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思绪缠绕在脑海里。
这些年付出的,放弃的,心酸的,痛苦的……
往事一件一件。
贵妃忽然觉得冷,明明是大夏天,她却分明感觉到一股浸入骨髓的冷。
她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意识开始模糊,浓浓的困倦袭上心头。
窗外,日头一点一点下沉,房间里原本就不多的天光还在不断减少。
贵妃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开头是阮家府邸,那时的她只有8岁,是阮家嫡女,出落得最美的一个。
母亲对她说,她这一生,注定要进宫,要嫁给皇上。
她想拒绝,可梦里,她纵然有思绪,却无法将她的想法说出来,她看着小女孩乖巧点头。
那时的她……
她想起,那时的她已明白什么是嫁人,也已知道家族的重任。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自己,要追求自己的人生。
梦中场景很快换了。
府邸变成战场,那是她进宫前,求哥哥带她去的。
她说,她这辈子都要做金丝雀了,她出生将军府,她想看看真正的战场。
她着男装,在哥哥的帮助下偷偷远赴边关,混入军营。
在那里,她第一次看见无边的铁马金戈,看见夕阳下,热血青年纵马奔驰。
她看见男子鲜衣怒马,青春挥洒着汗水。
她想,若她不需进宫,这样的人,或才是她想嫁的人。
“哥,我要回去了。”
“怎么这么快走?你不才来了2天吗?”
“够了,若再逗留下去,被人发现你带我来,我们俩都要受罚。”
哥哥很快送她回去,一路赞她识大体,知分寸,有克制力。
没错,她确实识大体,知分寸,有克制力,她很清楚,若她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她怕她会拒绝进宫。
场景再换,战场已变成后宫。
梦里出现的不是皇上,不是一次次被宠幸的场景,而是她无数次受罚,下跪,扇耳光,甚至仗责。
那时,她是宫里最美的女子,最年轻的女子,是皇上夸最多的女子,升迁最快的女子,也是所有人的眼中钉。
投毒,嫁祸,暗杀……
活下来不光要依靠家族的势力与财力,个人的智慧与手腕,还有一点点运气。
从正五品到从一品,别人用了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她用了不过短短两年。
再之后,秦国的后宫中,她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她的权势足以与皇后抗衡,宫中位阶低点的嫔妃无一不惧她……
梦中纷纷扰扰,哭的多,笑的少。
到最后一个梦时,她梦见自己生了个孩子,正是腹中这个。
依旧是这座皇宫,依旧是这座宫殿。
“娘娘,您看看,是个小皇子!”馨嬷嬷欢欢喜喜的将襁褓抱到床前。
她的身体很累,心情却很愉快。
不是说孩子很难存活,不是说母子平安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吗?
她侧头,目光落在馨嬷嬷怀中的襁褓中,眸中全是安慰。
那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肉嘟嘟的脸,细嫩的皮肤吹弹可破,他的双眼睁得圆溜溜的,漆黑的眼珠子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娘娘,他在笑。”馨嬷嬷很激动。
“是,好可爱!”贵妃心里满是柔意,“和我家曜阳刚生下来时一样可爱。”
馨嬷嬷将襁褓往贵妃怀里再送了几分,贵妃吃力的伸手,爱怜的在小婴儿肉嘟嘟的脸上戳了一下。
“砰!”
轻响忽如其来。
便就在手指触碰的地方,血雾如花洒喷出的水花般,瞬间模糊了她的脸。
血腥铺天盖地。
她听见自己尖叫!
一片红光中,孩子的身体如灌了水的气球,一道擦伤后,身体瞬间干瘪,所有的生命迹象以看得见的速度消失。
贵妃的尖叫再次响起……
……
尖叫声没有任何预兆,锦绣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馨嬷嬷脸色瞬间就是一白,带着宫人飞快奔来。
贵妃已从床上坐起,她的长发顺在前胸,胸脯因惊吓一起一伏,额上后背全是汗。
“娘娘,您怎么了?”
