“嘿嘿,别做梦了,兄弟。你恐怕不知道,这些家伙都可算老美的公民,是受法律保护的。上次我们第一次来,也不知道,抓了两只,结果我们被罚得叫苦不迭!”
“是呀,快点走吧,老恩,你看,那边那个老美正盯着你呢,那眼光好像在盯一个贼似的!”欧阳杰忙招呼恩家敏。
恩家敏抬头一看,不远处一辆轿车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但他实在舍不得放开手里又呆又可爱的鸭子,见欧阳杰走了几步回头又催,没办法,只好轻轻打了那野鸭子一巴掌,野鸭子尖叫着一扭一摆地跑开了。
“朋友,晚上再会!”他向那群惊奇地打量着自己的野鸭挥挥手,做个鬼脸。
大家都给逗乐了。
回到船上,代理送了一个邮包上来,是大家的信。
于是乎,大家都争争抢抢地过去找信。收到信的喜笑颜开,又蹦又跳,没收到的神情沮丧,苦着脸。
欧阳杰心想:“不会有我的。”因为上来之后,他连家信都没写过一封,他也曾经试着想给丽娟写信,可一提起笔,不但不知写什么好,而且触动自己的思绪,平白无故地唉声叹气、多愁善感起来,所以干脆不写信。
但等大家走光之后,他又免不了下意识地往餐桌上瞅瞅,还有一封信躺在那儿,他不禁心口“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见信反盖在餐桌上。
“不会是我的。”他安慰自己,同时伸出手,捡起信,不看则已,一看信封正面那秀丽的字迹,他全身触电似的一震,血液直往脑门涌,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一样。他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定了定神,仔细一看,没错,那字迹他最熟悉不过了,是丽娟的!他一把将信揣到怀里,三步并作两步往房间赶,却不期然在走廊里碰上恩家敏和赵起浪。
“阿杰,你怎么了?”恩家敏看欧阳杰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吃惊地问。
“我……老恩,老赵,我收到信了,是……是女朋友的!”欧阳杰兴奋得有些失常,边说边往四楼上爬。
“哇,爱情的力量这么大!”赵起浪睁大眼睛,张着嘴巴,不知轻重地给了恩家敏一拳,“大胡子,我们真惨,不,我真惨,是父母包办的,还没体会到爱情的滋味就稀里糊涂地过来了!”
“喂喂,你这家伙,轻一点好不好!”恩家敏揉着胸口,“都多大了,还爱情爱情的,再说,像你这模样,能找到老婆就已经不错了!”
“是呀,比较起来……某些人……”老赵咧嘴笑,又习惯地挠着头,“比较起……某些人看起来蛮帅的,可连老婆都守不住,我是也该满足了!”
“好哇,你这家伙,指桑骂槐,看我不揍扁你!”
等恩家敏听出赵起浪的弦外之音,赵起浪早撒腿跑了。
欧阳杰回到房间,将门反锁死,迫不及待地用有些发抖的手撕开信封,打开叠得方正散发着清香的洁白信笺:“阿杰,我亲爱的阿杰……”
看到称呼,欧阳杰像委屈的孩子遇见失散的母亲,眼泪“唰”地涌出眼眶,他抹去泪,接着往下看。
阿杰,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也不知是在天之涯海之角的哪一个港口了。但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在何方,我想我们的心是永远相通的。每一次的午夜梦回,你可曾听到我内心深处对你深情的呼唤?
阿杰,那天,我妈听说你来过我家,她很生气。但我说我非你不嫁,她也没办法。可第二天,我突然接到报社通知,叫我到省里学习,我感到有些突然,但这是总编安排的任务,又想时间也不会太长,也就匆匆去了省城,谁知在省城一呆就是半个月。我急得要死,害怕你突然走了。正当我打算请假回去,妈妈又给我挂了电话,说你去过我们家了,说要一个多月后才出发,要我安心学习,等我回家了她会重新考虑我们的事。
就这样,我回到家里你已经走了。
作为一个领导,妈妈真不该做出这种事,她让报社领导安排我顶替别人去学习,避免我们见面。我一直没告诉你,她极力反对我们。她说,船员没一个正经人,船员的生命……阿杰,你相信我,我永远爱你不变!我每日都在思念你,祝福你,为你祈祷,经常在梦里与你相聚,可醒来之后,面对寂寂的黑暗,不知不觉泪湿枕巾。
阿杰,你走后,我已辞职出走和绝食与妈妈抗争,妈现在终于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我等着你,阿杰。
阿杰,大海是无情的,狂风巨浪相伴的旅途,你要为我照顾好自己;同时,大海也是多情的,她足以让你这位诗人——我亲爱的杰,大开眼界,情思饱满,诗兴大发!海也会使你锻炼出铁一般的意志、火一般的深情来!
