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杰、赵起浪和江涛一看恩家敏走了,也都跟着哈欠连天地往回走。他们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就连平时嘴巴一刻也闲不住的赵起浪,这时也懒得张口讲一句话,只是希望马上躺到床上,睡它个天昏地暗。
一些精力充沛的水手,却趁着大好时光在甲板上钓起鱼来。
正是刚过正午的时候,太阳精力达到一天中最旺盛的时刻,碧蓝碧蓝的海水泛着微微的波纹,各式各样的鱼儿尽情地在海水里畅游、追逐,略带咸味的海风轻轻地从甲板上掠过,带来一份清凉,带走了几分暑热。
起初,大家收获都不大,而且钓的几乎都是那种身体两侧带着鲜艳花纹的鱼,大家都习惯地叫它们为“三道杠”。这种鱼的鳞特别硬,刺也多,但用来烧鱼汤,味道却是很鲜美。所以尽管钓上来的全是它们,大家依然乐此不彼。
看看日头稍偏,几个钓鱼的水手开始忙起来,钓上来的鱼不但又肥又大,而且种类也开始多了。渐渐地,他们几个人忙不过来了,往往鱼钩刚放下去,甚至还没放到底,就马上被咬住了,而海里的鱼又呆得很,一旦咬住,就根本不用担心它会跑掉,尽管放心地往回收线,一拉上来,准能拉到。
“阿拉汤,看来我们遇上觅食的鱼群了!”杰克逊一边手忙脚乱地拉鱼线,一边对离自己最近的阿拉汤喊。
阿拉汤说:“是呀,我手腕都拉酸了!”
“你去通知大家啊,让兄弟们都来钓,一定收获不小!”杰克逊高声嚷着。
阿拉汤答应一声,放下手中的鱼线,跑去叫人。
不一会,除了恩家敏、欧阳杰等几个人外,其他人都听说遇到鱼群了——海员有谁不爱钓鱼呢!一听遇上鱼群,都如吃了兴奋剂一样呢,哪里还想睡觉,纷纷爬起来,找出鱼钩鱼线,从冰箱里拿出鱼饵,纷纷来到甲板上,选好位置,比赛似地钓起来。
不一阵子,甲板上扔得到处都是鱼,有身上长满各色斑斑点点的石斑鱼,有通体鲜红的小红鱼,有大个子白肚皮青脊背的马高鱼,还有一些稀奇古怪叫不上名字的鱼。反正大的小的,丑的靓的,圆的长的,扁的窄的,垂死挣扎的,不声不响认命的……到处都是,大家都分不清哪些是自己钓上来的了!只有拉菲尔,他算是倒霉透了,他不但钓的少,而且钓上来的都是别人没钓到的那种既不中看又不中吃的家伙,引得大家嘻嘻哈哈地围过来看热闹。之间一条是那种皮特别厚肚子又大又圆像怀孕似的橡皮鱼,冲大伙恶狠狠地瞪着一双圆眼,一条灰不溜秋的有毒的河豚鱼,一条是阔嘴长须满身滑腻的海鲇鱼。这还不算,正当大伙在兴致勃勃地看这三条家伙,拉菲尔手中的鱼线一紧,又有鱼上钩了。
“拉菲尔,加油!再拉一条上来,凑个四四如意!”有人嚷着。大伙都跟着笑起来。
“别笑别笑,我们拉菲尔先生是害怕钓上来的和诸位的鱼混淆了,所以故意钓一些混淆不了的家伙上来!”费奎亚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又引起大伙的一阵哄笑。
拉菲尔很讨厌他这位同胞,更看不惯他整天跟在罗奥曼一伙屁股后边,再加上本来就不高兴,看着费奎亚咧着嘴巴开心地大笑,便想发火,但还是忍住了。一来表面上大家是开玩笑的,若因此发火会让别人笑话,二来罗奥曼、卡罗都挤在人群里,他根本就惹不起他们,单是一个野蛮粗鲁的费奎亚,虽然年龄快四十了,比他大十来岁,但他那结实的肌肉也非他拉菲尔能比的。所以他一边拉鱼线一边尽量使口气轻松平淡又一语双关:“我有什么办法呢!掌管鱼的海神告诉我说,我今天钓的鱼都想找费奎亚先生做朋友。我开始还不相信,可一拉上来,才不由我不信!”