馨嬷嬷走到床边坐下,一手拉了贵妃的手。
方才那一声尖叫真是快吓死她了,她生怕贵妃出了什么意外。
“没什么。”贵妃轻轻摇头,她的眸中,恐惧渐渐淡去,她定了定神,“只是做噩梦。”
薄被里那只手抚了抚肚子,目光转向窗户,她吩咐宫人:“把窗户打开。”
“是。”宫人应了一声。
窗帘很快拉开,窗户也打开了。
窗外,天光已暗,已是黄昏。
“大概是睡迷了。”贵妃一手放在馨嬷嬷手臂上,懒洋洋转了个身体,再打了个哈欠,从床边站起。
她抓在馨嬷嬷手臂上的手抓得很紧,馨嬷嬷只默默承受,不说话。
在她的印象中,这么多年,贵妃唯有遇到无能为力,又无法与人诉说的事情时,才会露出这番动作。
她很清楚,此刻的贵妃,心里必定很痛,可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晚膳备好了吗?”贵妃再打了个呵欠,她很随意问,人已走到妆镜台旁坐下。
“回娘娘,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用膳。”馨嬷嬷说。
贵妃“嗯”了一声,看着镜子里的宫人替她梳理长发。
三千青丝绾成高贵的发型。
“本宫歇息期间,宫中可有事情?”
“回娘娘,皇上有来过,听说娘娘在睡觉后便离开了。”
“知道皇上后来去哪儿了吗?”
“回娘娘,皇上回御书房了。”
贵妃再“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
裕王府内,秦曜阳和凤青翎只能等。
秦曜阳日日公干,该早朝的时候早朝,该破案的时候破案,回到府上后,还有一大堆暗中派人查办的事情在等着汇报于他。
凤青翎则全力研究沉积在贵妃体内的微量金属。
不同于传统毒药,这些东西根本无法配置解药,只能单纯靠自身机能排出,凤青翎能做的,不过是一些辅助工作。
比如,增强贵妃内脏机能,比如,让她吃许多有助于排除体内废弃物质的食物。
“曜阳,有一件事……”
药庐里,凤青翎开口。
从那日离开锦绣宫起,她就在担心一件事。
“你说。”秦曜阳坐在凤青翎身侧。
他顺手从桌子上一个小罐子里抓出小蛛,丢到刚已做完实验的那块驻颜霜上。
“我们建议母妃不要腹中胎儿的事,她会不会误会我们?”凤青翎问,“以为我们不想要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在皇家,不光同父异母的兄弟是敌对的,有的时候,即便是同一个母妃所生,同样有可能敌对。
驻颜霜上,小蛛八条腿飞快爬行。
因得身体太小,它不光是腿,就连腹部都沾了不少白色膏体。
“不会。”秦曜阳说,“母妃应该清楚,若我有那样的想法,会采用其他方式。”
小蛛已爬出驻颜霜,它嫌弃的在碟子边缘磨蹭着沾在身体上的驻颜膏,怨念的看过秦曜阳。
哼,臭爹地,就知道欺负伦家!
有本事把妈咪丢进去啊!
秦曜阳含笑看过小蛛,对它的强烈抗议视若无睹。
他顿了一下,看着凤青翎正色道:“我问你,若时间回到几天前,你会不会因为怕母妃对我们有误会,而不告诉她?”
“不会。”凤青翎回答。
无论是出于爱,还是尊重,她都会把实情告诉贵妃。
“那不就结了。”秦曜阳说,“母妃既然说三天,我们便等她三天。我相信她会选择出最适合她的方式。”
桌子上,小蛛已将身上驻颜霜蹭干净,它一双小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自以为找了个凤青翎和秦曜阳没注意的时机,飞快从桌子上冲了下去。
因得急,它连蛛丝都没有吐,就那样高空直坠。
背部着地,再一个翻滚,如背后有洪水猛兽追逐般跑了。
“你的小蜘蛛怎么了?”秦曜阳问,“怎么感觉它很怕我们,逃跑一般。”
“青春期,叛逆期。”凤青翎答,“自从夜国回来后,它就这个状态,前前后后谈了好几个公蜘蛛了。”
“每次都会在关键时刻把对方咬死,之后后悔得不行,再把自己关起来,绝食自杀。”
“绝食到一定程度后,实在受不了了,就出去觅食,然后不小心再谈一场恋爱。”
“如此恶性循环,我怀疑左邻右舍家的公蜘蛛已被它吃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这样花心,没克制能力,是像谁学的?”
“是本能,黑寡妇的本能。”秦曜阳及时跟了一句,像他和凤青翎,都挺专一。
凤青翎点头,表示认同:“大概吧!”
她看着小蛛飞快往外面爬去的背影,嫌弃之意溢于言表:“瞧它猴急得,肯定又和谁恋爱去了!啧,一点淑女风范也没有。”
小蛛听着凤青翎和秦曜阳的话,心想:这年头,帅公蛛越来越少,****蛛越来越多,若再不早点下手,它就嫁不出去了!
