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和亲的人选定了下来,你才明白,其实他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对你一片赤诚,你和我于他都是一样的人,是他众多可有可无的女人中的某一个而已。所以你不甘心,以假死之名逃回来,借助静贵妃的力量留在了他的身边。他背负母亲的临终遗嘱,又对你有歉疚,所以从不肯慢怠你,即使你偏居芝兰殿,他也是关爱有加,可没想到,一个长乐公主的出现,打乱了你所有的部署,将你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抢走了。”肃妃唇上染上抹笑意,淡淡说道。
商清娥眉微微蹙起,“芳仪,痛快点,不要拐弯抹角,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故意说些没用的陈年往事。我不是那种你说几句刺激的话,就会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却让自己陷入被动境地的人。”
肃妃轻笑,“我有自知之明,更知你的手段,又怎会以卵击石,令自己走上绝路,无法回头。”说罢,又忽然收敛住笑意,“我对皇上的情并不比你少半分,虽然他的眼里心中都没有一分的位置给我。而你,既想要他的宠爱,又想要母仪天下,他却不过是为了尽自己的孝心。商清,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人都是同样的可怜人吗?”
“同样可怜?芳仪,你是在说你自己吧?我现在是皇贵妃,在宫中的地位仅仅次于皇后,住的是仪元殿,和皇后的寝宫不过一个字的差别。你凭什么说我和你一样可怜。”商清出言反问,声音清淡,仿佛她对自己在李云昊心中的地位很有把握似的。
肃妃冷冷一笑,一步步走近商清,“你心里分明知晓,自己目前处在什么境地,却还在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如果你真的那么相信皇上对你的心意,你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想要置怡妃,准确地说是怡贵妃于险地。不用我提醒,你心知肚明,只要长乐公主依然受宠,你便没有胜算。”
顿了顿,她又蓦然咯咯笑道:“你和皇后的寝殿只有一个字的差别,而怡贵妃也不过只比你少了一个皇字。说不定,这次祭天回来,那个字就加上去了……”
“够了,芳仪,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从未想过针对你或者害你。你莫名其妙跑到我的寝殿,和我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到底想要干什么!”商清冷冷打断她。
“我和你一样,都不希望怡贵妃受宠,更不希望她活着。只要她在,我们这些人都将不得善终。如果你得势了,好歹,我们还能继续安享太平,从皇上那里分到些雨露。萧未央,她不是想要皇上的宠爱,她要的是独占皇上的宠爱。商清,我无力对抗她,但是你可以,或许你是这后宫中唯一可以对抗她的人。皇上对他母亲的承诺,对你的承诺,对你的情分,合在一起,分量之重,我康芳仪是有信心的。”
肃妃悠悠的声音早已远去,商清站在院子里,忍不住伸手揉揉自己的眉心。她手上的这柄折扇,由上等的羊脂白玉制成,触手生凉,宫中只有一件,他赐给了她。
看着手中的扇子,她突觉阵阵头痛袭来,疼痛难忍,整颗头似要裂开般。惊惶抬眸看四周,黑沉沉的暮色似生出无数双黑暗之手,向她而来。
兰心寝殿。
兰心寝殿的名字叫芷蕙宫。调皮捣蛋,半刻不得闲的兰心公主,竟在梳妆台前沉思默想了大半个时辰,可谓难得一见。芷蕙宫的太监宫女不由得互相使着眼色,交头接耳。
“公主,秦统领在宫外求见!”突然,宮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秦枫来了!”兰心一下子跳起来,欣喜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让他进来。”
从她记事起,她便总和秦枫玩笑在一处。秦枫比她年长六岁,像个兄长一样对她体贴照顾,比自己的亲哥哥还要细致周到。
后来,母亲去世,她自请为母亲出宫修行守孝三年,他奉父皇的差遣,定期去寺庙看她。每次去,他都会给她带很多的东西。
尽管,六哥九哥也常去看她,礼物同样丰富,但她却总偏爱秦枫带的东西。价格不如他们两个的昂贵,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宝贝,然而极合她的心意。什么皮影小人,街上新出的泥娃娃,不一而足。