刚刚笑得还没闭上嘴的大伙,包括罗奥曼和卡罗,又忍不住放肆地指着费奎亚那张胡子拉茬满脸横肉的脸笑起来。这下轮到费奎亚尴尬了,气不得怒不行,只好装傻陪大伙一起干笑。
说话间,鱼线拉上来了,果不其然,又是一条又长又丑的家伙,黑溜溜的身子又圆又长,肚皮却是灰白的,而那又长又扁的脑袋更是奇怪,赫然就是一个人的脚印,两边长着两只贼不溜秋的小眼睛。
“真它妈的怪了!”拉菲尔哭笑不得,苦笑着说,“怎么会这样呢?”
杰克逊说:“拉菲尔先生桃花运来了,这种鱼最适合做‘老婆‘,贴心得很哟!”
拉菲尔挥拳要揍杰克逊。杰克逊忙说:“我说真的,不信你把脚放它脑袋上试一试,保管一样大小!这就是姻缘!”
大家也都感到好奇,都说:“是呀,拉菲尔,你就试试看嘛!”
拉菲尔也觉得有些意思,经不住大家再三怂恿,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试就试呗!”边说边抬起一只脚往那鱼脑袋上一放,大家又是一阵爆笑,因为他的脚果然和那鱼脑袋上的脚印一般大小,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真见鬼,这是什么鬼东西呀?”
“这家伙叫‘鞋底板’,又叫‘铁板刷’。”刘长命凑过来说,“更有意思的是,你如果把它的脑袋翻到甲板上,你力气再大也不能把它拉起来!”
“这么悬?”有人吃惊地插话,“他总共不过几斤重,能有多大本领。我就不信!”
“不信?不信我刚才怎么会说这家伙贴心的很呢!AB刘说得对!”杰克逊一边说一边拍拍刘长命的肩。
“试验一下不就得了!”
当场有人拎起尾巴,把那条“铁板刷”肚皮朝天放到甲板上,然后拎着尾巴往上拉,果然拉不动,那脑袋就如一块强力磁石一样,紧紧地吸在地板上。罗奥曼上前去拉,也拉不动,卡罗、费奎亚、阿拉汤、杰克逊……大伙都轮流拉了一番,这才相信刘长命和杰克逊说的不假,又嘻嘻哈哈闹了一阵,都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钓鱼。
过了一会,大家忽听到乔尖声叫起来:“大家快过来看呀,大海龟,一直特别大的海龟!”
于是,大家纷纷涌向船尾乔放钓钩的地方,趴到扶栏上一看,在清碧的海水里,果然有一只罕见的大海龟,雄赳赳地向“猎人”号游过来。
“快去取罩网!”有人喊。
有人主动跑去拎来罩网,看看大海龟游近了,有人把罩网递给拉斐尔,拉斐尔正准备罩下去,忽然大海龟一个潜泳沉了下去!正当大家都在惋惜之际,忽然,那只大海龟又潜上来,可这次在它前面还游着一条海碗口那么粗的一条大蟒蛇!只见那条大蟒奋力逃窜,可海龟紧追不放,快追上了,大蟒突然回过头来,张口去袭海龟,海龟毫不畏惧地迎上去,与它厮杀起来,杀得碧浪翻滚。只见它们时而潜下去,时而浮上来,你来我往,直看得甲板上的人个个目瞪口呆。
罗奥曼首先回过神来,嚷道:“罩,快罩,一起把它们抓上来!”
“慢着!”刘长命严肃地说:“我们中国人的习惯,航海的人不能抓海龟!”拉斐尔举着罩网,听刘长命这么一说,不禁犹豫起来。
“呸,他娘的,它还能吃了我不成?”罗奥曼瞪了刘长命一眼,粗鲁地骂了一句,劈手夺下拉斐尔手中的罩网,嚷道:“让开,让开,让老子来捉,有罪我承担!”他边说边瞅准正杀得难解难分的海龟和蟒蛇,奋力一罩,果然罩住了毫无防备酣战不休的海龟和蟒蛇。
“往上拉!”有人叫。
罗奥曼瞅了一眼费奎亚和阿拉汤,见他们楞站着,便骂道:“您们他娘的也怕海龟报复不成!”
