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关山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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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九三七年十月二十六日,沪上大场失守,国军大部分已经接到转移阵地的命令,出院归队不久的方柏彰也正随着所在的二连往苏州河南岸撤退,二十七日零点过后,传令兵急匆匆跑来找到二连长,传达团部刚下达的即刻返回北岸四行仓库坚守的命令,于是大家又折返到蒙古路,跟着一营长杨瑞符进入四行仓。

此时,四行仓库里只有先前抵达的一连一排二排数十名士兵,深夜战事停歇,远处只有零星枪声,身体刚恢复不久又参加了一整天作战的方柏彰感觉又累又乏,便吃了几口干粮,抱着枪支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迷上眼睛打盹儿。

不觉之间,他从一名新兵蛋子参战至今已历月余,血与火的洗礼,已然使得他讯速递成为了一名饶有作战经验的老兵,毕剥的枪炮声对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饭,可以充耳不闻地埋头大睡了。

而且他还知道,作为一名有经验的士兵必须做到能抓紧一切时间休息,以便养精蓄锐迎接未来随时到来的恶战。

正在沉沉入睡,忽然感觉有人踢他一下,睁眼一看,是排长喝令士兵不许睡觉,随时提防日军夜袭。

方柏彰急忙爬起身来,正在这时候,他看见四行仓库的最高军事指挥长官,五二四团团附谢晋元走了过来,用带着浓重客家口音的国语说道,“就让兄弟们好好歇息歇息吧,他们连续作战已经好久没有好好休息啦,想睡就睡吧,有我们盯住就行。”

排长向谢晋元敬了个礼退了出去。

方柏彰看见谢晋元清癯而俊朗的脸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感激地向他敬礼道,“谢团附您去休息吧,我不累!”

“哦,”谢晋元瞥一眼跟前这个中等个子的战士,随即问道,“听口音你好像是广东人?”

方柏彰挺直腰杆答道,“回长官的话,我是广州人!”

“广州的,什么时候参的军?”谢晋元显然有兴趣追问道。

“‘八一三’抗战爆发,我在广州中大读书,看见报纸上刊载消息,就跟几名同学报了名,在韶关新兵训练营训练了半个月,随后就补充到八十八师来了!”方柏彰大声报告说。

“大学生从军?还是中大的?”谢晋元目光变得灼热而亲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是的长官,我是中大二年级学生!”

“呵呵,没想到呀,能在这里遇上你这个小老乡兼小学弟,太好啦!”谢晋元笑道。

“长官您——”方柏彰疑惑地望着眼前三十出头如同长者一般的谢晋元。

“我是广东蕉岭人,跟你不是同乡吗,另外呀我在考入黄埔军校前,也在中山大学的前身广东大学预科毕业,你岂不是我的小学弟呀,哈哈….”谢晋元爽朗地大笑起来。

“那就还望学长多多关照小学弟。”方柏彰赶紧卖乖说道。

“嗯,关照谈不上,你既然跟我是同乡又是学友,我希望你不要给我们广东人丢脸,更不能给咱们的母校中大抹黑,要打出广东男儿的血性来,叫日本鬼子知道我们广东像袁崇焕邓世昌那样的英雄好汉会越来越多的!”

方柏彰双脚一并答道,“是,请长官放心,学弟之所以毅然决然投笔从戎,就是一心要报效国家,做现代的岳武穆袁崇焕邓世昌!”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枪声,一名通信兵飞快跑到谢晋元面前报告说有一股日军正朝四行仓库跟前摸过来。

“他们有多少人?”谢晋元眉头一皱问道。

“天色太黑看不太清楚。”通信兵答道。

“一营官兵全部抵达四行仓库了吗?”

“还差机枪连,第三连以及一连三排未到。”

谢晋元略加思索下令道:“传我命令,将仓库四周外墙房屋点燃,阻敌攻势,另外观察敌人到底有多少兵力?”

“是!”通讯兵转身而去,不一会儿,仓库外燃起熊熊火光,借着火光照明,伴随着一阵从四行仓各楼层窗户眼射出的子弹,那股意图偷袭的日军落荒而逃,不到十几分钟四行仓结束了第一次阻击战。

谢晋元放下手里的一杆步枪,接着对身边与之共同战斗过的方柏彰道,“这下鬼子知道四行仓库有咱们的军队把守,天一亮可能会发动更大的攻势,艰苦的战斗还在后头呢,你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下。”

方柏彰望一眼窗外东方天际渐渐现出的鱼肚白,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将手里的毛瑟枪搁在地上,刚要将身体依靠在墙壁上打盹,那名通信兵又跑了上来,“报告谢团附,外头来了两男一女中外记者,说是想采访,让他们进来吗?”

“记者?你核实过他们身份了吗?提防日本人派来查探情况的奸细。”谢晋元说道。

“已经核实过他们的证件,他们还有照相机,其中一个还是西洋人,看样子不太像是日本人派来的奸细!”通讯兵报告道。

谢晋元精明的眼珠一转,点点头,“那你去请他们进来吧,记住,直接带他们上来二层我这里,不要让他们到处看仓库内的情况。”

不一会儿工夫,方柏彰看见通讯兵引领着一名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以及两名黑头发的中国男女走了上来,西洋人脖子上还挎着一台带镁光灯泡的照相机。

那名西洋人四处张望着,急不可耐地举起相机想要拍照,谢晋元迎上前去挥挥手制止道,“这位先生,请不要在我们阵地内拍照,以免泄露军事秘密,实在要交差的话,就请拍摄我吧,本人是此处的最高军事长官。”

那名西洋人立刻举起相机对准谢晋元,耀眼的镁光泡一闪,方柏彰还发现,在这之前,谢团长还迅速地整理一下自己的钢盔以及风纪扣,以一副整齐威严的仪容呈现在对方镜头当中。

黑头发的男记者立刻提问,“请问谢长官,刚才我们在路上听到从四行仓这里传来一阵枪声,是刚刚结束了一次战斗吗?”

谢晋元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答道,“只不过是一小股日军企图偷袭而已,被我们打发掉啦,小意思不值一提。”

男记者身旁是一名身材高挑曲线婀娜、衣着入时,烫着卷发、容貌俊美的年轻女记者,她不失时机地趋前一步接着问道,“据我所知,目前苏州河以北,仅剩下贵部一支坚守于此,而你们面临的将是数十万计强大的日军,凭这点兵力您认为能守多长时间呢?”

谢晋元立刻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军目前的确是一支孤军,但我们的背后也有数十万甚至百万国军做我等之后盾,而且更有数百万上海爱国民众的鼎力援助,正义的力量将支撑我等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在这里我不妨实言相告,四行仓内已经存储有充足的弹药与给养,即便要坚守三年也无后顾之忧。”

“三年?”洋人记者吃了一惊,旁边两名中国同行却为谢晋元的豪迈之气所感染,不由眼神熠熠生光,洋人记者似乎不太相信地问道,“你们的对手是一个完成了近代工业化进程的先进国家,恕我直言,目前贵国还仅仅是一个停留在农业文明时代的落后国家,中日两国一旦全面开战的话,贵国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难道你们就不惧怕灭顶之灾的死亡吗?”

