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魔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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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一代宗师(1)

夜很深,深得有些像深深山沟中的一口枯井,不仅深而且静。

风的声音自然是有,但这只能使这个夜更显得宁静得可怕,夜鸟的啼鸣,狼偶尔传出的饿嚎,夜虫的丝语,这便是山间的夜。

厉南星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日竟无论怎样,都在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甚至连左眼皮也跳个不停,这是从来都未曾有过的事情。

厉南星披上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山里的夜有些微微的寒意,虽然已近五月。

微微的风轻拂着他有些微乱的头发,他并未刻意扎上一个发髻,那种约束的感觉并不是很好,自然之中自有它的不移真理,一切顺应自然,那是一种洒脱超然。

厉南星心中想的最多的便是自然,茫茫皓皓的自然,有着无穷无尽的机变,达至一种难以理解的衡定,而人,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粒微尘。

生命,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很难揣测,很难明了,没有人能够理解,厉南星总觉得生命像是一阵雨。

先是由纯白的浮云凝聚、酝酿,一旦形成积雨云则会洒下一片雨,人的生命光彩便是从这一刻开始复杂起来,而云与他之间便是生命的距离,当生命开始复杂之后,便注定要与风和浮尘相斗,便像最终注定会融入地下一般。

融入地下的,了无痕迹,而有的或许被什么东西接住,在阳光下挥发,那么这便是生命结束时的两种不同结果,了无痕迹的便默默无闻地死去,而在阳光下挥发的则千古留名,但这样幸运的却有几人呢?不过结果仍只是为着下一次轮回作准备。

月亮不知道躲在哪儿,不过天上的星星有很多,与人相隔得是那么近,不由得想起了李白的两句诗“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风依然很轻柔,像是在抚着世俗迷乱的伤口,轻轻地唤醒沉睡的记忆。

厉南星心头涌起了莫名的思念,二十年来,一直沉埋在心底的记忆似乎在刹那间苏醒,变成汹涌的情潮,侵蚀他心底的禁锢。

那是一曲比怨女幽啼更凄然的笛音,宛转悠扬在虚空中缠绕成一道道梦幻般的境界,似乎可以深深地启开任何人心头感情的大门,释放心中埋藏的痛苦和凄情。

笛音很轻,但在静谧的夜间却有着一种动人心魄的魔力,很清纯、很缠绵、很凄然、伤感的基调让人感觉不到半丝忧虑,深情之中又有着难分难舍的愁绪,还有一种对命运无奈的呼吁,牵动着厉南星本来就有些沉重的思绪不自觉地进入一种虚幻迷茫的境界。

他想到了小凤,那凄然、幽怨而深邃无伦又多情无奈的眼神,似幻化成两颗亮丽的明星,双腿不自禁地向笛声传来之处行去。

山镇之中,多的是树林,路,到处都是,也到处都不是。

笛声来自山林之间,天下能吹出此笛音的人并不多,能够在笛音之中融入如此深情的人更不会有第二个。

厉南星突然从那虚幻的空间里收回了灵魂,却出了一身冷汗。

就因为这笛声中那蕴含的勾魂慑魄的魔力,以他那般深厚无伦的功力都差一点着了道,可见笛音的可怕。

吹笛子的人似乎感觉到了厉南星清醒了过来,笛音一转,却成了秋木肃杀之音,而且成越来越高之势。

若换作是一个普通人,只怕此刻会随音而舞,激怒若狂,但厉南星却并没有这种表情,因为他已把心放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空灵而圆通的世界,那是一个几乎没有凡尘杂念的世界,因此笛音根本就勾不起他的心思。

笛音戛然而止,却传出一阵无比温柔而甜美的声音道:“厉南星果然不愧是厉南星,只凭这份定力,便可谓世所少有。”

厉南星的脸色仍恬静得像月光下平静的湖水,有着无比自然洒脱的风度,淡淡地道:“想不到,如此深夜,能得仙子邀约,真是厉某人之大幸。”

微微的风吹过,却吹来了一道窈窕无伦的娇俏身影。

星光下,一切都在厉南星的眼下无所遁形,包括对方那在一身淡紫色劲装紧裹之下,玲珑精巧无伦的躯体,还有那美丽动人的俏脸。

杜娟的脸是清纯、空幽,自有一种圣洁清亮傲然的气质,花雅兰的是温馨、淡雅,有着一种惹人怜爱、呵护的气质,而眼前的女人,却有着一种野性的美。

若论梦来说,杜娟似是一个朦胧而甜美的梦,花雅兰则是一个虚幻而甜美的梦,而眼前的女人则是一个真实而绝美的梦。

没有什么语言可以形容她的美丽,就像没有人可以说出杜娟和花雅兰美在哪里一般,美丽就是美丽,每一点都是大自然最佳的杰作,其实这些若是以美丽来形容,似乎有些俗,应该说女人的美本身就是一种至高至美的艺术。

