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不用挖了,上车吧!”司机小王说着又上了车,掏出一个小布口袋,卷起烟来。向上车的关尚文问:“小鬼,分到农场了?”
“嗯!请问这小鬼是啥意思?”关尚文不解地问。
“哈哈!小鬼就是小同志。这是我们南方兵对小战士的爱称,不习惯是吧?慢慢就好了。”司机善意地解释着。“我是四川兵,抗美援朝回国后,就到了北大荒,你是干什么的?什么地方人?”
“我是个学生,辽宁古城人。”
“啊!辽宁古城,那是幽州啊!听说咱总场场长也是幽州人,农场的部队转业前,最早是闾山抗联大队。你到百湖来对了,这里净是你老乡。”司机高兴地说。
关尚文渐渐与司机熟悉了,觉得这司机亲切、可敬,便攀谈起来。
“这烟儿炮是什么啊?”关尚文尽管听说过北大荒有大烟儿炮,但不明白什么是大烟儿炮。
“今天这雪就叫烟儿炮。”司机小王又说:“北大荒下雪天,常常连下带刮,由于风太大,雪被风吹成细碎粉末,像烟雾一样弥漫天空,有时对面不见人。满天的烟雾刮得沟满壕平,形成一道道雪岭,阻断交通。所以人们都称它为烟儿炮。”
“原来是这样,那今天这就是刮烟儿泡了?”关尚文看着漫天飞舞的雪沫问。
“对!这就是刮烟儿炮,但还不是大烟儿炮。大烟儿炮实际就是暴风雪,人在路上根本无法行走,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雪尘,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人被吹得站不住脚。”
“有那么大的风雪?”关尚文惊奇地问。
“当然有了!前几天刮了一天一夜的大烟儿炮,早晨起来,我们住的草拉房都被雪埋上了,推不开门。紧靠西头的房子因冲风口,没埋上。是他们从屋里先出来,这样开门给我们挖雪我们才出来。”小王说得平淡,但关尚文听得直伸舌头。
二人边说,车边缓缓地前行。在下一道大岭后,车突然熄火了。
“糟糕!抛锚了。”小王说着下了车,打开机体盖,检查起来。
“怎么了?小王师傅。”关尚文关切地问。
“汽化器堵了,一会就好,这车也老了,从朝鲜战场上下来,本该报废,但开发北大荒需要车,便运来了。目前咱国家穷啊!第一汽车制造厂生产的车,供不应求哇!”
“这车上过朝鲜?不是咱国产的?”
“当然了,这车在朝鲜可立过功啊!这是苏联产的吉斯……150”
“啊!”关尚文恍然大悟,心中疑惑的三个问题都解决了。心想,这北大荒真是神奇的地方,人、车、天、路,无一不充满传奇特色。
车终于发动了,关尚文突然看见路前的茫茫雪原里,一群黄白色的像山羊一样大小的动物,伸长脖子在看着他们。
“师傅!看那是什么?”关尚文惊讶地问。
“哈哈!那是狍子。”小王笑着说,从驾驶室里拿出一支冲锋枪,“啪啪”两声,一只狍子应声倒地,其余的向树林里跑去。
“打着了,打着了!”关尚文欢叫着,向被打倒的袍子跑去。
“小心!路边雪深。”小王叫着,也跟了过来,可是晚了,关尚文已经陷进齐腰深的雪里。小王忙上前拉出他,路边的沟被雪填平,根本看不出有沟。
“好家伙!这么深的雪?”关尚文边吐嘴里的雪,边拍打身上说。
“嘿嘿,你太冒失了!这沟是浅,要深你不被雪埋上才怪呢!”小王边笑边帮他拍打身上的雪。
“你看着,看我把狍子弄过来。”说着,向前走了一段,突然倒地向狍子滚去。雪上压了浅浅的一溜。又见他在雪地站起,雪深没膝。他拖起狍子向路边走,把狍子扔向路边,从自己压过的地方走了回来。原来这沟一米多宽,被他这么一压,雪也实了不少,他轻易的就过来了。关尚文一笑,二人抬起狍子向汽车走去。
关尚文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见狍子,好奇的用手摸着它油光发亮的皮毛,说:“这东西怎么不知道跑哇?你怎么比我还傻呀?”
“傻狍子嘛,它看汽车新奇,想看热闹,结果撞在枪口上。”小王笑着说:“不知你分到哪,如果分到汽车连,今天就有狍子肉吃了。”见关尚文仍在摸狍子沉思,又说:“不过没关系,这狍子皮归你了,我给你留着,我叫王吉昌,以后到汽车连找我。”
中午时分,关尚文在王吉昌的带领下,迈进了百湖农场劳资科的门。
“关尚文?古城人,高中文化,满族。”一位姑娘看着局里的介绍信,微笑着边看边念,看了一眼清瘦白皙的关尚文,问道:“你愿到哪去?”