谢晋元望了对方一眼道,“你的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很有兴趣来回答你。如你所言,我中华民族的确是一个落后孱弱的国家,但是当面对打上门来企图奴役我四万万伍千万同胞的强盗时,我们的民族也是从来不缺乏铁骨铮铮的热血儿女的,我之抗战是被迫的自卫,正是为了维护和平,我政府才不得不肩负起战争之神圣责任,为复兴我中华民族,为千秋万世基业计,虽牺牲千万人之生命,亦在所不惜。似我等孤军,于整个中华民族而言,实为沧海一粟耳,更何惧死亡?”

那名华人男记者闻言精神振奋之余,也不无担忧地说道,“贵军目前正处于武装到牙齿的日本强盗三面包围之中,莫非你们一点都不担心害怕吗?”

谢晋元淡然一笑道,“我虽是一名军人,但我也不相信武力就是万能的,自从我投身革命参加北伐,经历战事无数,历史经验可为前鉴,我知道日本军阀崇尚武力征服,恰恰这点,他们失算了,即便此时彼等以十万兵临我孤军,亦非我中华军人所惧怕。”

那名美女记者情不自禁鼓起掌来,“谢长官真乃我中华一代豪杰,想必您麾下的士兵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言毕她目光一转望向谢晋元身边站着的方柏彰,事实上她早就注意到这个眉目清秀英挺的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于是凑近他身旁道,“这位小兄弟,看样子你是新近参加到孤军里来的是吧,叫什么名字呀?”

她打算顺道也采访一下谢晋元手下这名新兵。

方柏彰有些不太适应美女记者那双妩媚动人大眼睛的注视,他略带点羞涩地垂下眼帘答道,“我在前线作战已有两月,恐怕已经不算是一名新兵啦,我叫方柏彰….”

这时候谢晋元插话道,“对啦,我手下这名士兵可是千里迢迢从广州参军过来杀敌报国的热血青年才俊。人家还曾是中山大学的学生呢,你好好采访采访他吧。”

美女记者眼睛里立刻闪射出一丝惊讶与惊喜之色,盯住方柏彰道,“哎唷你就是方柏彰呀,幸会幸会。”

方柏彰迅速打量一下对方,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名美女记者,“这个….您是?”

美女记者又凑近他一点,“你还记得不记得胡亚楠呢?”

“胡亚楠?”方柏彰脑子一转想起那名身穿童子军军服,大大咧咧开车护送伤员上野战医院的假小子来,他又瞟一眼眼前这名美女记者,眼神容貌还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她比那假小子要显得成熟秀丽许多。莫非她是换了一身服装胡小姐吗?

“您是胡亚楠….”方柏彰腼腆地问道。

“你什么眼神呀,我是胡亚楠的姐姐,不过呀,你的事情我从妹妹那里听说过了,亚楠告诉我说,运送伤员遇见一个广东老乡哩,嘻嘻,没想到在这里咱们又相逢啦。来,握个手吧,我叫胡曼莉。”

美女记者笑吟吟地伸出水葱似的玉手来。

方柏彰握一下那柔软滑腻的手,“请你代我向你妹妹问好,谢谢她对我们的帮助照顾。”

“好的,那么下面,小老乡,你是不是可以接受我的采访呢?谈一谈你投笔从戎的爱国热情以及这月余来作战的感受,与我们的读者分享分享吧?”胡曼莉拿起一支笔打开小本子准备记录。

“我….我有什么好谈的。”面对伶牙俐齿的美女记者,方柏彰一点经验都没有,他求援地望向谢晋元说,“你还是去采访我们谢团长吧,他可也是我们中大的学长呢。”

胡曼莉却不依不饶地笑着盯住他道,“你们谢团长呀说话滴水不漏的,我还是对你更感兴趣呀,方同学,看在咱们是小同乡的份上,报点料给我啦。”她最后那句话用的是有点不太纯正的粤语。

“胡小姐你也是广东人呀?”方柏彰好奇地反问道。

“嗯,祖籍是,我父亲年轻时从广州来闯荡上海滩,我出生在这里,所以粤语说的不太地道啦。”胡小姐笑道。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枪声,正在接受记者采访的谢晋元大声对记者们道,“估计过一会儿日军可能会发起攻势,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方柏彰如闻大赦般赶紧对胡小姐说,“对呀,你赶紧走吧,要不然打起来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

胡曼莉只得遗憾地作罢,“好吧,希望我们还能再见,到时候我再详细跟你做一次采访。”她一双妩媚的大眼睛仍不舍地睃着方柏彰。

谢晋元大声喊来一名卫兵送记者们下楼离开。

临分别前胡曼莉似乎有些心有不甘地追问,“可以请问最后一个问题吗,你们坚守四行仓库守军一共有多少人呢?”

此时在四行仓内三连人马加上一个机枪连总共是四百余人,方柏彰不假思索地答道,“四….”

谢晋元却抢过话头说道,“我们四行仓一共有守军八百人,好啦,你们赶紧走吧。”

方柏彰看见胡小姐脸上迅速掠过一丝会意的微笑,她点点头在小本子上记录着说道,“记住啦,一共八百壮士守卫四行仓库。”

三名记者刚刚离开,谢晋元拍拍方柏彰肩膀说,“记住,兵之诡道再与虚虚实实之间。”

方柏彰立正道,“记住长官的话了。”

“通信兵!”谢晋元大声命令道,“通知各楼层的官兵,每人手书一份给家人亲属的遗书,统一收集起来从邮局寄出去!”

“是!”通信兵应道离去。

谢晋元回头望一下方柏彰说,“人家既然称我们是八百壮士,那就要预备随时光荣地战死,有什么话赶紧都写到信里去吧。”

借着窗外微明的晨曦,方柏彰奋笔疾书道:

….瑶妹,在此给你写也许是最后一封信,因为我们此刻正面对日军三面包围,背后是苏州河,而河南岸则有数十万国民革命军以及百万民众在默默地注视,吾等亦没有任何后退半步的理由,有的只是与暴日决一死战之勇气,以及与四行仓库共存亡之决心,倘若有一天余阵亡于斯,请不必哭泣流泪,余既身为大中华民国之军人,诚如谢团长所言,为维护和平,为复兴我中华民族,为千秋万世基业计,必当肩负起战争之神圣职责,以牺牲报效国家民族,以个人牺牲换取千万人之生命!那时候,就请君为余献上一朵小小的白花,以遥寄一缕哀思吧….

一抹红彤彤的朝阳从四行仓库的窗口照射进来,趴在水泥地上写完给卢君瑶书信的方柏彰刚伸了个懒腰,四行仓库外响起一阵阵密集的枪炮声,这次的枪炮声很有规律,紧一阵慢一阵,由远而近,有经验的人一下子就能分辨出这是敌人从四面发起进攻的信号,四行仓库孤军的保护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战至中午,日军从几个方向发起的数次小规模攻击均被击退,马路上遗留下十数具日军尸体,然而日军却把四行仓库如铁桶般严密包围起来,四周楼房上插满了日军太阳旗以及旭日军旗。

谢晋元凑近窗口举起手里望远镜仔细观察一番后说,“好吧,我们出不去,你们也休想进来,老子就在这里跟你们日本仔耗下去,看谁耗得过谁!”