费奎亚和阿拉汤这才抓住绳子,和大家一起往上拉。
“One、two、three……”罗奥曼粗着嗓门喊着号子,水手们跟着一起喊着,把那只巨大的海龟和蟒蛇一起拉到甲板上。
大蟒蛇在罩网里动了动,感到没希望了,干脆耷拉着眼帘,变得很乖地呆着,偶尔气不过,“哧”地一声吐出一根长长的暗红芯子,吓得用小木棒拨弄它的人直往后闪。过了一会,它那青褐色的皮逐渐开始收缩,整个身体变得又粗又短,隆起一道道粗糙的皮肤褶皱,让人看了觉得头皮发麻。而那只大海龟,却表现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充满仇恨似地盯着大伙,时而示威似地挣扎着,四下摆动着脑袋,似乎想咬碎罩在他身上的网。龟背上的龟壳呈椭圆形,深深的灰青色,仔细看还能看到一切古怪的图案。
“妈的,都成俘虏了还凶巴巴的不服气!”卡罗看老海龟瞪着眼,就咕哝着骂了一句。
罗奥曼接上话说:“不服气咋啦?待会老子炖了你,看你还瞪眼不?”
“你别说这家伙看上去不年轻啊!”杰克逊搔搔头说:“连颜色都变成青黑了!”
阿拉汤马上接过话说:“这家伙可是老寿星,能活几千年呢!喝一碗它炖出来的汤,至少多过几十年!”
“哈哈哈哈!太玄了!”
罗奥曼说:“管它玄不玄,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卡罗,弄到厨房去,请大厨炖一锅海龟汤,让弟兄们每人喝上一碗,就是不能多过几十年,和女人上床的功夫也一定会大增!”
“哈哈哈哈!”大伙又哄笑起来,齐声嚷道,“对,炖了它!”
“喂,兄弟们,我们中国传统认为海龟是‘神物’,很有灵性,尤其是航海的人,是不能吃海龟的和海鸥这两种东西的!”刘长命认真地说,一脸焦虑的神色,用近乎商量哀求的口吻说,“我看还是放它回大海吧!我们钓了这么多的鱼,为什么非要吃海龟呢?!”
“神物?哈哈,神物吃了才更好,我们都成神仙!”费奎亚听乔比划着把刘长命的意思一说,更显得得意。
罗奥曼似乎有些生气,哼了一声,说“什么你们中国传统?这又不是你们中国的船!怎么了,冲你这番话我就是要吃它!”他瞪着刘长命,嚣张地边说边指了指那只老海龟。
刘长命自知再多说了也无用,而且是给自己找麻烦,便不再言语了。当会餐正式开始时,夜幕早已降临了。
会餐搞得挺隆重,高鹏使出看家本领,在几个帮厨的帮助下热菜、冷菜、荤菜、素菜,炒的、煎的、炖的、煮的、拌的、拼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花色,足足摆了满满四桌。
更前所未有的是,不分高级船员还是普通船员,一改平日森严的等级制,大家会聚一堂,共同欢庆“猎人”号抢修成功。
各种高档的香槟、威士忌、人头马(XO)打开了,倒进了一只只铮亮透明的高脚玻璃杯里。
经过卡罗的安排,船长、老轨、大副、二轨、电报员丹尼斯、电机员几人一桌,余下的二副、三轨、三副、四轨,外加恩家敏、赵起浪又是一桌,另外的两桌是水手、加油们的,卡罗专门负责前两桌的上菜上酒,余下两桌自己动手。老船长毕萨?维奇穿着一件肥大的白色短袖海员T恤,显得格外精神。他看看大家都已纷纷就座,就取下嘴里的烟斗,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微笑着说:“朋友们,经过大家的奋战,我们终于赢得了时间,这充分证明,我们‘猎人’号是一个智慧、勇敢、团…结的团体!”他说到“团结”时,似乎是无意地顿了顿,又轻咳了两声,接着说,“在这里,我们要特别感谢加油恩、加油江、四轨欧阳杰先生、NO.1赵先生,以及所有的中国船员!大家一起干杯!”在一阵掌声中,他举杯一饮而尽。
“干杯!干杯!”