阿杰,我的一颗心永远只属于你,你是我的全部。有一首歌,能表达我对你的爱,你听我为你唱:如果我必须死去/期望你在我身边/因为我知道/那么多的爱情/会帮助我跨越到那边/然后/说——再见/没有惧怕,也没有疼痛/这么多年的幸福/支持我将来无你的孤独/我凝望着你,然后睡去/过去的时光我们从未分离/这份回忆凝聚在我心深处/我只要你的凝视/你的芬芳围绕着我/我要在我的爱人身边死去/凝望着你,然后睡去/穿过云层/我不再期望任何事情/只期望在你的身边死去/凝望着你,然后睡去……
杰,我的歌唱完了,我会更加坚强地活着,期盼着我心目中的英雄英姿不减地回来,期盼着我们激动人心的相聚!
祝我心爱的人健康快乐!
吻你!
爱你的丽娟于1991年12月冬夜。
欧阳杰一口气把信读完,又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啊!我爱的娟妹仍爱着我,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我不该怨她没来送我,是我误解了她!欧阳杰激动得热泪盈眶,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他看着手中这封由上海转到希腊,又从希腊转到美国的信,看着这封几乎跑遍了全球洋溢着爱的热情的信,他真想跑出去,对着世界狂喊一声:“世界是我的!”
他忘记了吃饭的时间,忘记了饥饿,急急地坐到书桌前,准备写信,他要把所有赞美爱的词都写下来,把堆积在心中的话写下来,向远方思念已久的亲爱的人诉说……
天黑了,码头上只有装货机在“嗡嗡”地响个不停。恩家敏和乔拎着一个布口袋,悄悄地来到码头上。夜静悄悄的,码头旁边的防浪堤石缝里,住满了又肥又大的野鸭子。他们两个蹑手蹑脚地来到放浪提上,猫着腰,轻轻蹲下身,乔一手拎着口袋,一手拿着手电,往一处石缝中一照,野鸭子们三三两两地眯着眼偎在一起。恩家敏轻轻地抓住被灯光射到眼睛的那只,捏住脖子,不让它叫出声,然后用力一拧,把脖子拧断,往乔的口袋里一扔,再去抓一只。
功夫不大,他们抓了七八只,看看口袋盛不下了,只好作罢。乔熄灭手电,把口袋扛到了肩上,颠着屁股一路小跑,回到了船上。高鹏、赵起浪、舒尔等几人正在等着,见他们果然满载而归,个个馋得直流口水。
恩家敏拎出两只大野鸭,往地上一扔,说:“老刘,你和舒尔每人负责杀一只,大师傅负责炖。乔,你把余下的送到冰库,等开航后慢慢吃。”
“我插不上手,就等着和兄弟们一起分享了!”赵起浪喜滋滋地说。
“是呀!”恩家敏扭回头对他说:“老赵,你没什么事,等着一起分享吧!不过……”
“不过什么?”
“你房间里的两瓶竹叶青也贡献出来,和兄弟们一起分享!”
“你……你怎么知道的?”老赵拍拍脑袋。
“嘿嘿,瞒得了别人还瞒得了我!不瞒你说——我第一次去你房间时就瞄上了!”恩家敏得意地说。
“哎哟,这下子赔本了!”赵起浪边说边爬起来,走到门口,又扭过头:“我说大胡子,能喝完两瓶吗?”
“你这家伙,恐怕你一个人就得一瓶,难道我们都忌酒啊!两瓶根本不够,只能小酌了!”