就在这时,楼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阵飞机马达强烈的轰鸣,谢晋元眉头一皱,立刻快步跑上六层楼楼顶天台上,只见两架日机在空中盘旋侦查,又试图俯冲向四行仓库大楼投放炸弹。

飞机呜呜轰鸣着掠过头顶上方,带过阵阵飓风扰得人心烦意乱。

谢晋元一挥拳头道,“欺人太甚!机枪连,马上在这里修工事,扛两挺重机枪上来,小鬼子的飞机要俯冲下来就揍它,敌人步兵要进攻大楼,就居高临下射击!”

谢晋元的命令一下达,士兵们立刻从楼下扛来沙袋在天台上垒砌工事,架起两挺24式马克沁水冷重机枪,朝天空盘旋的日机哒哒哒射出一串串子弹,两架日机见势不妙急忙拉升机头蹿上高空躲避,再也不敢如此嚣张。

这时,有四五十名日军向四行仓库大门口扑来,与外围临时修筑工事后的三连官兵发生激战,哒哒哒,日军阵地上几挺九二重机枪射来一串串密集的弹雨,压制住守军火力,战斗中三连长石美豪脸颊被子弹贯穿,顿时血流满面,指挥战斗的一营长杨瑞符急忙命令放弃外围阵地,撤回四行仓库里。

得势不饶人的日军趁机向大门口发起攻击,企图一举占领四行仓库门口处工事。哒哒哒,国军机枪连番扫射而去,日兵就地卧倒匍匐前进,很快就接近到四行仓库外墙底下,这里是射击死角,无论大门口或者各楼层窗户的火力都无法攻击到他们。

日兵攀爬着围墙墙根处垒砌起来的沙袋,企图从二层窗户爬上四行仓内。杨瑞符迅速察觉这一情形,他急忙大声命令,“快上楼顶往下投掷手榴弹消灭敌人!”

方柏彰身边的尹排长一挥手道,“跟我上楼顶!”

方柏彰还有五六名士兵急忙跟着尹排长飞奔至六层天台,居高临下探出脑袋一看,好家伙,西南墙根下已经陆续麇集有七八十名日军士兵,搭起人梯正要爬入二层窗口。

北方汉子尹排长掏出两颗手榴弹,扯掉导火索,骂道,“****娘老子叫你爬上来!”便往下扔去。方柏彰他们也跟着投下七八枚手榴弹,轰轰轰….一阵连续的爆炸,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血肉横飞,墙根下的日本鬼子鬼哭狼嚎倒下二三十个,其余见势不妙连滚带爬逃去无踪。

楼底下冒起来的一大片硝烟遮蔽了尹排长和方柏彰他们的视线,等硝烟散去,一个个的脸都熏成黑面包公一般,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笑起来。

“打得好,干得漂亮!”

苏州河对岸传来一阵欢呼的声音,原来竟是上百名上海市民在几十米外河那边攀着围墙在探头探脑观战,此时日军的进攻已被打退,四行仓安全无虞,大多数人都踮起脚尖或者手摁墙头探出身体来,大声为守军们喝彩鼓气。

被欢呼喝彩声感染了的方柏彰擦一擦脸上的硝烟,挺起腰杆朝市民方向敬了个军礼,又引来一阵鼓掌声,啪,一颗子弹划过他的头顶上方,是从日军阵地射来的冷枪。

尹排长急忙拉他一把,“小心鬼子的狙击手,笨蛋!现在还不是显摆的时候。”

方柏彰吐吐舌头,弯下腰去。

这时候,他又看见河对岸竖起一块木板牌牌,上面写着一行字:国军兄弟辛苦了,你们需要些什么东西?

原来是观战的爱国民众想向孤军奋战的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尹排长向河对岸挥挥手,表示暂时不需要。

过了一会儿,那块木板又竖起来,上面写着:四行仓库内有电话可以联系外面,有需要请打电话。

显然观战的市民中有在四行仓库上班的职员。

尹排长急忙命令身边一名士兵,“小张,你下去报告谢团附,仓库内有电话可以使用!”

小张应道下楼去了。

尹排长双手卷成喇叭状,高声对河对岸喊道,“同胞们,很感谢你们的支持鼓励!”

河对岸顿时竖起一片大拇指,一名男子高声叫,“你们都是好汉真爷们,顶住小鬼子的攻势,替咱们中国人争光长脸!”

一名士兵激动地喊道,“抗战离不开你们的支持呀,我们一定狠狠揍那些日本强盗!”

一个年轻女子尖叫道,“国军弟兄们,你们个个都是大英雄,姐妹们都等着你们回来呢!”

她的嗓音带着几分柔情与几分轻佻的风尘味道,立刻引来一阵男人们呵呵的笑声,这是一名操皮肉生涯的窑姐,可在这时候,她身边的市民却投给了她敬重的目光。

刚才那名士兵却红了脸,盯着那个衣着鲜艳打扮妖娆的女郎说不出话来。

尹排长大声道,“兄弟姐妹们,你们也要注意安全呀,鬼子的枪炮也是不长眼的,他可不管你是军人还是平民百姓的。”

河对岸立刻响起一片杂乱的回应:“我们不怕,你们孤军坚守在北岸,我们要替你们鼓劲加油呵!”

河两岸的这种互动交流一直持续到暮色降临,四行仓库里的守军个个都得到极大的鼓舞….

第二天旭日东升,一阵马达轰鸣声震得四行仓库地面仿佛都在微微抖动,原来有七八架日机反复盘旋在楼顶上方,企图以震耳欲聋的呼啸轰鸣给守军造成心理威慑动摇守军意志。

哒哒哒….楼顶天台两挺重机枪对空开火了,一串串火舌迎向俯冲盘旋掠过的日机,日机终于拉升机头,不再敢冒险俯冲,但却仍是不可离去,在天空中来回盘旋,滋扰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方才消失在天空尽头。

早饭时间,杨瑞符召集全营班长以上骨干训话,谢晋元说道,“弟兄们,我们五二四团一营此次的任务,因为昨天没有时间还没有向大家宣布,可是现在我不说大家都明白我们的任务了,委员长为什么挑选我们八十八师来执行这一任务,那是因为我们八十八师是国军的精锐王牌中的王牌,就是希望我们做一个榜样,证明给全世界看咱们中国的军人誓死抗战的决心与意志!咱们一营四百余人没有一个是孬种,既然上峰叫咱们守在这四行仓库,咱们就要像一颗楔子一样死死钉在鬼子的阵地当中,各位务必要抱定必死之决心,与闸北共存亡,与四行仓库共存亡,这样才不辜负委员长以及孙长官的重托。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全体军官们齐声道,“职下明白,誓与阵地共存亡!”

谢晋元点点头接着道,“好,接下来鬼子的进攻很可能会更疯狂犀利,不过咱们既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纵然赴汤蹈火咱们也要跟日本鬼子周旋到最后一人一弹,咱们虽然是孤军,可别忘了,苏州南岸,还有千万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有千千万万的同胞在热切地期盼着我们,从这个意义上说,咱们一点都不孤独,相反看,日本鬼子的背后是什么呢?是茫茫大海,要害怕要孤独的应该是他们这些侵略强盗呀….”

