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仪式简短而友好,谢宁的工作能力的确不容小觑,短短的时间里请来了数家知名媒体,并有G&B总经理路青檬列席签约仪式,目睹函念投资和致天娱乐签署战略性合作条约,并宣布会以G&B全部资源,协助两家共同投资本土娱乐市场。
纪皖在那合约上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手指都有点发抖,那不是几百万、几千万的标的,那是几个亿啊!
等一切尘埃落定,朴先生非常满意地走了,临行前热情邀请纪皖和贺予涵一起到致天娱乐的H国总部来,纪皖面上平静,心里却有些恍惚,田蓁蓁这个迷妹要是知道这件事情,会激动得发疯了吧?
等强撑着把人都送走了,纪皖三步并做两步回到了会议室,谢宁正在整理文件,一见她的架势就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到底是怎么回事?”纪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什么时候成了函念投资的法人!
谢宁神色黯然:“纪小姐,这事其实应该贺少亲自对你说,我逾矩了。”
纪皖的脑中灵光一现:“离婚那时候你们让我签的那一堆英文文件里……有猫腻?”
谢宁叹息了一声:“你觉得,贺少是那种让自己老婆净身出户的男人吗?这是你应得的夫妻财产的一部分。当时和你明说了,你肯定什么都不要,还会觉得受了侮辱。”
“所以他……他这是把公司转给我了?”纪皖扶着桌子喃喃地问。
“不完全是,这公司的股权构成是和宇和贺少四六开,你现在拥有的是公司的控股权,”谢宁解释说,“因为母公司原本就是创立在国外的,手续比较繁琐,一直到几天前才办好了所有的手续,贺少还说……”
“说什么?”
“函念原本就是为了你创办的,现在这样结果,就好像你们俩一起在公司里奋斗,他觉得特别高兴。”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个人轻浅的呼吸声。
良久,纪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他……还瞒着我做了什么?”
谢宁犹豫了好一会儿:“我说了,你不生气吗?”
纪皖摇了摇头。
“你卖的两套房子……贺少怕你着急卖……都是他买走的,不过你放心,没有倒贴钱赔本,现在的房价还涨了一点,”谢宁小心翼翼地说,“还有……”
“我姥姥买的那套房,是他的对不对?”纪皖略显呆滞地问。
“是的,这套房贺少在离婚前就买好了,按照老人的需求装修的,他怕你误会,一直等到你们自己想要换房了才挂出来,纪小姐,请你不要一直带着有色的眼镜看贺少,他或许有些地方做得过火了,但他的初衷一直没变,他想让你过得幸福,他也一直努力地想要改变自己……”
走出了大厦,夜幕初降,华灯初上,际安市的大街上一片车水马龙。
纪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脑中一片茫然。
她从来没有那么真切地意识到,很多事情都有两面性,贺予涵的行为,放在从前,她看到的只会是贺予涵的强硬和蛮横,不管不顾地把那些不需要的同情和怜悯硬塞到她手里,不尊重她个人的选择和隐私;而现在,她能看到想到的,却是贺予涵放在她面前赤裸裸的真心。
多么滑稽多么可笑。
为什么要到绝路才能想明白。
她一步一步不间断地走着,连脚底生疼都不自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脑中那些纷杂都祛除,才能不去想贺予涵的生死,才能不让自己的心沉入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到周围熟悉的景象和熟悉的人,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路走到了姥姥居住的小区。
脚步好像不听使唤,朝着她居住了近十年的小屋走去。
房门关得紧紧的,从围墙往里看去,庭院收拾得很整齐,里面姥姥种的葱苗依然郁郁葱葱,墙边搭的西红柿架子也没拆掉,小小的番茄露了个头,透着几分喜气。
廊檐上还放着那把摇椅,摇椅的边上已经有裂缝了,她小时候最喜欢坐在这把摇椅上小憩。
那时候的买家让他们东西都别搬走了,这把竹摇椅挺有趣的,以后可以放着做古董。
当时她和姥姥也没往心里去,家里的家具都已经用了十多年了,的确要换,自己扔费时费力,索性就全部扔给买家了。
现在想想,可能是贺予涵想把曾经属于她的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地藏在这个空间里,得空了就可以来感受一下她的存在吧。
站在围墙外,把额头抵在墙面,纪皖从来没有那么一刻如此真切地渴盼见到贺予涵,为从前的偏执和他说一声对不起。
她太善于保护自己,就好像一只背着壳的蜗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缩回到自己的壳里,谨慎地封闭了所有的可能。
爱情的世界里,除了斜风细雨般的柔情蜜意,更有狂风骤雨般的争吵分歧,然而只要彼此心中有爱,一辈子的时间那么长,有什么不可以慢慢磨合呢?
