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纪空手都已在劫难逃了。他此刻若动,不管从哪个方向突破,都会遭到暗箭最凌厉的封杀;如果不动,等待他的将是李君刺来的咄咄逼人的矛锋。
纪空手没有动,但是眼神发亮,显得锋锐而慑人。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危机,而是一线生机,当暗箭袭来的刹那,他就有一种预感。只要对方以为自己身处绝境,他们在气势上就会有所松懈,此时就是自己与韩信逃跑的最佳时机。
所以纪空手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看着暗箭与矛锋逼近他身体的三尺范围。
“纪少,小心……”韩信已是吓得面无血色,仿佛看到了纪空手倒下的身影。
但就在李君认为这一矛刺出必定封喉时,他的矛居然刺入了一片虚空,毫不着力。
李君还是算错了一点,在他的眼中,他一直把纪空手当成是一个高手,既然身为高手,就应该具有高手的风度,绝不会像一个无赖般就地打滚,狼狈逃窜。
但是纪空手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高手,而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无赖,所以他在矛锋及体的刹那,伏下身形,就地一滚,正好躲过了短矛与暗箭的袭击。
这让李君与他的同伙无不大吃一惊,一怔之下,却听得纪空手翻身起来,大叫一声“快闪!”,与韩信一同向密林冲去。
等到李君反应过来时,纪空手两人已冲出了一两丈远,身形之快,如箭矢飞射。李君惊道:“给我截住他们!”人如一头奔驰于草原之上的苍狼般奋起直追。
纪空手蓦然一声大吼,左手扬起,天上顿时扑落一层沙土,随风卷向李君,同时他的右手用力一掷,便听“呼……”的一声,一股惊人的劲气扑面而来。
李君顿觉视线受阻,微一顿足,又听得风声隐起,急忙强提劲气,挥矛一格。
“当……”一声脆响霎时响彻空中,李君只觉手臂一麻,定睛看时,原来攻击自己的竟是纪空手倒地时随手捡来的一块鹅卵石,与钢矛相撞之后,已成粉末。
只这么稍稍一缓,纪、韩二人又抢出了一两丈远,李君心惊之下,没想到二人的内力如此雄浑,奔行起来速度实在惊人。
李君怒气陡生,再不迟疑,一挥手间,率领手下紧追不放!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不能再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一逃一追,奔行了数十里远,纪空手与韩信二人慌不择路,逃出密林,沿山势一路狂奔,渐渐地与李君等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两人奔行虽急,但气息悠长,似乎毫不费力,只觉跑的时间越长,速度越快,那股灵异外力在自己体内就越是活跃,让人心生一种无比畅快的感觉。
逃出一个时辰之后,再回头看时,李君等人的身影早已不见,两人这才放缓脚步,向山腰间的一座自半空横拉的索桥走去。
这座索桥乃是通往沛县的必经之路,横跨双峰之间,下临湍急流水,地形险峻,过了此桥,只要再行五十里山路,便可踏入沛县地界。
此时已快正午时分,日头高照,却透不过这密林茂密的枝丫,留下丝丝缕缕的光线,从叶片间反射下来,显得地面斑驳陆离,仿若一张魔鬼狰狞的面具。
纪空手远远望去,便见索桥虽有二十来丈,但隐于山林之间,难见全貌。此时已是初夏时节,山风呼啸而过,不暖还寒,倒让他心中不自禁地多出了几分沉重。
等到两人就要接近桥头的刹那,纪空手心中陡然一惊,蓦生警兆,只感到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气竟然来自桥底。
纪空手眼芒缓缓地从虚空划过,掠过密林,掠过山石,最终落到了索桥的另一端尽头。在一棵古树之下,一人盘坐在树根上,头戴一顶青竹笠,一手端酒,一手拿着一只香味扑鼻的狗腿,自顾自地一人独饮。
“轰……”一声惊天巨响,从索桥中央炸出,桥板裂成块块碎片,向四处激射,气旋翻涌间,一杆丈二长矛凭空而出。
桥下的人终于动了。
“莫干!”纪空手与韩信同时惊呼。
纪空手不知道,也已不想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问题,面对莫干这惊天动地的一击,他必须作出反应。
“快闪!”纪空手不敢有一丝的犹豫,猛地一推韩信,两人如鼠般向两边飞窜。