秦枫是六哥的伴读,两人感情之深厚不逊于六哥和九哥间的兄弟之情。父皇命他为禁军统领兼御前侍卫,由他镇守宫城,保护六哥,也正是看中这一点。六哥更是待他如手足,可那天,他们两人却起了争执。秦枫虽知六哥待他与旁人不同,但他向来有自知之明,平日里,总是谨慎自持,恪守君臣本分。
边塞上国书求亲,她又带着怡妃私自出宫游玩,惹出祸端。六哥气怒之下,要将她嫁到边塞,秦枫劝她向六哥认错,她连讽带刺地将他骂走。之后,她便听到传言,他求请六哥收回成命,受到六哥斥责后,仍出言顶撞,冒犯天威。
而且,他也再没主动找过她。她碰见他的那次,两个人别别扭扭,她还喝醉了,什么话都没有说上。
皇宫虽然很大,但他是禁军统领,巡宫是极正常的事情,所以两个人会偶然碰到。他每次都有公务在身,行个礼便匆匆离开,周围的侍卫又多,她即使有什么想说的也只能先吞下去,等以后再寻机会。
有的时候,她也会去找六哥,或者去找九哥,更是难免碰到。可他礼仪充足,再也不似以前温和,好像他们两个人仅仅是侍卫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再无其他。她憋着气,看着他恭敬行礼,接着一声不吭地走掉,简直火冒三丈。
未央曾跟她说,他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而且是真心喜欢她,比那些王孙公子不知道强多少。
其实,她并没有想过她和秦枫之间的关系,从小到大,都是他呵护她,迁就她。她以为两个人这样就挺好的。直到未央对她说出那些话,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某一角开始惴惴不安,怕他真的从此不再理她,或者开始对别的女孩好,无微不至地呵护她,照顾她,就像当初对她一样。
她想主动握手言和,又碍于女孩儿家脸皮薄,拉不下面子,因此始终都没有去。这么多年过去,他百般宠溺她,何曾有这样的时候。
她很清楚,她那日的话说得重了,不该说他是个奴才,没有资格管她的事情,伤了他的自尊。
她贵为金枝玉叶,他是孤儿,皇上的奴才,他心理上不能和她站在平等的位置上,是他的苦恼和遗憾,她很早就知道。论才干,他为人机警,文武双全,可退可进,如未央嫂嫂所说,他也是当今的俊杰,一等一的好男儿。
总算,她盼到了这一天,他主动过来找她,她哪能不鼻子发酸,欣喜若狂。
那名宮婢偷觑她一眼,面有难色。犹豫下,她才道:“秦统领说,他进来于礼不和,在院子里等着就好。”
兰心顾不上细想,连声道:“他来了就好,进不进地不打紧,我现在去找他。”
一路小跑,从公主的内卧到最外间的院子,她看见秦枫穿着威武的铠甲,背着双手,笔挺地站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背影伟岸颀长,不由暗想,若他愿意,恐怕早已妻妾成群,连孩子都不知有多少个了吧。
想及此,整个人痴痴地站在台阶上,眼眶蓦然疼痛。
秦枫听到身后响动,转身过来,见兰心正怔怔凝着他,神色悲伤,于他对视的双眸,泫然欲泣。秦枫不由蹙紧了眉头。
“你不是说以后都不再理我了吗?还来这里干什么?”兰心迅速垂下头,躲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
秦枫语气淡淡:“我即将随皇上出宫,时日颇久,便过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你需不需要什么东西,我顺道给你带回来。”
这时,兰心偷偷瞟了他一眼。
“当然,如果你看不上,就算了。我也送不起多么名贵的物件。”秦枫的话语中带了份隐隐的冷漠。
明明就是想要过来看看她,却总是不肯承认。明明就是想要给她带些新鲜的玩意儿,却偏偏说什么顺道。明明就是关心她,却要装作一副轻描淡写,冷漠异常的态度。
“秦枫,你就是个傻子!”兰心的鼻子猛然发酸,她慌忙抬手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水,快步跑过去,扑入他的怀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秦枫没想到她会如此,浑身一颤。在她还是很小的时候,他总牵着她的手玩,还带她偷偷去抓蛐蛐儿。可时光飞逝,男女有别,在她及笄,行了十五岁成年之礼后,他便刻意与她保持了距离。
有多久没有抱过她了,他已记不得。即使她那次喝醉,他也是让宮婢扶她回去,没有碰她一丝一毫。
她的身子很软,他很想紧紧地抱住她。但是最终他的手垂在了两侧良久,依然没有任何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