上午十点,日军在闸北各处放火,一时间市区废墟瓦砾之中,烈焰浓烟高高升腾,一股股烟柱直冲云霄,遮天蔽日,场面极为震撼。

谢晋元与杨瑞符登上楼顶察看,此时整个闸北均被烟火笼罩,只剩下四行仓库,仿佛就像一片火海中的孤岛一样。

“看看这些闯进家门来的日本强盗,将我们好端端的大上海都糟践成什么样子!”杨瑞符气愤地骂道。

谢晋元冷静地四处观察着说,“接下来他们还会发动更疯狂猛烈的进攻,四行仓库真的成了悬置于在敌人铁桶阵里的孤岛啦。”

话音未落,一阵枪声传来,循声望去,街角尽头出现一股百余人的日军,端着刺刀弯着腰,保持战斗队形从正面冲来。轰轰轰,几发加农炮弹直射在四行仓库楼体墙壁上天台处,砂石烟尘四溅,整座钢筋混凝土构造而成坚固无比大楼,也随之震撼几下,仿佛摇摇欲坠。

“弟兄们,鬼子的总攻击开始啦,一定将他们打回去!”谢晋元一声怒吼,手里的冲锋枪开火了,一串子弹射向敌人,顿时坚守在整座大楼各楼层的官兵手里的枪械也相继吼叫起来,密集的弹雨飞向鬼子。

鬼子立刻卧倒在地,三八式步枪、大正十一式轻机枪、大正三年式重机枪以及后方阵地上的迫击炮平射炮,一齐向四行仓库大楼倾泻而至,只见弥漫的硝烟遮蔽了楼体,空气之中掠过一道道弹雨曳光互相交织成一条条火网,子弹炮弹呼啸和爆炸声震耳欲聋….

守在天台处的方柏彰仿佛感觉又回到半月前闸北市区阵地那血与火的激战洗礼之中,一股股硝烟以及尘沙几乎使他看不清楚前方目标的情况,他只是机械地扣动着扳机,拉动枪栓退出弹壳,然后再扣动扳机….

哔哔啵啵的枪炮声的间歇当中,他忽然听到苏州河对岸传来一阵叫喊声,“小心,鬼子从侧面包抄过来啦!”

那是观战的市民们发出的警示。可是硝烟未散尽,此时却看不清楚具体情形。只听到在楼顶指挥作战的谢晋元大吼道,“下去十个弟兄,到下一层西侧阻击敌人,这里地形太高,看不见街头死角的情况!”

尹排长立刻一挥手,命令旁边方柏彰等人跟随他冲到五层楼西侧处,却不巧西侧墙壁是一堵钢筋混凝土砌成的封闭死墙,没有任何窗户,自然也无法寻找到射击孔。

尹排长急的大叫,“谁能在墙壁上凿出窟窿来吗?”

一名士兵用手里的工兵铲用力敲两下坚固如铁的墙壁,“不行呀排长,这里头都是钢筋水泥,就算用手榴弹都怕是炸不开呀。”

尹排长急的直跺脚,就在这时,轰轰轰,几枚九二步兵炮弹直射在大楼上,四行仓库像大海里的小舟般急剧摇晃几下,人几乎都站不稳倒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以及扑面而来的尘沙之中,方柏彰忽然眼前一亮,他看见西侧墙壁透射出几处伴着滚滚浓烟的光柱来。

“排长你看那里!”方柏彰指着光柱大喊道。

原来鬼子的炮弹轰击在西侧墙壁上,直接破开四五个大窟窿来,幸亏这四行仓库楼体足够坚实,不是豆腐渣工程,才不至于轰然倒塌。

尹排长冒着呛鼻的浓烟冲到墙壁窟窿往外一看,“******小鬼子的炮弹倒是帮咱们开凿出射击孔来啦,机枪架在这里射击!”尹排长朝机枪手一招手命令道。

方柏彰凑近窟窿眼往外一看,街角处有四五十个鬼子已经接近到大楼附近一二十米距离,即将要进入射击死角。

哒哒哒,轻机枪从炮弹轰开的窟窿那里发出吼叫,其余九杆毛瑟步枪也相继开火,一阵密集的弹雨飞向那股鬼子,始料不及的鬼子一下乱了阵脚,随即举起三八步枪还击,却抵不过居高临下又有水泥钢筋楼体掩护的国军,两三分钟后,就被迫丢下七八具同伴的尸体匆忙退走,消失在街头拐弯处。

料理完这股侧面偷袭的鬼子不久,从正面发起进攻的日军也被击退,四行仓库周围马路上横七竖八躺着二三十具日军尸体….

硝烟散尽,四行仓库一带恢复了平静,只有零星几下冷枪,鬼子的救护队出动收拾尸体以及伤兵,河对岸的市民又发出一阵阵雷鸣似的欢呼:“国军勇士们你们打得太漂亮啦,打出中国人的威风和志气,向你们致敬!”

“弟兄们都辛苦啦,姐妹们为你们鼓掌喝彩呀!”

“谢团长好样的,你是一条真汉子,我们民族的大英雄呵!”

….

又有人高声叫喊道,“楼内的壮士们,你们还需要些什么东西吗?我们想法给你们送来!”

站在天台上上的尹排长激动地连连摇手道,“谢谢你们啦,我们目前不需要,弹药粮食都很充足,跟小鬼子打到明年都没问题呀!”

站在他身边观察敌情的方柏彰却望见周围的建筑物上都插满了日军的太阳旗以及旭日军旗,唯独四行仓库大楼自己的阵地上缺少一面标志我军的旗子,于是立刻将双手卷成喇叭状,对着河对岸大声喊,“旗子,我们缺少一面旗子!”

在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也不知道河对岸听到没有,尹排长却忽然醒悟过来,“对呀,就用仓库里的电话告诉外界,我们需要一面青天白日旗!方柏彰,赶快去报告谢团附!”

“是!”于是方柏彰一路小跑下楼而去….

谢晋元听完方柏彰的报告,点点头对杨瑞符说,“打电话给市商会临时办事处,请求他们送一面国旗,另外再顺便带一些油、盐等给养来,以利于持久抵抗。”

杨瑞符转身去打电话,方柏彰重新返回楼上,来到五层时,看见不久前跟自己一块抵御小鬼子偷袭的那几个战友,正趴在被炮弹炸开豁口的墙壁旁向外面指点议论着什么,方柏彰好奇地凑上前去问,“你们发现什么啦?”