“轰……”莫干的长矛带着沛然不可御之的劲力,撞在桥头边上那块重达千斤的大石上,大石顿裂,迸出无数粉末石尘,弥漫了桥头整段的空间。
莫干没想到纪空手竟然能在自己的这一击之下全身而退,虽然他接到手下的报告,知道纪空手闯过了朱子恩与李君两关围截,可是他仍然不相信这两个小无赖有多大的能耐。
但在这一刻,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虽然纪空手躲过自己的这一击有些狼狈,甚至笨拙,但却有效。虽然自己只看到他这一躲的姿势,以他莫干的眼力,当然不会看不出纪空手身上具有非常雄浑的内力。
“一个小无赖,短短数天里变成了一个内家高手,这似乎太不可思议了。要出现这种奇迹,唯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玄铁龟。”莫干灵光一现,心中又惊又喜。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动摇他得到玄铁龟的念头,他已经为这玄铁龟付出很多。当他从杀手小师弟鬼影儿那里知道消息,立刻派出二师弟配合鬼影儿去截杀丁衡,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杀局,结果却与丁衡同归于尽!花间派之所以能立于七帮,很大程度上是依靠鬼影儿在江湖中的刺杀,而他与鬼影儿的关系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丁衡一战,更坚定了他取玄铁龟的决心!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瞟了一眼对岸,却见那位神秘人依然是一副悠闲的神情端碗饮酒,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视而未见。
相距只有两丈,纪空手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莫干身上那种势在必得的气势。
他缓缓地从韩信的手中接过一把来自于轩辕子兵器铺里的长刀,这把刀是韩信在凤舞集时顺手取来的,一直带在身边,直到此刻才算派上用场。
“我一直在找你,没有恶意,只是想与你谈一笔交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莫干却开口道。
“我也很想相信你,可是直觉告诉我,你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出自内心的,很像是在演戏。”纪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应道,说完心中似有一股暖流窜升,渐渐地缓和了自己紧张的情绪。
“我花间派位列七帮之一,我莫干又贵为一派掌门,虽不敢说一言九鼎,但说过的话还是算数的,只要你交出你身上的那件东西,我可以保你享尽荣华富贵,一生衣食无忧。”莫干并不为纪空手的话生气,而是晓之以利。他相信自己开出的条件已是十分丰厚,绝不是纪空手这种小无赖能够抵挡得了的诱惑。
“不!”纪空手断然的回答显然出乎莫干的意料之外,“轩辕子一死,在我们之间就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交易,唯有仇恨!”
莫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
“你知道这座桥叫什么名字吗?”莫干指了指身后的索桥,淡淡笑道。他深知自己越是装得轻松惬意,就越可以给对方造成紧张的情绪。既然利诱不成,他只有选择武力解决了。
“不知道。”纪空手没有想到莫干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怔了一下道。
“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莫干眼芒一寒,死死地盯着纪空手道,“但是,如果你执迷不悟的话,过了今天,别人就会称它为奈何桥!”
这句话并无奇特之处,却激起了纪空手心中的狂傲之气,道:“是的,也许是你,也许是我,今天恐怕必有一人要入地狱!”
莫干哈哈一笑,傲然道:“没有也许,今日要在这里入地狱的,只能是你,因为我已经决定,三招之内,必取你性命!”
纪空手并未因此而愤怒,而是愈发冷静,他的手微微紧了紧刀柄,脚步稍分,微微一笑,道:“动手吧!”