厉南星有些呆住了,不是他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至少在他心中有一个小凤,还有现实中的杜娟,韩秀云的美也并不比眼前的女人差,只是他想到江湖中杀人不见血的“勾魂仙子”,会是这样一个妙龄少女。

“你便是勾魂仙子望秋水?”厉南星声音之中稍稍有一点波动,不过却很快便平复下来。

那女子淡淡地一笑,厉南星只感到霎时整个春天全都浓缩于这一点,有说不出的惊艳。

“我这勾魂仙子,却不是望秋水,我叫摇花。”那女子轻启朱唇,以优雅无比却充满诱惑力的口吻道。

厉南星一呆,讶然道:“江湖人人都知道勾魂仙子乃是望秋水,却不知姑娘何时也成了一个勾魂仙子呢?”

“厉大侠这就有所不知了,本门之中勾魂仙子并不是指一个人而言,便像是毒尊也并不只指一个人,而是指所有坐于此位的人,而望秋水是本门的元老功臣,不过此刻却必须给我们这一辈年轻人以锻炼的机会。”摇花风情无限地道。

厉南星愣了一下,却无比潇洒地望了望满天的繁星,悠然道:“望秋水的确是有些老了,不过不知仙子这么晚了把我唤出来,有何事呢?该不是今晚的星夜好,才生出无限的雅兴吧。不过想一想,若是让摇花姑娘以笛声伴我高歌,相信定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摇花哑然失笑道:“摇花此来,自然不是只为了浪漫,不过若是厉大侠答应我一件事,便是让摇花每天以笛声为你伴歌,摇花也定会相陪。”

厉南星目光有些朦胧地望着摇花那若奔放之玫瑰的俏脸,哂然一笑道:“难道我的承诺便如此值钱?”

摇花露出一个迷倒众生的笑容,优雅地道:“厉大侠之一诺何止如此而已,江湖之中,谁不知道厉大侠是诚信君子,只凭厉南星这个名字,在江湖中便不会饿死,摇花这点相报算得了什么!”

厉南星轻轻拂了一下垂下的头发,有点开玩笑地道:“摇花姑娘是不是在暗示我,只要一个承诺,便可以得到姑娘呢?”

“若是能得厉大侠看上我这蒲柳之姿,实在是荣幸之至,要是厉大侠有了一个承诺,摇花以身相报,又有何不可!”摇花风情万种地道,却很自然以袖轻捋额际的刘海,样子霎时显得更具诱惑力。

厉南星笑了,笑得很灿烂,然后淡淡道:“若是我不答应是否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摇花若凌波仙子般地踱了几个小步,毫不掩饰地道:“那大概只有一条路,两种结果,不过厉大侠便不想听听是什么条件和什么报酬吗?”

厉南星依然无比的平静,却哂然一笑道:“我想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那样会很伤感情的,同时我也不想看到仙子在被我拒绝之时那愤然之样,也不想接受任何条件。”

“哦,厉大侠便如此自信,难道你知道这个条件是什么?”摇花笑问道,神色间却没有半丝不快。

厉南星傲然一笑,道:“望秋水或许知道我的个性,那是我这人有一个最大的缺点,便是从来不接受任何条件,其实,那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我可以去做任何事情,却是心之所喜,或是天性使然,而一旦加入条件这个字眼,就像是在交易,又受拘束,又伤感情,那样做人也太没意思,摇花姑娘以为然否?”

摇花依然不以为忤,反而率真地笑了笑,尊敬地道:“厉大侠果然是一个可敬的敌人,也是有与众不同的个性,叫摇花好生钦佩,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事情因势而定,也不能一棍打死一匹狼,还望厉大侠三思。”

厉南星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道:“仙子好意我心领了,若是事情关系到的只是我一个人,我也不必拒绝,但事情却是已牵涉到整个武林,我无能为力,还是请阎兄和毒尊出来会一会吧。”

“哦,厉大侠早就知道我们已在附近吗?真是叫本座汗颜。”一阵沙哑却苍混的声音传了过来。

厉南星目中暴出一轮奇光,但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大侠觉得好笑吗?”戴着面具的阎王淡淡而有些冷漠地道。

厉南星哂然一笑道:“有一点,不过看来阎王已打算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对吗?”