一名战友指着外面道,“鬼子派出阻击手哩,想封住咱们的射击孔洞。”

方柏彰将脑袋往豁口处一探,半边脸刚伸出去,身后的战友就一把将他往后拽,“你小子不要命啦!”方柏彰一个趔趄缩回来,啪,一颗子弹从豁口射进来,撞击在水泥墙壁上火花四溅。

方柏彰一眼看见地上丢弃着一顶已被打穿的钢盔,灵机一动,有心戏弄鬼子的阻击手,于是找来一根竹竿,挑着破钢盔靠近豁口,慢慢地探了出去。

啪,一颗子弹飞来,准确命中,将钢盔又击出一个弹孔。

“******,小鬼子的枪法还真不赖!”一名战友恨恨地骂道。

“听说鬼子前一阵子就派出不少阻击手专门瞄咱们部队那些佩戴短枪望远镜的军官下手呢,不要这几个月来军官伤亡率怎会那么高,哼!”有人骂道。

“对,咱们就糊弄糊弄他们。”方柏彰说着又将钢盔探出去,啪,又是一枪击穿钢盔,方柏彰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将手里的竹竿交给身边一名战友,“你在这里继续引诱敌人的阻击手,来一个人来跟我一起上天台,找出鬼子阻击手藏身的地方干掉他!”

一名老兵跟着方柏彰上了六层天台,俩人观察一会儿,终于发现阻击手就躲在西侧街角一处用沙袋垒砌的工事后,于是俩人将步枪架在天台围墙上,瞄准那名阻击手位置所在,啪,鬼子阻击手又射出一枪,几乎在同时,天台上两杆步枪也开火了,由于距离有点远,大约有一百五十米左右,两颗子弹曲坠而下,落在沙袋上,激起两股小小的沙尘。

方柏彰懊恼地捶一下自己的大腿,毕竟自己的枪法还欠点火候呢。

“把枪给我。”身后传来轻轻一声,一回头看见头戴钢盔的谢晋元站在那里,微笑地说道。

方柏彰有点不好意思地将手里的毛瑟步枪递给谢晋元,谢晋元麻利地一拉枪栓,麻利地退出一颗弹壳,闪身移动到另一个地方,单膝跪下,枪托紧贴右肩膀,以一个十分标准的射击姿势瞄准远方。

啪,一百五十米外工事射击孔处火光一闪,那名鬼子阻击手又一枪射向五层豁口那里引诱他的破钢盔,啪,谢晋元手里的步枪也开火了,子弹准确地飞进射击孔内,那枝探出射击孔外的狙击步枪掉落地上,鬼子的尸体歪倒在工事上。

“打中啦!”方柏彰及老兵欢呼道。

谢晋元迅速一拉枪栓,空弹壳掉落地上,他继续保持着射击姿势,嘴里喃喃说道,“只可惜了那杆阻击步枪啦。”

方柏彰眼睛也盯住一百多米外地上那杆被丢弃的步枪,过了一会儿,一名鬼子从工事后面鬼鬼祟祟爬出来,伸手去抓那杆步枪,啪,谢晋元又是一枪射去,那名鬼子蜷缩着身体仆倒地上。

闻声过来观战的杨瑞符赞叹道,“谢团附的射击技能果真了得,真不愧是一等射手呀。”

谢晋元自豪地笑道,“当年在黄埔军校时,我的射击成绩就是班上佼佼者,后来我还曾想去当一名阻击手哩。”

一名通信兵跑了上来,“报告,下面来了一名女童子军,说是给咱们送国旗来啦。”

谢晋元眼睛一亮,“哦,这么快,走,看看去!”

于是方柏彰等几名士兵跟随谢晋元杨瑞符来到楼下大堂,只见十八九岁模样,身穿黄色军服头戴童军烟囱帽的姑娘汗津津地站在那里。

谢晋元眉头微微一皱,“姑娘,外面这样危险你是怎么进来的?”

姑娘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您是谢团长吧,我是四十一号童子军,我叫杨惠敏,从垃圾桥那边摸过来的,给你们送来一面国旗。”

说着,解开军服纽扣,露出一面裹在身体上的青天白日旗。

谢晋元接过国旗感动地问道,“杨小姐,是市商会派你来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送来的。”杨惠敏坦然答道。

谢晋元一愣,随即道,“杨小姐实在勇气可嘉,你的爱国热情将会极大地鼓舞我军将士。不过这里十分危险,日寇随时会发动进攻,你赶紧离开吧。”

杨惠敏摇摇头,“谢团长,我请求您将我留下,我想跟你们一起战斗。我接受过军训,会战地救护,必要时也可以拿起枪杆直接跟日寇干!”

谢晋元摇摇头,“你是一个女孩子,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杨瑞符展开那面国旗看了看说道,“这面旗子挂在四行仓库上显得有点小,杨姑娘,你能不能回去告诉商会再送一面大尺寸的旗子来?”

杨惠敏点点头,“没问题,那我叫他们晚上再送来。”

谢晋元用手扶住杨惠敏的肩膀道,“现在外面街道已经被封锁,你再从原路回去恐怕会有危险,要是你会游泳,从苏州河游到对岸会安全些。”

杨惠敏感激地点点头,“我读书时参加过游泳比赛还拿过名次哩,这条苏州河来回游几趟都行。”

谢晋元说,“好,我命令士兵用火力吸引敌人注意力,听到枪声你就赶紧跳到河里游回去!”

一阵炒豆般的枪声响起,趁着四周日军发愣的当口,杨惠敏一头扎入苏州河水里….

当天夜里天空乌云蔽月,十一点左右,上海市商会童子军战时服务团第50团团长的叶春年率领着八九名年轻男子,拖着十几口装满社会各界送来的慰问物资的大麻袋,还有用牛皮纸包好的一面最大尺寸的国旗,以及一根粗长竹竿,悄悄从垃圾桥东面小横路口摸索过来。进入仓库旁边一家小烟纸店,在几个士兵的接应帮助下,把所有的物资以及一面青天白日旗交到谢晋元手里。

十月二十九日清晨六时许,天空仍是阴霾笼罩,太阳冲破云层之前,整个大上海到处一片沉寂而萧索,在这种静穆的气氛中,苏州河北岸那幢高大巍峨、建筑物上下左右被枪弹炮弹剥落得坑坑洼洼,遍体密布弹孔弹痕的残破不堪的四行仓库大楼的天台上,肃然伫立着十几名头戴钢盔、浑身硝烟却精神矍铄,手握步枪的军人。他们都以标准军姿站立着,齐刷刷仰头注视着天台中央竖起的那杆粗大笔直的竹竿,一面迎风飘展开的青天白日国旗正在缓缓升起,没有鼓乐伴奏,也没有欢呼呐喊声,晨风偶尔送过来一两下冷枪的声音,也仿佛变成了升旗仪式的礼炮。

“敬礼——”随着谢晋元一声令下,所有的官兵的手一下子举起,十几双饱含深情地眼睛仰望着高空硝烟弥漫当中猎猎飘扬的国旗,此刻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但每个人心里都升腾起一股庄重而崇高的激流:

飘扬的国旗呵,因为你的存在,那四周插满的太阳旗因此都黯然无光,因为你的存在,这闸北的领土、上海的主权依旧属于我大中华民国,我们每个垂死的中华军人,因为你的鼓舞与召唤,发誓捍卫你的荣光,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滴血洒在这片土地上,愿我们的国旗永远飘扬在废墟的闸北上空,飘扬在中华破碎的山河大地之上….