矛是好矛,足有一丈二长,精钢玄铁打造,矛锋一出,与虚空蓦生的狂飙融为一体,扬起漫天凄迷,莫干终于出手了。
纪空手的眼芒为之一跳,心如不波的古井,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这一矛的轨迹。他似乎不是刻意要想出一种招式来应对对方的这一招矛法,而是兴之所至,随后一挥,就在对方这一矛由虚空迫近的刹那,他手中的长刀“呼……”的一声,带出一股疯涨的杀气,迎向了长矛的气势锋端。
他这一招纯属臆想之招,刀在空中,一改刀固有的邪性,变作了长矛般的霸烈。
莫干哑然失笑,看出纪空手竟然是刻意模仿自己的出手,这不得不让他感到滑稽。
可是一笑之后,出现在莫干脸上的是一种讶异与震惊。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纪空手虽然是在模仿他的招式,却不拘泥于形式,以非凡的灵性与悟性,衍生变化着矛招中固有的精髓。
也就是说,纪空手的刀招形似矛招,但在对攻防之道的理解上已经跳出了固定的思维模式,更趋于实效性。
以敌之招,破敌之招,似乎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异曲同工之妙。
纪空手以其智慧,以及天才般的想象力,在刹那之间选择了这样一个绝妙的克敌之道。
这本身是一件只能想象却很难付诸实践的事情,所谓有招才能仿招,才能破招!以莫干出手的速度与力度,根本不容对手有太多的耐心来思考,但这只是莫干的想法,事实上当这股灵异之力注入到纪空手体内经脉的刹那,纪空手的本身已在根本上有了质的飞跃,每一个感官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异力的改造,完全可以在一瞬之间洞察到别人无法洞察的事情。
所以当莫干这惊人的一击乍起半空时,纪空手已经看到了他施展长矛的任何一个细节,从而毫不费力地以相同的刀招对应而出。
莫干的眼神陡然一跳,仿佛有凶兆,等他反应过来时,一股莫大的劲气若潮水般疯涌而来,眼看就要与自己的矛锋相撞。
“呼……”刀气直侵肌肤,令莫干的脸上如针刺般剧痛。纪空手劈来的这一刀就如一条吐信的毒蛇,正一点一点地吞噬着莫干势在必得的信心。
莫干大惊之下,唯有退,因为他已看出刀中挟带的劲气十分霸烈,倘若自己与之硬抗,未必就能占得便宜。
奇怪的是,纪空手同样选择了退,完全与莫干一样的身法招式。这情形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同门师兄弟在切磋武功,浑不似一场生死较量,引得韩信都忍不住莞尔一笑,紧张的心情减弱几分。莫干没有笑,也笑不出来。他已经渐渐感受到了纪空手给他带来的压力,莫干眼见形势愈发对己不利,心神一动,顿时想到了一个可以对付纪空手的办法。
他倒退三步,突然举矛一横,矛锋转向了自己的咽喉,仿若自杀一般。
他倒想看看,纪空手既要模仿,是不是连这一个动作也能模仿得像。
“我还不傻!”纪空手没想到莫干会做出如此怪异的举止,轻轻一笑。他只是举起刀来,横在胸前,一双眼睛紧盯着莫干,就像是在看一个傻瓜一般。
就在这时,莫干的头突然向后一仰,矛锋贴脸一旋,直逼向纪空手的咽喉!“哧哧……”直响中,犹如一道决堤而出的洪流,声势之大,令人咋舌。
这是一记绝杀,一记真正的绝杀!
纪空手只在这一刻才惊醒过来,再想出手,已是迟了半拍。他终于明白:与人对敌,你永远不能把对手当傻瓜。
可惜,他这明白来得太迟了,这种一瞬间的失误也许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作为代价。
纪空手眼睛一闭,心中顿感彻寒……
他感到了矛锋在虚空中涌动的气旋,感到了那空气中夺人魂魄般惊人的压力,他甚至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呼……”的一声爆响,从天空中炸出,一件物事陡然旋上虚空,如电芒般撞向莫干那咄咄逼人的矛锋。
“轰……”的一声,两股劲气悍然相撞,莫干只觉手臂一麻,长矛几欲脱手。
他惊惧之下,撤步飞退,定睛看时,才知撞开他这威力惊人的一击的东西竟是一个土制的酒碗。
一个酒碗,已成粉碎,碎片散落一地,仿佛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每一个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一个方向,凝集在一个人的身上。因为只有这个人,手里有过这个土制的酒碗。
那位神秘人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体纹丝不动,就连他那只端酒碗的大手,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悬凝空中。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的手上已不再有碗。
莫退出三丈开外,这才眼芒一寒,冷冷地望向这神秘人道:“阁下是谁?何以一直跟踪在下,还要干涉莫某的大事?”
那神秘人似乎充耳不闻,啃下手中的最后一块狗肉,这才拍拍手,抬起了藏在竹笠下的面容。
这是一张人到三十常有的面容,眉宇紧锁,脸色铁青,显得极是刚毅。他的神情里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人世的彻悟,更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眼芒迫出,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势。
当他头抬起的刹那,无论是纪空手、韩信,还是莫干,三人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竟会是乌雀门门主樊哙!
樊哙站起身来,面对莫干射来的咄咄眼芒浑似不觉,沉声道:“莫干,你也太不要脸了吧?对付一个孩子,还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莫干脸色一沉,道:“你樊门主跟在我的后面,难道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吗?”
樊哙微微一笑:“我只是受人之托,想看看你莫干究竟在干什么,谁叫你这段时间老是鬼鬼祟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