摇花眼角露出一丝异彩,似乎是对厉南星的冷静洒脱表示欣赏。

“厉大侠果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洒脱,只可惜,厉大侠不愿意成为我的朋友,的确是我人生的一大憾事,不过,在世上能有这样一个对手也是很好的。”阎王语意中多少也露出一些欣赏之意。

“厉某只是为江湖尽上一份义务而已,不想眼见它弄到一个生灵涂炭的地步,我知道肖万邪并不是一个喜欢独自行动的人,因此,阎王一定也会来,那何不请毒尊也一并出来,让厉某见识见识英雄冢的绝技呢?”厉南星神色在说话之间竟变得无比平静,似乎已变得很幽远,难以触摸,身上散发出清淡而自然的祥和之气。

阎王那双藏在面具之后鹰眸般的眼睛露出讶然之色,因为他感到眼前的厉南星霎时竟像嵌入了整个树林,已经成为树林的一部分,所感应到的只是树林的空远,而再非厉南星的生命。

“想不到厉大侠竟练成了无相神功,真是可喜可贺,今日能见一见这不世之学,真是本座的幸运。”阎王眼神中露出无比狂热之色,却并未敢动手,反而是凝神以待,整个人像是蓄势的魔豹,衣袍鼓胀而起,头发也根根立起,自有一股欲择人而噬的阴沉。

厉南星似乎对一切都很淡漠,回应的只是淡淡的一笑,目光悠远的注视着星空,一袭青衫在夜风中轻轻地震出一层层细澜,形象之洒脱有若天际之闲云。

摇花高高耸起的玉鼻之上竟渗出了两滴汗珠,花容之上那迷人的笑颜虽未曾改变,可是却完全掩饰不了内心的紧张。

天下没有人敢小看厉南星,这个人似一潭深不可测的水,能够成为他对手的人不多,见过他出手的人根本描述不出那种意境,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厉南星会在何时出手,而出手的动作,能够看清楚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因此连阎王这等绝世高手都不敢贸然出击。

厉南星的脑中已经完全捕捉到了这整个密林中的形势,正像他的思维已经嵌入了树林的一草一木中一般,而这里的一草一木便像是他的眼睛,使阎王的布局无所遁形。

厉南星当然感应到阎王所逼发的强大气势的压力,好像是站在一片低低昏暗乌云下的感觉,很闷,很沉重。

阎王和厉南星却似乎有些相反,只是气势上的相反,厉南星似乎没有什么气势,却有一种泰山崩于顶而神色不变的从容,那是一种超然的感觉,超出生与死的概念,超出战的范畴,但这才是最可怕的,有中生无,可以有机可循,无中生有才是机变无穷,而厉南星的气机似乎是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间,无所寻起。

这并不表示厉南星的武功比阎王高很多,并不能说明谁更厉害一些,只是两人武功所走的路子不同而已。

身为英雄冢的主人,其实力绝不会是平庸之辈,江湖中,武功莫测高深的人只有那么几位,杜家庄有三位,天妖教中有花无愧和赫连天道及闻天熊,少林派中之人几十年未曾在江湖中露面,但谁都知道少林之中藏龙卧虎,那也便不说,另外便是第一神秘门派英雄冢的主人,至于道教天灵道长虽已达宗师级,并非深不可测,另外便是天龙镖局的龙头,这是一个很少出手的人,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出手,见过他出手的人百分之百的见了鬼,当然知道他杀了人的人也没几个活得很久,因此这个人也算得上是一个莫测高深的人物。

今日,却有两位绝世高手相对阵,的确应是一件很值得欣赏的事,只可惜观众并不多,当然也不会公平,因为毒尊霎时出现在厉南星一个眼角之处。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战略要点,若是独处之时,当然这块地方并不重要,而此刻厉南星所面对的不仅仅是毒尊肖万邪一个人,而且还要面对这更可怕的阎王及那美丽如花却绝对有杀伤力的摇花,因此这一战绝对不公平。

毒尊肖万邪的武功在江湖中绝对是首屈一指,已是天妖教四大圣者之流的人物,更可怕的却是那无孔不入的毒物,而勾魂仙子的艳名江湖中也早传过,虽然摇花并不是望秋水,但是个高手那是肯定的。

三个人所立的角度正是遥遥相应,气势都相互结合,形成一道似天罗地网的压力。

厉南星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有着那种无与伦比的轻松感,这一刻也一样,只是目光变得更为幽远深邃,整个心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一股漠漠的相思,眼中也流露出一种深刻无伦的柔情,在这要命的时刻,他却想起了小凤。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风轻星稀漠漠的夜,在天妖教三大高手的催逼之下,石小凤一个决定,为他解了围,也使他孑然一身二十年,心死了二十年。

二十年未曾出过手,可第一次出手又遇到三大高手的联击,可是小凤又在何处?厉南星目光投向幽远无际的星空,却不知哪一颗星是石小凤的宿命,而哪一颗又是自己的宿命。

在阎王气势蓄到接近顶峰之时,厉南星竟笑了一笑,很淡漠很怆然地笑了一笑,摇花的心却在霎时颤了一下,那是一种很难解释的感情的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