大家兴高采烈,纷纷举杯,伸到桌子中央,“乒乒乓乓”地碰上一气,一饮而尽。有酒量的喝的是白酒,没酒量喝的是香槟。
“大家再静一静!”船长又斟满杯子,站起来说,“经过研究决定,给予加油恩等四名主要抢修人员两千美金的奖励;其余所有参加抢修的人员共奖励三千美金……”
大家欢呼着又鼓起掌来。
船长挥挥手,等大家静下来,又说:“我必须告诉大家,这五千美金是上次日本领事馆送的,恩先生不愿一个人接受,他拿出来作为这次抢修的奖金,并请求免去木匠罗的经济处罚;在此,仅给予木匠罗记过处分,希望他引以为戒,不要再违章操作!”
船长的话一结束,整个餐厅又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大家纷纷起身,举杯向恩家敏、欧阳杰几个人表示祝贺。连巴雷蒂尼和罗奥曼一伙,也主动来向恩家敏敬酒。
“恩先生,我们以前虽然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但毕竟是过去了!往后,但愿我们握手言和!”巴雷蒂尼居然也绅士般客气地举起杯,“恩先生,干杯,为了我们今后的友谊!”
恩家敏心里感到好笑,心想:你他妈的能放下屠刀太阳就从西边出了!我原来拼命救过你都没见你领过情,现在你发哪门子善心?!恩家敏微微一笑,说:“但愿如此!”也举杯一饮而尽。
“这种人别跟他多啰嗦!”大副敬完酒,罗奥曼又皮笑肉不笑地敬了恩家敏一杯,欧阳杰等两人走了,凑过来轻声地说。
“应付总归要应付一下!”
正说着,丹尼斯又端着酒杯慢腾腾地踱过来,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恩家敏,欧阳先生,为你们取得的成功,干杯!”说完率先饮尽杯中酒。
他这么一说,欧阳杰想躲也躲不开了,只好也端起杯,客气地和恩家敏一起向他说声“谢谢”,恩家敏是来者不拒,端起杯跟喝白开水一样,眉头也不皱就下去了。欧阳杰不行,人家敬酒,不能用香槟,只好斟上威士忌,送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丹尼斯举了举手里的空杯,看了看欧阳杰,说:“不高兴么?欧阳先生?”
“不,不是,丹尼斯先生,我实在是不胜酒力。”
丹尼斯耸耸肩,没说什么。顿了顿,他忽然又话锋一转:“你们,这次拿到的奖金似乎太少了!”
欧阳杰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作答,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恩家敏接过话说:“丹尼斯先生,在我们中国,不象你们西方国家,把美钞这东西看得太重。在这方面,中国人看得开,不为金钱所困,你也算是中国通,想必知道中国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说法!”
“哦——让人佩服!”丹尼斯踮着脚尖,显得漫不经心地说:“可有时候,有很多事情在理想的浪漫光环里是一回事,在现实面前却又是另一回事!像AB于,好像挺钟情美钞的!”
“哈哈哈哈!”恩家敏笑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钟情美钞?谁不钟情?我早说过,我也爱金钱,否则就不来做外派船员了!只是,我要看这美钞是如何来的,要牵着它们的鼻子,而不要被它们牵着鼻子!可惜,AB于被金钱牵住鼻子了!”恩家敏索性把杯子放到旁边餐桌上,仍微笑着说,“以前,好多西方国家谴责中国不够民主,不够自由,可他们自身呢?很完美吗?不!黑帮林立,暗杀火拼,同性恋,尤其是走私、贩毒……”
恩家敏似乎无意地掰着指头,随便地说。
丹尼斯皱了皱眉头,脸色显得有些难看,却又不得不装作绅士般地微笑着。
其实那笑容比他阴沉着脸时显得更加难看。
恩家敏仍装作没看见,继续说:“当然,走私和贩毒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一部分人和警察不会失业,社会显得更是‘多姿多彩’!但却不应该贼喊捉贼,指责别人,攻击人家什么没民主,没人权啦之类的!”恩家敏说完,微笑着看了一眼满脸不悦的丹尼斯,问:“你说是吗,丹尼斯先生?”
