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自残求胜,既然牧野静风的剑中有情,那么他便要自己再也不能看到牧野静风剑中之情。
所有的心跳,所有的呼吸,所有的思维都在一瞬间完全地停顿。
每一个人都被范书此举惊呆了,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泛起。
范书分明已成绝世之魔,一个对自己都不再怜惜的绝世之魔。
牧野静风的心在一个劲地往下沉,他本已愿意宽恕范书,现在他才明白范书已是一个不可宽恕的人,宽恕范书,便等于是助纣为虐。
同时,他也明白了范书自废双目的用意,范书已看出了“有情剑法”的精华所在,所以他要自残求胜!
那么,自己还能不能战胜范书?
牧野静风自己也不知道。
范书一声狂笑,已暴袭而进!
仍是“霸天剑式”!
但却与先前的那一剑已隐隐有些不同。
原来的一剑,因为范书的性情与“剑魄”相左,所以总是有一种涩然之感。
而这一次,剑势与范书本身的气势竟完全相融!
牧野静风一怔之下,似乎有些明白了!
定是范书在狂怒狂恨之下,以这一剑招之形与自己绝恶之心相融,将至高无上的一剑,化作是——
至恶无上的一剑!
牧野静风神色一变,不敢怠慢,立即以“有情剑法”中的最高一式“剑若有情天亦老”相迎。
两股绝世气劲疾然相接。
“蓬”地一声爆响,牧野静风只觉胸口一痛,真气顿滞,身不由己地倒跌而出。
范书双目一盲,已不再为牧野静风剑中之情所动,而他的恶之心灵与他的剑法已结合得天衣无缝,牧野静风顿时不敌!
武功至他们的境界,攻守进退已完全可以凭耳力与感觉,从对方之气机发现战机!
牧野静风落地之后,踉跄退出好几步,终是支撑不住,颓然半跪于地。
他的伤势着实不轻。
牧野静风受伤败退后,半跪于地,一动不动,他的呼吸也完全屏住,凭他的“混沌无元”的内功心法,自可做到这一点。
他不能让范书很快察觉到他所在的方位!倘若此时范书再击一招,牧野静风根本无法抵挡!
他必须为自己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
范书静静地立于校场中央,他知道牧野静风被这一击伤得不轻,此时若能顺势进攻,牧野静风必死无疑。
可此时牧野静风仿佛已化作空气般无法捕捉!
两个人都静而无语。
这也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较量!
忽然一个霸天城弟子回过神来,他大叫一声道:“在前方,三丈!”
范书的身形几乎是与他的声音同时飞起的!
牧野静风大惊之下,奋力反击!
但本已受了重伤的他又失先机,甫一接招,腰部已再添一刀!
没等牧野静风反应过来,场外那名霸天城弟子又道:“后侧,七尺!”
范书身如鬼魅后掠!
“嘶”的一声,牧野静风的肩肋已是一片血红。
如此下去,牧野静风必死无疑。
范书狂喜,瞬间已攻出七招。
招招见血!
如果不是因为范书忌惮牧野静风的“伊人刀”削铁如泥,恐怕牧野静风已败得更惨!
“砰”的一声,牧野静风如断线风筝般落于十丈之外,一时竟无法站起。
他全身是伤,已浑如血人。
有场外霸天城弟子指点,范书知道牧野静风已是必死无疑。
他忍不住狂笑,狂笑如鬼泣魔啸!
“世间再无人能胜我,我将是天下之至尊!”
声音传遍了霸天城,更深深地震慑着牧野静风的心。
夜风更急!
一个不屈的声音在牧野静风心中响起:“我不能死,我不杀范书,范书必将肆虐江湖,成为绝世人魔,他的武功,他的计谋都是那般的惊人!”
一种无比之战意自他心底而起,迅速地传遍全身。
牧野静风站起来了,不可思议地站起来了!
支撑他站起来的不再是他的同伴,而是他的意志!
倏地,他感到手中“伊人刀”变得一片炙热!
一股奇异的力量由“伊人刀”传出,注入了牧野静风体内,而“伊人刀”亦变得金光四射!
“破日神剑”与“破月刀”乃千古神兵,用它们的人都是绝世高手,被它们所杀的人也是绝世高手,它们本身已有千年战意。
而这种千年战意已凝于由它们合成的“伊人刀”上,是牧野静风让“月刀日剑”合二为一,所以牧野静风与“伊人刀”之间有灵犀相通!
牧野静风心中澎湃之战意激活了“伊人刀”上的千年战意。
牧野静风只感觉到自己手中的伊人刀仿佛已有生命般,欲发出惊世一击。
可惜,范书是无法看见这一惊人变化的!
霸天城弟子却看见了,惊骇之下,好几个人同时脱口而出道:“正前方,七丈!”
范书长笑一声,他在心中道:牧野静风,你的末日到了!
牧野静风伫立如山岳!
两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接近。
三尺之距!
“伊人刀”横空而出!
没有人能够描述那一剑的风采,尽管当时观战的人有数百,但事后谁也没能描述出那辉煌一剑。
那是只可感觉,不可描述的一剑!
那是只可观望,不可企及的一剑!
那是只能顶礼膜拜的一剑!!