“我到百湖农场啊!还到哪去?”关尚文被她看得很窘迫,急不择言地说。
“呦!我说小关啊!这百湖农场可大了,七个分场,五六十个生产连队,二三十个工副业单位,你得选一个具体单位呀!”女青年笑着说。
“小曹!你就别难为他了,他刚从辽宁来,知道上哪儿好哇?干脆,让他上汽车连,给我当助手,学开车。”小王跟关尚文一路上交谈,已经喜欢他,很合得来。
“那不行,王师傅。场长说了,有新来的人,一律分到第一线,二线一个也不许留。”
“那就让小鬼到西山岛分场,那里离总场近,交通又方便。”王吉昌说着,又对关尚文说:“你看行吗?”
“好吧,听从安排。”关尚文不假思索地说。
“我看把他留在机关,他文化高,让场长安排在科里算了。”小曹边填着表格,边笑看关尚文,她笑得很甜,很美,很大方。
“好哇,曹小芳!你不让他去给我当助手,原来你耍心眼,想留给自己呀?”王吉昌单刀直入,毫不客气地说。
“哪能啊!我是说人尽其才嘛。”曹小芳忙解释着说,脸微微发红。
“不不!我还是去西山岛吧。我愿意到分场。”关尚文见二人争论,又见曹小芳年龄和自己相仿佛,见她深深的酒窝理有羞涩的红晕,突然想起了岳兰,忙惊慌地要求去西山岛。
听了他的话,二人停止了争论。曹小芳拿出一本调令,写了一张撕下来,交给关尚文。说:“你到分场去吧!找劳资股,他们会安排你具体工作。”
关尚文接过调令,只见铅印调令的空白处,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下面是农场工人,工资二十三元。关尚文看着这些,心里一阵绞痛,难道就这一张调令,这么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就决定了我苦读十年寒窗的学生,一下子就成了工人吗?这就是我今后要走的人生之路吗?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不敢再想下去。
“啊!工资二十三?我才二十五元,咱场原来招收的不都十八元吗?关尚文一到你就定二十多元,你这是干啥子吆?”王吉昌问小曹。
“这工资可不是我定的,我没有这个权力,小关同收的盲流不同,他是农垦局安排的知识青年,自愿参加边疆建设。你转业,我支边。小关同咱一样,都是自愿参加边疆建设的青年哪!而且文化比咱高。”
关尚文听了这些,心里稍微有些平静。人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才拿二十五元工资,我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就拿二十三元,看来姐夫说的是实话,农场对自己不当盲流看。想着,揣起调令,说:“谢谢大姐!”便要和王师傅离开劳资科。
“以后常来玩!小关同志。”曹小芳送出办公室,亲切地握着关尚文的手说。
司机王吉昌见此,偷偷地向曹小芳做了个鬼脸,曹小芳抽回手,说了声再见,回了办公室。
在去总场招待所的路上,王吉昌告诉关尚文,曹小芳是五八年来的山东支边青年,今年十九岁,只上了四年学。
关尚文哼哈地应承着,心想:真有意思,跟我说这些干啥?我也不查户口。
在招待所吃的是玉米面窝窝头,喝的白菜汤。关尚文要付钱,王吉昌说什么也不让。他花了一元钱和八两粮票。这是关尚文在农场吃的第一顿饭,吃得很实在,很有滋味,更吃出了老兵的热情和豪爽。
已经是风停雪住,关尚文告别小王师傅,独自一人到西山岛分场。
太阳刚刚偏西,他觉得这天要比辽宁的篮;空气虽然冷,但很清新;太阳好像比辽宁的要大,要低,但光线柔和而不刺眼。他上身穿着岳长两年前买的礼服呢棉上衣;下身是姐姐用姐夫的军装改的黄棉裤;头戴棉军帽。二月末的天气虽然很冷,但他已经出汗了。他解开衣扣,回忆着过去,回忆着故乡,回忆着亲友、同学、师长和恋人……不觉间就到了西山岛分场场部。进了劳资股,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大胡子,接过调令看了看,拿起电话。
“喂!老宋吗?你们不是缺人吗?来一位学生分给你们,来领吧!”
不一会,进来一位瘦高个子,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进屋就问:“老马,分给我们的人在哪?”
“小鬼,这是三小队的宋队长,也是学生出身,以后你就在他们小队工作吧。”又对宋队长说:“他叫关尚文,高中毕业,就交给你了。”
“欢迎欢迎!小同志,我叫宋书砚,书本的书,砚台的砚,你叫我老宋就行了。”宋队长亲切的和关尚文握手,他文质彬彬,很有师长的风度,给关尚文的第一印象就不是军人,倒像一个学者,口音也不是南腔北调,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听起来很亲切。
从办公室出来,太阳已偏西,宋队长帮关尚文拿行李,这时他才认真地看看这分场场部,只见一排排低矮的土墙房,很整齐的坐落在雪地里,既不像辽宁的村屯,也不向集镇,倒像幽州的军校营房,只是没有那样的青砖红瓦。原来这三小队,就在分场,关尚文被领进一排房子,进了屋。
“你就住在这里吧!房子小,挤点儿,但很暖和。这位万大爷也住这屋,你就住那空位儿吧。”说完,宋队长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