“你,”丹尼斯故作糊涂地摇摇头,耸耸肩说,“倒像一个政治家!可惜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他边说边转身踱向别处去了。
老木匠罗清水自从仓盖抢修成功后,心里就踏实了许多。当船长在会餐之前宣布了处理决定时,他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确实搞清了是真的,他不由得百感交集,嘴里喃喃地说:“看来还是同胞亲,看来还是同胞亲!”他一冲动,端起酒杯就准备去敬恩家敏和欧阳杰几人,可一看好多人都在向他们敬酒,他根本挤不过去,只好坐下来一边瞅着一边等机会。看看他们跟前的人少了,他忙趋步凑上去,干咳两声,说:“老恩,阿杰,诸位弟兄们,我老罗敬你们一杯,对你们给我的帮助深表感谢!”
恩家敏摆摆手,说:“老罗,算了,这么大岁数了,出来挣点钞票也不容易!”
“那是那是!”老木匠刚把酒杯送到嘴边,听恩家敏这么一说,显得很是尴尬,陪着笑点着头猫着腰含糊地应着。
“我发觉老罗的腰板越来越弯了,”赵起浪灌了一口威士忌,说:“我们一起来时,你的腰板还是很硬朗!才几个月,就变成这样了?别是船上的环境不好,染上了风湿?”
老木匠怎能听不出赵起浪的弦外之音?他又气又恼,却又发不得火,只好讪讪地说:“老了,不中用了!人老起来真快!”
站在旁边的江涛看着老木匠,忽然觉得他很像鲁迅笔下的那个阿Q,无非是少条辫子而已。到底是年轻,他心里这么一想,嘴上就不由自主地说:“你老先生恐怕是和‘革命党人’同去发财累的吧!”
除了赵起浪莫名其妙,别人一听就明白了,仔细一对照,果然有些像,都憋不住想笑。
老木匠肚子里憋满了火气,正愁无处发泄,看黑不溜秋的江涛也取笑起他来,更是气上加气。他眼一翻,骂道:“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尿斑未干、屎斑未褪的,也骑到我头上来了!”他边骂边指着江涛的鼻尖,“论年龄,你父亲还没我大呢!”
“我只不过和你开个玩笑,你怎么骂人?”江涛也上了火,“我年轻怎了?‘有志不在年高,无志枉活百岁!’”他居然也变得口齿伶俐起来。
大家听了心里直发笑,嘴上却又免不了对双方劝慰着。
老木匠恼羞成怒,将酒杯用力往餐桌上一放,捋捋袖子摆出拼命的架式去扯江涛,口里骂着:“小兔崽子,‘破鼓一起擂,墙倒众人推’了,今天我和你拼了!”
正喝在兴头上的大伙发现吵起来了,都停下来看热闹。看老木匠真要动手,恩家敏、欧阳杰赶忙劝架。正拉扯时,船长发现了,忙走过来,问:“密斯特罗,怎么了?”
“是呀,老罗,你这叫什么话,把我们也扯上了!”恩家敏也不悦地对着垂头丧气的老木匠说。
江涛不愿和他拉扯,一看恩家敏、欧阳杰等人挡住了他,早闪开了,躲到一边继续喝他的酒。
“我们可没说你是什么破鞋、破鼓的!”赵起浪趁着三分酒意,嗡声嗡气地说:“船长,他十有八九喝醉了,要耍酒疯了!”
“我醉了?!”老木匠红着眼,恨恨地说,“好,我走!你们是一道的,我是外人,我走!从今以后,我不是中国人,我不做中国人,谁再提我是中国人,就是地上爬的!”老木匠边说边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就走。
“他娘的,你才是地上爬的呢!”赵起浪可不客气,冲老木匠后背小声地咕哝着骂了一句。
欧阳杰忙拍拍他的肩说:“算了,老赵,他这么大把年纪了,和他计较干啥!”