好奇怪,怎么老感觉僧多肉少?而且,僧越来越少。
恩,没错,公蜘蛛是肉,母蜘蛛是僧。
……
宫中,第一个注意到贵妃嗜睡,偏爱吃酸的是皇后。
她统辖后宫,后宫各妃但凡在生活习惯上有一点点变化,她都能很快知道。
她最先知道的是贵妃要了酸枣酸梅,再紧接着,贵妃一日三餐有了些许变化,食量比从前大了点,口味也稍有转移。
她派人稍一询问,便知贵妃最近老是想睡。
难不成……
不对啊,宫中这几年已经很少有子嗣诞出了……
这一日早上请安,贵妃一手扶在馨嬷嬷小手臂上,打着呵欠便来了。
椒房殿内,嫔妃们已到得差不多。
贵妃朝周围看过一眼,朝皇后福了福身,径直坐到皇后旁边第二尊贵的椅子上。
“贵妃妹妹怎么了?好像没睡足?”皇后关切的问。
“是有点,这几日老是困。”贵妃说着,一手掩唇,偷偷再打了个呵欠。
“这几日,皇上没宿在贵妃姐姐宫里吧?”说话的是一个新进宫不久,恰有些得宠的嫔。
贵妃看过她一眼,淡淡道:“是,最近皇上都宿在你那里。”她顿了一下,“瞧你气色多好,连本宫这个做姐姐的都羡慕呢!”
说话那人再得意笑。
要论得宠,贵妃从来是后宫第一人,如今,这个后宫第一人羡慕她得到的宠爱更多。
那人喜滋滋接受周围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唯有宫中老人,在听到她和贵妃那番对话后,朝那人投去怜悯的眼神。
这些年,从皇上力捧贵妃开始,宫中但凡挑衅贵妃的,几乎死的死,贬的贬,也只有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敢如此放肆。
皇后亦看过那人一眼的,她才懒得惩罚,反正贵妃背后有皇上呢!
她也想看看,这位最近风头正劲的女子,在皇上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目光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从众人身上掠过,皇后将身体往贵妃一歪,双肘靠在椅子扶手上,她的右手越过两把椅子的扶手,亲昵的抓着贵妃的手,很关心道:“妹妹要不要请御医看看?”
“不就是嗜睡了一点吗?”贵妃笑,不以为意,“这点小事应该不用劳烦御医了。天热,加上年龄大了,瞌睡多了点。”
“妹妹开什么玩笑?在本宫面前,你好意思说年龄大?”皇后责备的看过贵妃。
贵妃立即歉意笑:“娘娘恕罪。”
她的目光朝方才挑衅她那位身上掠过,再落到皇后身上:“妹妹方才只顾着感慨年轻真好了,一时忘了其他。”
“你啊!”皇后笑着感慨,“在宫中多少年了,也好意思和年轻人争风吃醋!”
“好像是有点丢人。”贵妃说着丢人,脸上却半分不好意思的神色也无,她笑着看过众人,“让妹妹们看笑话了。”
皇后再笑,一个眼色朝身畔宫人看去:“来人,去请御医过来。”
贵妃略吃惊,下意识想拒绝。
话还没出口,皇后已正色:“本宫这个年纪比你大许多的,都没有嗜睡等症状,你怎会嗜睡?”
她的目光同样看过年轻嫔妃,继续对贵妃道:“妹妹可别因为皇上这几日没怎么去锦绣宫,就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贵妃似还想拒绝,可看着皇后脸上坚定神色,知道皇后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确认她有没有怀孕,只得道:“多谢娘娘关心。”
……
御医比平日里来得更快,显然是之前就有所准备。
皇后的心腹御医。
进殿后行礼。
皇后免去他的礼仪后,下巴往贵妃方向一指:“麻烦章御医给贵妃瞧瞧,她这几日身体有些不爽,嗜睡。”
御医“是”了一声,躬身行至贵妃身侧。
贵妃将右手伸出,露出手腕,站在贵妃身后的馨嬷嬷忙将一张丝帕覆在贵妃手腕上。
御医这才将指腹探上。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一时安静极了,谁也不知道皇后这是唱哪出,为何非要给贵妃把脉。
少顷,御医脸色大变。
原本沉着的表情瞬间被狂喜代替。
他后退两步,一撩衣衫下方,朝皇后双膝跪下:“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贵妃娘娘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