红日冲破浓厚的云层投射出万道光芒,隔岸的矮墙那边,很快就聚集起数百的民众,他们纷纷在指指点点,热烈地议论着,不多一会儿工夫,往日那数百观战的市民便迅速增加,变成数以千计,数千人密密麻麻站满河对岸,不少人在激动兴奋地脱帽挥泪致敬呐喊,一大片乱糟糟的声音传过北岸来,传入四行仓库每一位守军官兵耳朵里:

“快来看呀,那楼顶上飘扬的是什么!”

“中华民族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行守军万岁万万岁!”

….

显然他们都看见了那面高高飘扬在六层天台上的青天白日旗,因此而激动不已发自内心地高呼呐喊起来….

哒哒哒….

一串机枪声掠过闸北上空,随即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声传来,尔后,轰轰轰,几颗炮弹落在四行仓库附近马路上以及楼体墙壁上,人们循声望去,只见紧挨着四行仓库附近的交通银行的窗口,不断吐出机枪步枪的火舌….

占据在那里的日寇发现了那面飘扬的国旗而恼羞成怒,疯狂地朝四行仓库射击,他们的平射炮也加入到轰击行列里来。

很快,四行仓库大楼各层的射击孔也喷出一道道火舌,守军迅速开始反击,枪炮声顿时又传遍了闸北,响彻了大上海的天空。

呜呜呜,一架架日军飞机又再度光临四行仓库上方,盘旋俯冲并企图投掷炸弹,又因为四行仓库近邻公共租界一侧,放置着一列巨大的煤气铁罐,一旦被炸将会祸及整个租界,因此日机不敢贸然投弹,需低空盘旋投放以保证不发生偏差。

“机枪射击,将小鬼子的飞机揍下来!”

坚守在天台顶的指挥官大声下令。

两挺重机枪立刻对准俯冲而至的日机吐出一串串炽烈的火舌,子弹擦着日机旋翼掠过,将日本飞行员吓一大跳,急忙拉起机头扶摇直上躲避射击,如此三番四次之后,日机见没机会投掷炸弹,只得悻悻离去。

战斗持续至将近中午,日军开来四五辆轻型坦克车,沿着苏州河北路国庆路以及四行仓库以北地带各主要交通路口,来回梭巡炮击,并试图掩护步兵向四行仓库大楼靠拢围攻。

楼顶上的机枪连雷连长立刻下令换装钢芯弹,日本的坦克普遍装甲不算厚,这种钢芯弹可以射穿其装甲层。

哒哒哒….

马克沁重机枪射出的钢弹噼噼啪啪砸在日军轻型坦克身上,一阵叮叮咚咚乱响,坦克一侧被打成筛子一般,内中的坦克手也负伤,坦克车终于瘫痪在街头不动了,日军上午发起的一波攻势终究无功而退….

“打得痛快,国军弟兄们老天爷保佑你们,让小鬼子统统见阎王去吧!”

“誓死不当亡国奴,国旗与你们同在!”

“弟兄们辛苦啦,需要什么东西打电话告诉我们吧!”

….

河对岸又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大家检查武器弹药,抓紧时间休息休息,小鬼子还会发动更猛烈的攻势的!”各级军事长官这样提醒手下士兵们。

“一连长,马上带人加固楼体周围的工事,把所有的沙袋都垒砌起来!”谢晋元放下望远镜下令道。”

于是一连长率领手下士兵将四行仓库内所有沙袋都搬出来,围着大楼墙角跟一直垒砌上去,从一层到三层,三公尺厚的沙袋如同一件棉衣一样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工事刚刚加固完成,轰轰轰,敌人的大炮轰鸣,哒哒哒,机枪齐射,密集的弹雨落在四行仓库大楼以及周围马路上。

“敌人的总攻开始了,准备战斗!”谢晋元一声令下,四百名官兵立刻有条不紊地各就各位,沉着冷静地将手里的步枪冲锋枪机枪以及手榴弹爆破筒等武器架在工事上,对准远处街角缓缓出现靠拢而来的日军。连日以来,四行仓库里的这支孤军早已对深陷敌军包围之中的恶战习以为常,他们已经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们知道苏州河对岸那里有自己强大的后盾,在那里千万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因此,自己即便是战死也决不能当孬种逃兵。

轰轰轰,又有几发大口径炮弹落在附近,从炮弹呼啸而来的方向可以判断,这些炮弹来自黄浦江上日军军舰,有几艘已经驶近与苏州河交汇附近炮击四行仓库,为日军进攻助威添声势。

舰炮加上陆炮齐鸣,一时间弹雨硝烟如同一道大幕般将整座大楼紧紧包裹住,苏州河对岸观战的市民几乎都看不清楚四行仓库的情形,唯有望见硝烟弥漫的大楼顶部那杆屹立不倒的青天白日旗,虽然被烟雾熏黑,被子弹洞穿,却仍是高高迎风在飘扬着….

“天哪,怎么不见有动静呀?那八百勇士该不会叫鬼子的炮弹给….”观战的市民有人紧张得说不下去了,“老天爷保佑,八百壮士不会有事的,再等等看吧。”又有人尖声道。

半小时后,日军炮击停止,步兵开始从三面向四行仓库发起冲击。

哒哒哒….

砰砰砰….

从千疮百孔的大楼四五层窗户射击孔以及天台各处忽然喷出无数道火舌,那是守军射向敌人的子弹。

轰轰轰….一排手榴弹投掷而去,冲锋的日军立刻倒下一片,其余迅速卧倒在地,向大楼射击。

轰轰轰….

日军的各式迫击炮山炮步兵炮一齐向大楼发起密集轰击,加上步枪轻重机枪射击,无数股浓烟又迅速形成一道烟墙火幕,再度把四行仓库笼罩住….

这一次炮击比先前那次更猛烈,持续时间也更长,以至于苏州河对岸观战的市民都担心四行仓库大楼会不会在炮击当中轰然倒塌。

终于,日军的火网停止了射击,硝烟渐渐随风散去,高大的四行仓大楼又重新露出了它那千疮百孔的残破面目来,它何曾还有一点上海市民们曾经那么熟悉的样子?简直比一堆废墟好不到哪里去。

刺鼻的硝烟随风渐渐飘过苏州河南岸,伫立在矮墙后面观战的市民们静静地凝望着对岸几十米处的那幢建筑物,一片悲壮肃穆的气氛中,不知是谁领头唱起一首似乎是刚刚谱写完成的歌曲: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

歌声唱得还有点跑调沙哑,可是接下来马上有十几个人加入了合唱当中,歌声开始变得嘹亮厚实许多:

“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

歌声就像滚过天空的低雷一样,下一瞬间,立刻就有成百上千的嗓子接着唱下去,“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

霎时间,河对岸所有的民众都瞪大眼睛握紧拳头伸直脖子加入到这大合唱里来了,歌声变成雷鸣般炽烈而激越,迅速又传遍苏州河两岸,并且响彻云霄:

“中国一定强,中国一定强,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四面都是炮火,四面都是豺狼,宁愿死不退让,宁愿死不投降,我们的国旗在炮火中飘荡,飘荡!八百壮士一条心,十万强敌不敢挡,我们的行动有力,我们的志气豪壮。同胞们起来,同胞们起来,快快赶上那战场,拿八百壮士做榜样,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

倏然间,从那寂静无声的四行仓大楼各层射击孔中猛地喷射出无数道火焰,密集的子弹如狂风暴雨般泼向蜂拥而来的日军….