杨佩儒看这情景,对老木匠感到有些同情,见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伤心地走了,就准备去劝劝他。可他站起来还没挪动,一直在有意无意注意他的巴雷蒂尼忽然端着酒杯来到他面前。
“密斯特杨,别忙走,我敬你一杯!”巴雷蒂尼乜斜着微醉的眼,一手端着酒杯,另一手搭到杨佩儒的肩上。
杨佩儒现在一看到大副就觉得恶心,恨之入骨,恨不得在他胸口捅上几刀,但一看到他双眼里隐藏着的兽一般的凶光时,他又不由自主地感到莫名的恐惧。大副毛茸茸的像猩猩爪子般的手一搭到他的肩上,他仿佛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条件反射般伸手把它扯下来,没好气地说:“I can‘t drink!”(我不会喝酒!)
“你……”巴雷蒂尼有些恼火地瞪起双眼。
“大副,何必强人所难!”不知什么么时候,恩家敏端着酒杯来到他们旁边。巴雷蒂尼一看是恩家敏,不由自主地把火收敛起来。不知为什么,现在他谁都不怕,唯独看到这个长着大胡子的黄皮肤加油恩,他的头就痛!他觉得加油恩有些不可思议,身上有一股魔力,软的硬的都奈何不了他。何况现在他可是船长、老轨眼里的红人,是“猎人”上中国人,还有一部分黑人、白人的中心。他看得出来,就是丹尼斯也让他三分!
“大副的酒量想必过人,我可以陪你玩玩;至于三副,人家不喜欢喝你硬让人喝,不是‘老牛喝水硬按头’了嘛!”恩家敏笑着说。
听恩家敏这么一说,大副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好不开心,心想:既然我不好明里整你,那就在酒上让你出个洋相!要知道,我巴雷蒂尼可是拿酒当水喝的!想到这,他裂开嘴笑了,充满挑衅地“OK!OK!”叫着,他生怕恩家敏改变主意,当即招手喊来卡罗,让他马上摆酒。
这下,整个餐厅气氛空前高涨起来,大家一看大副和恩家敏要斗酒,马上齐动手整理出一张餐桌来。要知道,能看斗酒这种场面可是千载难逢的乐事。餐桌整理好了,大副和恩家敏彼此客气一下,面对面坐到餐桌两侧。各人身后自然地围拢了一批人,准备为两人摇旗呐喊助威。
船长、老轨和丹尼斯,也饶有兴趣地拖把椅子坐到旁边观阵。二副贝塞罗自告奋勇当斟酒员,卡罗专门供应酒。
斗酒正式开始。
贝塞罗打开一瓶威士忌,将两人面前的玻璃杯斟满。恩家敏笑了笑,率先端起杯,说:“大副,我先干为敬了!”说完,一仰脖子,杯子见了底。
站在恩家敏身后的欧阳杰、赵起浪、刘长命、乔、舒尔、江涛,还有刚刚忙清了厨房的高鹏,都不由自主地鼓掌叫好。
巴雷蒂尼哪甘示弱,他自信地笑着端起酒杯,见恩家敏干了,也往嘴边一送,不见动静就饮尽了杯中酒,为表示彻底,他还把杯子倒了过来。一滴也没剩。
“OK!great!”(厉害!)