光芒如虹!
然后便是漫天血雨!
“……日月齐扬,佛陀涅槃。”
范书又如何能挡得了这一招?
“锵”的一声,刀已入鞘!
范书已化作漫天血雨,不复存在!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呼啸夹击。
牧野静风静静地立着,他知道击杀范书的其实并不是他……至少,不仅仅是他!
连他自己都为这最后一击的惊世威力所震撼。
血雨纷纷扬扬地飘落,夜风将血腥之气卷裹着,再洒向每一个角落——于是,偌大一个校场,都已被这种血腥之气所充斥!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良久……
四周的霸天城弟子有人身不由己地跪下了。
他们不是向范书跪拜,而是向那辉煌的一式跪拜,敬畏之心来自于他们的内心深处,不可抗拒!
牧野静风轻轻地叹息一声!
倏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死寂,声音是那么的清朗洪亮!
因为,这声音还没有被尘世间的一切玷污。
每一个婴儿都是圣洁的。
而每一个听到这一声啼哭的人心中都不由一颤:今夜,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近。
牧野静风的目光投向了远远的地方,他的唇在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他说的是两个字:离憎……
可,有几人能远离憎恨?
那个诞生予今夜的孩子呢?
一年之后。
江南一古镇:华埠镇。
这儿地处三省交界处,物华丰茂,民风纯朴,镇子并不太大,但因为水路便利,沿河的那一条不长的街却也是店铺林立,置身其中,便可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闻到茶楼飘出的清香。
不知不觉中,会有一种温馨自心底升起。
“笛风客栈”却不在这条街上。
“笛风客栈”在古镇背倚的那座山的山脚下。
客栈的生意颇为不错,这当然与这儿是通往各地的必经之路有关,但更重要的是这儿有一个很出色的老板娘。
世上有许多老板娘都是很美丽的,也有许多老板娘很善解人意。
但到过“笛风客栈”的人都相信世间不可能有一个老板娘能比笛风客栈的老板娘更美丽,更善解人意。
所以,“笛风客栈”的生意不可避免地好了起来。
其实,客栈的老板也是一个不错的人,但作为一个老板,却有些不称职了,他除了对每一位客人笑脸相迎之外,几乎不会做其他事。
因为他在两年之前的日子里,一直生活在山野之中,不谙人情世故。
步入客栈,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副对联:
四大皆空,坐片刻无分你我。
两头是道,聚一宿各自东西。
如果细看,便可以发现上联与下联的笔迹并不相同。
如果来此留宿的人知道上联是少林高僧苦心大师所书,下联是风尘双子中的古治所书,只怕都会大吃一惊!
进门之后,便是满院的竹子,婆娑起舞。
今天客栈的老板娘又一如既往地起得很早,虽然有几个伙计,但有些事她还是需得自己打理。
她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不少客人都劝她找一个可靠的人帮忙。
其实她对“可靠”并不在意,因为她与老板开设客栈,本就不是为了赚钱。
老板经常外出数日方回来,这已是客栈人皆尽知之事,他已离开数日,仍未回来。
她的动作很娴熟,当她在用一只掸子拂去窗边的灰时尘,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听说这儿要找个帮手,你看我能行吗?”
声音很动听——也很熟悉。
敏儿扭头一看,先是一惊,然后笑意便在她脸上溢开了,很真诚。
她道:“原来是叶姑娘,穆大哥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说得不错!”外面忽然又有一个人接过了话头。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更甚,她喜道:“穆大哥回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商贾打扮的年轻人,纵使如此打扮,谁都可以看出他不是商贾之流。
他身上的那种卓然不世之气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他便是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走入屋内,道:“叶姑娘,敏儿身体已有些不便了,你来了正好,至于我,好像是什么忙也帮不上的。”
敏儿当然便是老板娘,聪明的人做什么事都不差,做老板娘也是如此。
敏儿笑了,她走上前,为牧野静风掸去了身上的风尘,道:“穆大哥,有娘的消息了吗?”
叶姑娘叶飞飞一怔,心想司狐前辈不是已在青城山遇难了吗?旋又明白敏儿所说的应该是牧野静风的母亲,敏儿已是他的妻子,自然也随他称楚清为娘。
叶飞飞离开海岛,说明秦楼自是已离世,她与牧野静风之间已有介于友情与亲情之间的情感,牧野静风既像她的朋友,也像她的大哥,所以离开海岛之后,除了找牧野静风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更合适的事可以做。
牧野静风摇了摇头,又道:“水姑娘与小离也没有音讯。”
敏儿叹了一口气。
小离便是范书之子,名为范离憎,而牧野静风他们一直称他为小离。
去年的“上元节”,如霜产下一子之后,便已撒手而去,她的心与情都已死,只是为了怀中孩子才坚持到上元节之夜。
而水红袖与那孩子也消失了,她只留给牧野静风一封信。
正是从这封信中,牧野静风才知道那孩子叫范离憎。
叶飞飞轻轻地道:“终有一天我们能找到他们的,就像我终于找到了你们一样。”
牧野静风与敏儿看着叶飞飞,缓缓地道:“不错!”
一缕阳光斜斜地射入窗内,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