赵起浪苦着脸,转身要走,恩家敏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忙喊:“老赵,别忘了,把阿杰那小子给拖下来,他高兴坏了,晚饭都没吃,可能高兴忘了!”
“知道了!”
不一会,野鸭子杀好了,洗净了,高鹏精神抖擞地在厨房间忙开了。欧阳杰刚写好信,被拎着两瓶竹叶青的赵起浪拖了下来,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坐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都看看阿杰,哪里像以前,整天拉着小白脸,像我们欠他二百块钱似的!”赵起浪一边用筷子敲桌子,一边逗欧阳杰。
“老赵,我真是怕了你这张嘴了!”欧阳杰笑着说,“好,今晚就痛饮几杯,不醉不散!”
“喂,胖子,好了没有?”刘长命用筷子敲着空杯子,冲厨房间嚷。
“你个短命鬼!催什么?紧火鱼,慢火肉,你懂不懂?!尤其野味,越炖越香!”高鹏慢腾腾地边忙边训刘长命,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我说你也自找的,‘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下好了,本来‘长命’也被咒成短命了!”赵起浪幸灾乐祸地瞅了瞅刘长命,笑嘻嘻的,“刘长命变成刘短命!”
“你这种人,‘无风不起浪’,专会煽风点火!”刘长命也不示弱。
“好了好了,你们别嚷嚷了!看看是不是把三副、小于、江涛他们也叫来?”恩家敏说。
“小于值班。三副你叫他我估计也不来!”刘长命说。
“三副这小子也太内向了,磨盘也压不出个屁来!”赵起浪接上话茬。
“那把江涛叫来吧!”欧阳杰对正在拿着酒瓶翻来覆去看的乔说:“乔,你去看看,江涛在不在房间里,让他下来一起喝几杯!”
“OK!”乔答应一声,颠着屁股去了。
“小翠,上菜——”
高鹏拖腔拿调地唱着,乐呵呵地捧来一大盘喷着香味的野鸭肉,除了姜、葱、蒜等调料,还放了不少辣椒,一块块肉烧得红红的,油亮油亮的。
“哇,真香!”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吸溜着鼻子,正好乔和江涛也来了,一跨进来就嚷开了:“太香了,别飘到码头上让老美闻到!”
大家早已等不急了,不由分说,纷纷操筷,先尝为快。可乔和舒尔夹了半天也没能夹起,大家这才想起他们根本不会用筷子,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高鹏忙给他们取来了两副刀叉。
酒过三巡,菜过一半,气氛开始高涨起来。
“我看光这么喝也不热闹!”老赵肚子里垫了底,抹了抹油嘴,“这样吧,我出个小调,就是每句话以一二三四……开头,下一句由大家对,对上了,吃一块肉,对不上,喝一口酒,但不能吃肉,如何?”
“这倒有趣,你先说说看!”大家都饶有兴趣地望着赵起浪。
“那算数了,我第一句自己对,作个榜样……噢,作个基调。”赵起浪看大家都在等他的下文,便拿起一根筷子,在桌子上边敲边装腔作势地干咳两声说:“一,一张床。”
大家哈哈笑起来,乔和舒尔要欧阳杰给他们翻译,一听,也笑起来,刘长命说:“看来你三句话不离本行!”
“别瞎说,下面正式开始了。二,”他扔下筷子,冲大家一挥手,伸出二个指头。
“二人睡!”恩家敏随口答道,并抓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到乔跟前,“这块肉给乔。”
“你知道谜底?”老赵睁大双眼。
“不知道,根本不知道。你一张床,当然床是让睡觉的了,一人睡没意思,三个人明显多了一个,最好是二人睡了,最好是一男一女了!”
“好,三!”老赵又伸出三个指头。
“三嘛,二人睡觉,当然是在夜间好,又隐蔽时间也对,那就‘三更天’了!”恩家敏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家都笑眯眯地看着吃惊的赵起浪,说:“怎么样,你又输了!”
“四!”赵起浪不甘心,边挥着手边站起身,并习惯性地把一只脚踩到椅子上。
“试一试!”
“五!”
“捂不住!”
“六!”
“溜进去!”
“七!”
“窃窃有声!”
“八!”
“拔不出来!”