是的,只要彼此心中有爱。
到了今天,她终于没有办法再自己骗自己,她爱贺予涵。
从一开始那个弹着吉他的白衣少年,到现在这个运筹帷幄的霸道男人。
她无法抑制自己心底叫嚣着冲破桎梏的爱意。
“皖皖?你怎么在这里?你沈奶奶说你来了我还不信呢。”姥姥在她身后惊喜地叫着。
纪皖迅速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她不能再让姥姥担心了。
“我……我来看看我们的老家。”她从嘴角挤出了一丝笑意。
姥姥凑了过来,也顺着围墙的间隙往里看去:“姥姥也常来看,还盼着这家主人来了可以多亲近亲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那会儿你姥爷还在呢……”
纪皖抱住了她的肩膀,这样,姥姥就看不到她的脸了,她怕自己忍不住要哭出声来:“嗯,应该马上会来住了。”
“这家人还挺有趣的,我的葱苗也没拔,”姥姥乐呵呵地说,“下回到他这里来剪一把小葱炒菜吃。”
“好,我和他说。”
姥姥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转过头来打量着她:“怎么了这是?肩膀怎么了?”
纪皖的肩膀扣着软夹板,套在衣服里面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不对劲。
姥姥立刻急了起来:“哎呦你这个小囡,这是摔到哪里了吗?怎么都不和姥姥说,明天给你炖个排骨汤喝补补钙,赶紧跟姥姥回家去,不回家还到处乱走……”
姥姥一路念叨,从她这伤口讲到她现在一个人没人照顾关心,然后顺便又老生常谈聊到她什么时候可以再找个男朋友恋爱结婚。
纪皖吸了吸鼻子问:“你不替贺予涵说话了?”
姥姥叹息了一声:“我当然喜欢小涵,可这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总不能强按牛头强饮水吧。囡囡啊,姥姥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一直单着姥姥走了也不安心。”
“姥姥,”纪皖小声说,“很快,我很快就不会一个人单着了。”
“真的?”姥姥又惊又喜,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他是谁?多大了?干什么的?脾气好不好?”
“我现在还不能说。”
姥姥狐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真的,”纪皖郑重地许诺,“一定会很快的,等他一回来,我就带他来见你。”
这个意外让姥姥高兴了很久,第二天一早,她几乎是哼着小曲跟着那个保姆一起去了菜场,让纪皖一定要早点回来吃晚饭。
纪皖去了公司,橙子科技一切正常,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是纪皖一手带起来的,就算纪皖几天不在也不耽误公司运作,李博南那里也捷报频传,公司的资料都已经送进证监会审核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公司应该会在半年后在新三板挂牌,从而开始新一轮的腾飞。
整个公司都斗志昂扬,只有纪皖,没有半点兴奋之情。
她愿意拿整个橙子科技换取贺予涵的平安归来。
到了函念投资,谢宁那里忙得焦头烂额,贺予涵还是没有消息,一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纪皖恐惧得都无法呼吸。
席衍打了个电话来,他已经赶到宁州市去了,再三安慰纪皖,说贺予涵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在宁江上飘着飘着,被什么船家救了,然后和船家的女儿看对眼了,就留在那里当人家的小女婿了……
“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嘛,予涵这样的肯定是男主角,放心,死不了。”
纪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你能不能别胡说了……”
“是死不了胡说还是小女婿胡说?”席衍嬉皮笑脸地问,“你等着,我把他从船家女儿身旁抢回来,没事的,你放宽心。”
“你说他会不会故意躲起来不回来,让我好好着急一下?”纪皖突发异想。
席衍愣了一下:“他敢这样,你不削了他?”