站在巴雷蒂尼身后的罗奥曼、卡罗、埃里、费奎亚、阿拉汤等人,也狂热地鼓起掌来助威。
其余的人都不动声色地观阵,大多数人认为:最后输的必然是恩家敏。就连欧阳杰、赵起浪等人也为恩家敏捏了一把汗。
可恩家敏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端起第二杯酒,不知哪里来了雅兴,朗声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吟毕,轻松地一饮而尽。
“好!大胡子,文的武的都行!”赵起浪带头鼓起掌来。
巴雷蒂尼看恩家敏那副得意的神态,一肚子的不舒服,心想:“待会儿让你知道谁厉害,别高兴太早!”他轻轻抬手一送,杯子也见了底,身后自然又是一阵捧场的叫好声。
恩家敏是越饮越得意,第三杯酒端起来时,他几乎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仿佛不是在和大副斗酒,而是一个人陶醉在诗酒风流之中。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杯,又随口吟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吟毕,潇洒地一抬手,又饮尽了杯中之酒。
巴雷蒂尼有些沉不住气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赌气似地“滋”地一口饮空杯中酒。
自然,双方身后又是一阵对阵似的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
推杯换盏之间,两人不知不觉喝了十来杯,直看得观阵的人个个膛目结舌,到后来连鼓掌叫好都忘了。
巴雷蒂尼已经开始头晕目眩,但他依然不肯认输。
恩家敏这时也觉得脚下发飘,好像踩在一堆棉花上似的。他提出要上厕所,巴雷蒂尼连声“No,no……”,他想:你小子撑不起了吧!想耍花招,没门!我今天不让你当场趴下,我就不叫巴雷蒂尼!
恩家敏见他不同意,也不强求。他摆开决一死战的架式,脱去白衬衣,随手扔给欧阳杰,赤膊上阵。
“小子,你脱,难道我就不能脱?!”巴雷蒂尼瞪着一双醉眼,心里嘀咕了一句,也“哗啦”一声扯去上衣。
两人谁也不甘示弱,但喝酒的速度却明显地慢下来。巴雷蒂尼双眼已经开始冒金星了,面前晃动着无数个恩家敏……恩家敏端着酒杯的手,也明显的抖起来,但他基本上还能坐稳!这种情形,大家一看就看出来,再喝下去,两人都免不了大醉一场,但先趴到桌子底下的肯定是大副!
船长看看差不多了,害怕出事,忙挥手让他们停止斗酒。丹尼斯顺水推舟,宣布两人战个平手,比赛结束。
“平手,平手……”
巴雷蒂尼朦朦胧胧听到船长叫中止比赛,又听到丹尼斯说战个平手,便喃喃地哼叽了两句,头一歪,趴到餐桌上打起呼噜来。
“把大副送回房间躺一会!”丹尼斯冲罗奥曼轻声吩咐一句,罗奥曼便让阿拉汤帮自己,一边一个架起大副,连架带拖地送他回了房间。
“我……上……上洗手间!”
恩家敏也支持不住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赵起浪和刘长命上前一步,扶住硬要站起来却摇摇晃晃要摔倒的恩家敏,在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里,也把他送回了房间。
餐厅里,大家各就各位,继续会餐。一时间,猜拳行令声,碰杯声,笑声,叫嚷声又此起彼伏起来。
最后一道汤上来了,那是海龟炖的。一端进餐厅,就飘荡着一股奇特的鲜味。
船长盛了一小碗,尝了一口,忽然皱起眉头,问桌旁站着的卡罗:“这是什么汤?”
“船长,这是海龟和桂圆、莲子炖的汤,可补……”卡罗见船长问,忙俯下身讨好地说。可还没等他说完,船长就变了脸色,抬高声调说:“哪来的海龟?谁让用海龟炖汤的?”
丹尼斯也尝了一口,听卡罗说是海龟炖的,脸色明显变得阴沉起来,还没等卡罗回答,就吼起来:“说呀,哪里来的海龟?!”
“是中午水手们钓的,送到厨房吩咐大厨烧了汤!”卡罗只好如实回答。
“岂有此理!”船长气愤地一拍桌子,整个餐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丹尼斯也不甘落后,跟着嚷:“谁领头钓的,站出来!”
船长心里更是上火,盯了一眼自命不凡的丹尼斯,冷哼几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丹尼斯却没有感觉似的,仍借题发挥,他要让大家都明白,“猎人”号上,他丹尼斯是真正的老大,一切他说了算。船长拂袖而去,他当不知道一样,见没人吭声,又阴沉沉恶狠狠地说:“我再说一遍,领钓海龟的站出来!”
“是我。”罗奥曼没想到丹尼斯当真了,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
丹尼斯没想到会是罗奥曼,但事已至此,他只好继续表演下去。他站起身,踱向罗奥曼,并拖着长腔问:“还有没有?”