“九!”
“久不分开!”
“十!”
“十分快乐!”
“哎呀,完了!上‘唐老鸭’的当了,大胡子,你本来就知道谜底!”赵起浪气喘嘘嘘,刚才一急,连着喊,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哈哈哈哈,这下老赵白白赔了两瓶竹叶青不算,连鸭肉也吃不上了!”恩家敏大笑,大家也都笑得直不起腰。
忽然,“咣当”一声,二台的门一下子被踹开,大家都吓了一跳,一看,是正在值班的AB于震海。
“什么事咋咋呼呼的?”高鹏有心脏病,刚才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他冲于震海嘟哝着,“幸亏这么胖,还风风火火的!”
于震海根本不理会他,焦急地对大家说:“不好了,有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上来了!”
“哇,快躲起来,一定是我们抓鸭子被发现了!”
乔一听“police”吓得尖声尖气地叫着,站起来就要走,被赵起浪一把按在椅子上,说:“乔,你他妈的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这么小胆,有我老赵在,你怕什么?要是因为抓这鸟鸭子,由我一人顶着!”
“不会的,即使发现了也不可能要全副武装的警察上来,兴师动众。大家不用怕,出去看看再说!”恩家敏显得很沉着。
于是,大家都往外走,刚到走廊,罗奥曼和卡罗几个人都神色慌张地跑进来,一溜烟钻进自己的房间,弄得大家莫名其妙。不一阵子,果然来了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走到恩家敏一伙人面前站住了,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其中一个为首的问:“对不起,请问您们船长在吗?”
“在五楼!”乔答。
“能麻烦你带我们去一下吗?”为首的警官脸上挤出点笑容。
“这——我……”乔显得有些为难,五楼住的都是officer,他很少上去。
“没事,乔,你带他们上去了,就转身下来!”恩家敏拍拍乔的肩。
“好吧,跟我来——”
乔把他们领到五楼船长的房间,就下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乔?”
“我也知道。我带他们到船长房间转身就下来了!”
“我估计与罗奥曼他们有关!”恩家敏轻声说。
“把他狗日的给抓起来才痛快!”刘长命恨恨地说,“领工资那天硬收我们什么保护费,他妈的,五十块!这不分明是强盗吗?我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三百多呀!”
“我们都交了十个月了!有什么办法!”乔和舒尔也是满心的不满。
“我是多亏了大胡子和阿杰,不冲你们俩,他会怕我个鸡毛啊!”赵起浪乐呵呵地说。
“可不是,下次让阿杰代我们领好了!”江涛一提起此事,也是满肚子委屈。
“代领不是办法,往后我看,第一,我们要团结;第二,你们等这次开出去,干脆拜阿杰为师,每天抽空学几招!”
“对呀,我们早有这个意思了!”江涛、乔、舒尔等异口同声地说。
欧阳杰笑笑摆摆手,说:“学几招可以,什么拜师不拜师的!”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说了,这事包在我身上,阿杰也别推辞了!现在我们继续喝我们的酒!”
于是,大家纷纷回到二台,落座举杯,还没喝上几口,二副贝塞罗忽然进来,通知大家马上回各自房间,接受检查,不要乱走动。
“扫兴!深更半夜检查什么?又没走私贩毒!”
“妈的,老美警察果然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
“算了,别嚷嚷了,人家为公我们为私,再说咱们现在在人家的二亩半地上!”
说归说,大家还是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检查。一直折腾到大半夜,三个警察才大失所望地作罢。
大家都显得疲惫不堪,哪里还有兴致喝酒。
“开船后再喝个痛快吧!”
大家打着哈欠,简单把桌子收拾一下,各自睡觉去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罗奥曼和卡罗跟着老木匠罗清水蹑手蹑脚地来到机仓舵机间。老木匠和卡罗拿着两把大号梅花扳手,熟练地打开地板上的到导门,导门是尾尖仓的,尾尖仓平时用来装淡水。
导门打开之后,老木匠顺着系在导门里侧拉把上的一根尼龙绳,慢慢地吃力地往上拉,拉着拉着,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罗奥曼向卡罗呶呶嘴。卡罗就搭上手,和老木匠一起往上拉,两人使足了力气,从水里拉上来一只封的严严实实的箱子,罗奥曼从腰里抽出匕首,撬开箱盖,里面又是一层包扎得严严实实的防水篷布。打开来,原来满箱子装的尽是些小塑料包,罗奥曼拿出一包在手里掂了掂,干燥的很,他和卡罗得意地对望一眼,低低地怪笑起来,笑得老木匠莫名其妙。
罗奥曼拍拍他的肩:“密斯特罗,干得不错!”