“席大哥,只要他能回来……只要他能回来我什么都不计较了……不论他以前做过什么……”纪皖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了。
“别哭了皖皖,”席衍低声安慰,“我一定把他带回来,然后替你削他一顿狠的。”
整一天纪皖都无心做事,只是在函念投资呆了一个下午,按照谢宁的要求,接待了两位上门探听风声的合作方,摆出一脸莫测高深的浅淡笑容。
快四点的时候,她实在撑不下去了,那个办公室里全是贺予涵的气息。
回到姥姥家的时候,那个保姆正在烧菜,姥姥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床上,一见到她立刻挣扎着要爬起来。
纪皖有点担心,按着她不让她起来:“姥姥你什么地方不舒服?躺着歇着,我去帮阿姨忙。”
“没事,姥姥好着呢,”姥姥嘟囔着,不过到底比不过外孙女的力气,躺在床上不动了,“一会儿就起来,今天给你补补长骨头。”
只是一点骨裂而已,姥姥还一直记挂在心头。
纪皖带上门,到了厨房。
那个保姆是四十多岁的本地人,手脚很是利索,一见纪皖进来连忙说:“纪小姐你手受伤歇着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纪皖应了一声,随口问:“我姥姥最近身体还好吧?”
保姆愣了一下,迟疑着说:“姥姥她不让我说。”
纪皖一下子打了个激灵:“怎么了?我姥姥这把年纪了,有什么不舒服不是开玩笑的!”
保姆压低了声音:“姥姥她最近喉咙痛,还有腮帮子那里也疼,吃饭都吃不好,我让她去看病她总说没事。”
纪皖下意识地摸了摸这两个部位,这会是什么问题?
“淋巴吧,我一个亲戚就是这症状,后来查出来是淋巴癌,这病最难治了,淋巴全身都有,割都割不了……”
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纪皖如坠冰窟,浑身都哆嗦了起来。
保姆看她的脸色不对,讪讪地笑了笑:“我就这么一说啊,别在意,不一定的,不过还是早点去看看排除一下比较好。”
吃饭的时候,姥姥的确看上去在强忍痛苦,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吞咽的动作明显带着不顺畅。
强撑到吃完饭后,纪皖了解了一下姥姥的病情,在她的淋巴处摸到了肿块,又在网上搜了搜相似的病情,情况看上去并不是很乐观,她机械地凭着本能联系了两个在医院的朋友,幸好这阵子的床位不紧张,当即就把姥姥送进了医院。
外孙女这么忙,又孤身一人过得这么苦,姥姥不想给纪皖添麻烦,觉得自己只是喉咙疼不是什么大病,撑一撑就过去了。然而纪皖却发了很大的火,姥姥不得不乖乖地跟着走了。
办好所有的住院手续已经是晚上八点,病区里已经静悄悄的了,姥姥拉着纪皖的手一再安慰说没事,纪皖也镇定了下来,笑着说:“当然没事,我还等着让姥姥带重孙女呢。”
姥姥的眼睛一亮,乐得有点合不拢嘴了:“对啊,重孙女,现在可以二胎了,最好再来一个重孙子,凑成一个好字。”
纪皖机械地点了点头,借口出去散个步,带上门走出了病房。
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安全通道口,她的双腿打软,终于不堪重负地靠着墙壁蹲了下来,所有的痛苦排山倒海般地袭来,她几近崩溃地捂住了脸,强忍着的抽噎声断断续续地逸出了指缝。
怎么办?
贺予涵生死未卜,如果姥姥再有个万一,她该怎么办?
寂静的楼道中只有她强自压抑的呜咽,那路灯可能是接触不好,忽明忽灭,更是平添了几分悲伤。
一个高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在纪皖面前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