“还有我。”拉菲尔也站了起来。
“我也帮着拉的。”费奎亚和阿拉汤也站出来。
丹尼斯让他们站成一排,也不言语,冷不防抡起胳膊,挥掌向罗奥曼掴去!这一掌也打得真够水平,从罗奥曼开始,到拉菲尔结束,四个人脸上依次挨了丹尼斯一掌。
打完之后,丹尼斯也转身走了,走到餐厅门口他又站住,转过身对鸦雀无声的大伙说:“你们听着,往后谁再擅自捉海龟和海鸥,我非宰了他不可!”说完转身离去。
罗奥曼见他走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没趣地摸摸右腮,自找台阶地嘟哝了一句:“真是莫名其妙!”
老木匠罗清水回到房间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伤心了半天,方才渐渐止住,和衣躺到床上,思前想后,不禁感慨万千:我再这样人不人鬼不鬼过下去,弄不好岂不连老命都赔上?钱呀钱,钱算个什么东西?我以前三十六块人民币一个月也没这么觉得活得累,反倒过得开开心心,有滋有味!就是现在,在国内少挣一点,还过得去!什么外派,去他妈的,我这么大岁数了还东考虑西考虑干啥?几年一过,棺材都向我招手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着想着,正要迷迷糊糊地睡去,却听到有轻微的推门声。
“密斯特罗!”
老木匠忙翻身爬起来,一看,原来是卡罗。“你吓了我一跳!”他不悦地说。
“还在气头上?”卡罗自顾自地坐到椅子上,显得神秘兮兮的。
“你不是在会餐吗?”
“早就结束了,你看都十一点了!”卡罗抬腕看了看表。
“……”
“何必那么想不开呢!密斯特罗,人生苦短,及时享受,不要自寻烦恼!”卡罗边说边掏出一小包白色粉末,“密斯特罗,来尝尝,包你会忘记一切不愉快不开心的事情!”
“不……”
“不用客气,兄弟一场,这是送你的,不要钞票。”
“这东西……真的没事?”老木匠咽口唾沫,有些犹豫。
卡罗把东西塞到老木匠手中,拍着胸脯说:“我难道骗你不成?都是兄弟,是自己人,我看你闷闷不乐,只是希望你开开心而已!放心吧!绝对没事!”
老木匠不言语了,心想:是呀,我整天别扭死了,到底还是卡罗够兄弟,关心我,别的不说,就冲这几句贴心话,也多多少少让人感到一点做人的温暖!同胞又怎么样,同胞要么不搭话,搭话了也免不了指桑骂槐……什么毒品不毒品的,既然搞得那么神秘,又有那么多人喜欢,就一定有妙处;人就这么回事,于震海那死鬼现在想吸还吸不成呢!
想到这,等卡罗一走,他便横了横心,按照卡罗教他的法子,先倒点粉末摊到纸边上,用打火机在下面烘一烘,然后用一支小竹棒将粉末摊到纸边,鼻子凑上去,使劲一吸溜,人也不自觉地闭上眼,那粉末就从鼻孔钻进身体,钻到肺里,继而向全身疏散……
“妈的,没什么感觉嘛!”老木匠吸了一小摊之后,眨巴几下眼睛,自言自语说:“原来就这么简单,可能传说中那种美妙的感觉正在身体内发芽、生长呢!耐心等一等吧!”
过了一会儿,老木匠果然感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从全身各个细胞里冒出来,慢慢地,他感到四肢软绵绵的,整个人也变得轻飘飘起来。他想飞,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一下子充满了活力……哦,飞起来了,终于飞起来了,飞上了蓝蓝的天空,朵朵悠闲的白云轻轻拂过他的身体,他躺着,身下是一条纯净的河流,这大概就是传说之中的天河了,是牛郎织女隔河相望的那条河了,河水缓缓地流着,闪着诱人的光晕,河水暖暖的,泡得人全身发酥。就这样飘下去吧,最好永远没有尽头!奇怪,怎么天河两边生长着这么碧绿的青草,草丛中还点缀着黄的、红的、白的、紫的小花朵,像眼睛一样眨呀眨的,这大概就是夜空里闪烁的星星吧……老木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幸福的微笑漾上他苍老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