“看呀,八百壮士还在呀,他们没有死,他们永远都不会死的,哈哈哈….”

有的市民抹着眼泪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地叫嚷起来。

在仍然硝烟弥漫的四行仓库内,激动不已的方柏彰一边射击一边擦拭着眼眶里溢出的泪水,一回头,他看见不远处如同一尊雕塑般伫立着的谢晋元的背影,虽然此刻他已经背转身去指挥作战,使人无法看见其面孔,但是从他那挺得笔直的脊梁,方柏彰分明看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与正气….

如果不是在枪林弹雨的作战,方柏彰真想嚎啕大哭一场,至于为什么,他却说不出原因来,总之此时在他心中就像涌动着一锅沸腾的铁水….

下午六时许,枪炮声终于渐渐稀落,大半天激战,敌人像前几天一样依然没能占到丝毫便宜。

夜色降临,深秋的沪上寒意逼人,方柏彰把军毯铺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蜷缩起身体昏昏欲睡。连日来高度紧张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疲乏立刻涌来,布满全身每一个细胞。

不一会儿工夫,他就进入睡梦当中,不过准确说来,其实他并非在做梦,他的意识飘回到了数月前出发至韶关之前夕,跟卢君瑶相处的那些幸福的时光….

那天俩人同游白云山,在能仁寺烧完一炷香,方柏彰看见卢君瑶恭敬虔诚地双手合十,樱唇蠕动着似乎在祷告着什么。

“哎,你许的什么愿呀?”他问道。

“暂时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啦。”她说道。

说着话俩人来到静僻荫凉的山径小道上,“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能猜到你刚才许的愿。”方柏彰笑着对卢君瑶道。

“那你就猜猜看。”卢君瑶一歪脑袋睨他一下说。

“嘻嘻,你呀肯定是祈祷老天爷保佑我妈妈将来能喜欢上你这丑媳妇,是不是?”方柏彰逗她道。

“哼,你说我长得丑?”卢君瑶假嗔道。

“我呀肯定不觉得你丑,不过我妈就难说啦。”

“为什么呀?”

“乡下人的习惯嘛,姑娘的脸蛋那是很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身材。”

“乡下人要身体健壮的女人好干活是吗?”

“只说对一半,除了好干活外,还要好生养,最好要屁股大大的那种,据说那种女人生崽就像母鸡下蛋一样容易。你嘛,好像….”

“其实我刚才….许的愿也跟你说的有点关系。”

“嘻嘻,莫非你希望老天爷能将你变成一个屁股大大的妇人是吗?”方柏彰笑道。

“我是希望….能让你妈妈尽快地喜欢上我这个媳妇。”

“那除非你会迷幻术让我妈对你着迷咯。”

“还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你妈喜欢我….”

“什么办法?”

“就是….假如我怀上了你们方家的骨肉,那么….”

“哈,你真聪明,最好能一下怀上一对龙凤胎,我保证我妈会把你当菩萨一样来供起来。”

“不过别忘了,这个还要靠你呀….唉,你要是能多待上些日子就好啦。”卢君瑶娇羞地看一眼方柏彰道。

“舍不得我?”

“当然了,难道你就舍得我?”

方柏彰看看周围没人,一下抱住卢君瑶,就往她那白里透红的俏脸蛋上亲去,卢君瑶也一把紧紧搂住他….

一阵山风吹过,山谷的松树发出浪涛般的轰鸣。

俩人静静听着这美妙的天籁之音,良久,卢君瑶才轻声说,“你听,那松涛仿佛是在发誓呢。”

“发誓?说什么啦?”方柏彰不解地问。

“松树它说了,真心相爱的人是会一辈子都永不相负的。柏彰,你能做到吗?”

“那是当然的,我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个。”方柏彰坚定地说道,沉思片刻他问道,“瑶妹,你也知道的,上战场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

“不,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我是说,万一….将来我残废了,或者毁容了,变成一个丑陋不堪的伤兵,从千里之外破衣烂衫地回来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卢君瑶一把将他的脸贴在自己怀里,柔声道,“不会,只要你回来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照顾你一辈子,即便是一辈子给你端屎端尿穿衣喂饭,我都是心甘情愿永不后悔。你呢?假如你将来发迹了当上大官了,衣锦荣归啦,你还会认我这个苦等你回家的黄脸婆子吗?还是变成一个陈世美另寻新欢了呢?”

方柏彰使劲摇头,“我发誓,我方柏彰这辈子就只爱你卢君瑶一个,亲爱的你看,我们的结识是多么的幸运而奇巧呵,那是上天安排好的姻缘,难道还有别的男女能有这样的运气呵机缘吗?不,不会有的,我敢保证,如果日后我能从战场上归来,我们俩一定会白头偕老共度一生的!”

两个年轻人火热的胸膛又紧紧地贴在一起,彼此互相感受到对方怦怦的心跳….

有人急促地拍着方柏彰,使他一下从睡梦里扎醒,原来是尹排长,“别睡啦,营长有令,敌人可能要进攻,赶紧上天台去!”

方柏彰揉揉眼睛,从墙壁豁口望了望外面的天空,已是曦光微明的清晨。

到食用水池边舀了几口水喝下,再啃了一点干粮充饥,方柏彰提着武器登上六层楼顶。天空飘洒着细细的雨雾,天台上已经有十几名士兵在那里监视着敌人的动静。

一个晚上,杨瑞符下令手下士兵分批轮班到天台值守,以防止日军夜袭时防御兵力不足。尹排长看方柏彰实在是太累睡得太沉,就没有喊他。

早上七点,日军的进攻又开始了,不过也许是连日来步兵冲锋伤亡太大,他们没有再采取步炮协同攻击,而以各类步炮山炮重型迫击炮疯狂地轰击四行仓大楼,并且在几百米外用重机枪不停扫射。密集的枪声爆炸声轰鸣连成一片震耳欲聋,整座大楼堵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似的。

不过由于一至三层外墙都围上厚厚的沙袋,犹如一层防护屏障,敌人的炮弹子弹落在那里虽然沙土飞溅烟尘滚滚,大楼却是基本安然无恙,因此虽说日军的炮火之猛烈,持续时间之长,为三昼夜以来所未有,守军人员伤亡情况也极为有限,顶多就是有几发炮弹轰击在四五层的墙壁上,又替四行仓库多开几个射击孔罢了。

下午三时许,轮班到天台上坚守的方柏彰发现几颗枪子射向竹竿上的国旗那里,将斑斑驳驳的青天白日旗又洞穿几孔。

他立刻感觉不太对劲,似乎是日军的阻击手所为。

该死的日本仔,想打掉我们的国旗动摇我军的士气!

决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得想法子寻找出阻击手藏身的位置敲掉他!