“Bossun,这到底是啥东西?”老木匠小心翼翼地问。
罗奥曼一阵低低地怪笑,然后得意地说:“好东西,比女人还好的东西!怎么样,想不想尝尝?”
老木匠一听,明白了,心里直往外冒凉气,妈呀,这可是录像上枪战片里放的白粉呀!贩毒,贩毒就是死罪呀!汗“唰”地从他的脑门渗出来,看着罗奥曼递到眼前的那玩意,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嘴巴哆嗦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
罗奥曼看他吓成这样子,又笑了:“别怕,睡觉去吧!没你的事了!”说完又向卡罗使个眼色。
卡罗会意,见老木匠慌慌张张地转身欲走,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要是乱讲,我就要了你的老命,扔到海里喂鲨鱼!”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老木匠吓得直抖,但关键时刻还不糊涂。他见卡罗满意地松开手,忙不迭地转身溜回了房间。
启航了。
水手们忙碌地进行封仓、带缆,经过一阵准备,“猎人”号船头渐渐地离开塔科马码头。
其时正是下午,轮不到欧阳杰的班,他和两个做白班的机匠站在甲板上,凭栏眺望。山顶,青翠的树木掩映之中,有一座教堂式的建筑,建筑顶端是一根尖尖的杆,顶着一个大大的弯月,看来是伊斯兰教的聚会地;山脚下是舒缓起伏的沿山公路,码头上则是成群的野鸭,在休闲地注视着渐渐离开码头的庞然大物……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跑车箭一般从沿山公路拐进通向码头的岔路,码头入口的栏杆还没落下,所以那车一直冲到码头边,“嘎吱”一声刹在“猎人”号靠泊的位置。车上,一个身着黑绒衫外套,带着墨镜的女孩静静地坐着,两手扶着方向盘,默默地看着“猎人”号渐渐离开码头……
“薇拉莉!”
欧阳杰内心惊呼一声。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他重新燃起对丽娟的爱的火焰,可对于薇拉莉,对于独具异国情调的她,对于和他有着一夜难解难分缠绵的她,又怎能忘记?内心深处,分明还有着对她的痴迷和眷恋,还是希望能见到她一次,哪怕是看上一眼。薇拉莉此时出现了,真的出现了!他顾不上许多,激动地挥起双手,在心底轻声地念叨:“薇拉莉,美丽的女孩,再见了,再见了……”
带好缆的水手们从船头船尾聚拢过来,见此情景,都围在欧阳杰身边又是跳又是叫,打着口哨,挥着手,有的还怪腔怪调地唱上两句,友善地冲码头打着飞吻!
薇拉莉坐着,如一尊美丽的美人鱼雕塑,一动不动地坐着,平静地看着渐渐离去的“猎人”号……车窗轻轻打开了,风儿拂动她那金色的长发,“猎人”号模糊了……她取下墨镜,两颗晶莹的泪滴从那双美丽的浅浅蓝眸中滚落,她无力地伏到方向盘上抽泣起来……
欧阳杰挥动着双手,直到码头上那辆车的影子模糊了,消失了,他才无力地坐到甲板上,头脑里一片空白。他望着“猎人”号在蓝蓝的水面上留下的雪白的痕迹,呆呆地坐着,满心的酸楚……
不知过了多久,老船长来到欧阳杰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爱地说:“孩子,起来吧,风太大了,别着凉了。”
“我没事,船长!”欧阳杰爬起来,感激地望着船长笑了笑。
“没有一百个情人,那还算什么国际海员!”老船长笑了,“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多情。但作为一个海员,你要记住,海员的情人永远在下一个港口!”他边说边“叭哒叭哒”美滋滋地吸了几口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