主意打定,他便仔细留意射向国旗子弹所在的方向。

啪啪….又是几颗子弹射来,其中一颗击中旗杆,幸亏竹竿足够粗大,虽被打穿了个洞,并未折断,不过要是连续挨多几枪,就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半小时后,方柏彰终于发觉了鬼子阻击手就躲在一百米外一幢面对四行仓库的建筑楼房三层的窗户后面。这个距离要精确射击又没有瞄准镜,的确有些困难,方柏彰只得瞪大眼睛,一次次瞄准一百米外那扇窗户后面那个忽闪忽现的身影,鬼子阻击手也十分谨慎,害怕被盯上,打一枪便躲到窗户一侧,方柏彰几次刚刚锁定他没等扣动扳机,鬼子就消失掉。

他将手里那杆毛瑟枪架在天台边沿沙袋上,一动不动瞄准窗户一侧,守株待兔似单等那身影出现,眼前不断有子弹飞过,身前身后不时有炮弹掠过爆炸,他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心一意只专注于百米外的那个幽灵影子的出没….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次鬼子阻击手也许有点大意,趴在窗台上瞄了十好几秒,大约想连发几枪将青天白日旗旗杆一举击断,毕其功于一役。

啪,就在鬼子的阻击步枪枪口闪射一个亮点时,已经瞄了他足有半个小时之久的方柏彰也扣动了毛瑟枪的扳机,啪,一颗子弹射出枪膛,疾速飞向百米外三层那扇窗户右侧,方柏彰到底没有接受过阻击手训练,准头还是略微差了些,子弹并没有如期地钻进鬼子前额眉心,而是击中钢盔上那颗黄色五角星,发出当啷一声金属脆响,方柏彰看见一股血浆从鬼子钢盔底下喷射而出,随即鬼子阻击手丢下那杆阻击步枪,一下趴在窗台上,半边身体悬空出来。

“打中啦!”一股巨大的喜悦之情顿时充斥在方柏彰心间,就在他忘情欢呼之时,耳边传来炮弹破空发出的尖厉呼啸,声音是那么的清晰可闻,犹如厉鬼伸出取人性命的魔爪当头而来,当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一颗重型迫击炮弹在他身旁不到五米处炸开,气浪一下将他高高掀起,整个人瞬间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在天台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后,一头栽向楼底下,当他人还在空中翻滚的时候,他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意念:这下自己恐怕是彻底完啦….

晚上十一点,方柏彰睁开眼睛,他用了好一阵子才确定自己并未来到阎王殿,因为脸颊上的一处伤口还火辣辣地疼,浑身就像散架一般说不出的难受。原来几个小时前,当他一下从六层天台高空往下急坠之时,堆放到三层楼外墙的几公尺厚的沙袋接住了他的身体,整个人在沙袋上反弹几下,最后才落到一层地上,身上的下坠力道却已经被卸掉八九成,因此他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只是一时间也难以动弹….

一名照顾他的卫生兵喂他喝了几口水,方柏彰问道,“我身上的伤重不重?”

卫生兵将他扶起来靠在墙壁上,“你命大哩,从六层天台摔下去,却被那些沙袋救了一命,只是肩胛骨以及腰椎几处有软组织挫伤,额头及脸上划出一道伤口,流了不少血,身体虚弱些,还有些脑震荡而已,上不算重,不过恐怕得休息几天才行,你已经没法坚持战斗啦。”

方柏彰闻言松了口气,卫生兵又皱起眉头道,“不过咱们现在手头的药物很有限,还得想法子将你送到医院去才好办,不然的话也可能会留下些伤患后遗症。”

方柏彰也叹口气,他知道如今四行仓库已被日军团团包围住,而且自己也实在不情愿因此而离开与自己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四百名战友呵。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办公室内传出谢晋元那激动的声音,“不,张参谋长,我们不能就这样撤出四行仓库….”

夜深人静的时候,任何一点响声都会听得很清楚,整个二层所有没睡着的士兵们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正在接电话的谢团附身上,“要我们撤退?”士兵们顿时又面面相觑,布满硝烟汗水的脸上都露出不甘心情愿的神色。

方柏彰又听到谢晋元大声对着话筒说道,“张参谋长你也知道,四昼夜以来,我们坚守在这里,打退了敌人无数次进攻,小鬼子拿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一切你们——还有河对岸成千上万的民众都是有目共睹的,况且,我们全体官兵早已立下书信遗嘱,誓死与四行仓库这块阵地共存亡,但求死得有意义,但求死得其所!您让我们就这样撤退,那我们怎么对得起连日来伤亡的弟兄,怎么对得起鼎力支援我们的那么多上海民众呵,我代表….我们坚守四行仓库的四百名官兵,请求您,报告孙师长并请转请蒋委员长,务必要成全我们….”

他的话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方柏彰看见身边有几名士兵也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来,霎时间他的心里涌起一股豪气干天的气概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豁出这条小命不要也要跟鬼子拼到底!

“谢团附,我们决不当衰仔,坚决留守四行仓库!”方柏彰大吼道,他的话是用广东话喊出来的,万分激动之下,他情不自禁地用家乡话对老乡谢晋元喊出来。

其余几十名士兵虽然听不懂方柏彰的粤语,也都用各自方言味道十足的国语喊叫起来,“我们要跟孙师长通话,坚决请求坚守四行仓库,大不了跟小鬼子同归于尽!”

....

一阵乱纷纷叫嚷声中,却只见谢晋元脸色渐渐趋于冷静,他手握话筒长时间听着那边传过来的话语,半晌才用极不情愿的口吻说,“好的,张参谋长,既然是最高统帅亲自下的命令,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们全体将士顾全大局,执行命令,今晚零时过后就撤出四行仓库,按照您和冯副师长跟英国人协定好的路线退出来….”

当夜十二点过后,浴血奋战坚守了四昼夜的这支孤军,按照谢晋元与一营长杨瑞符的布置,分批次井然有序地撤出四行仓库阵地,高悬在天台顶上那面国旗也被降下收藏好一同携出。

作为伤兵,方柏彰等几十人最先被安排悄悄撤离,他们被转送到租界里的医院接受治疗。走到医院门口,方柏彰忽然听到身后四行仓库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同时探照灯四处扫射,他估计这是撤退中的战友们跟日本鬼子交上火….

谢晋元等四百名官兵安全撤退到公共租界内,旋即他们便被缴了械,羁留在那里长达四年一个月零二十七天。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开进公共租界内,将手无寸铁的孤军全部押往宝山月浦飞机场拘禁。再以后,又强迫他们挖壕沟做苦工,以后又将他们分散监禁做苦役,部分官兵甚至被押到南洋群岛新几内亚等地….直到抗战胜利,除了部分逃出魔掌抵达重庆外,从全国各地以及南洋新几内亚回到上海的,只有一百余人,在此之前,被日军折磨致死的不在少数。

一九四一年四月二十四日,日军收买奸细郝鼎诚等人,在拘留营里刺杀了谢晋元。

最高统帅******闻讯后发出通电:“谢晋元同志之成仁,为我中华民国军人垂一光荣之纪念,亦为我抗战史上留一极悲壮之史迹,回溯该团长率领八百孤军,坚守闸北,誓死尽职,守护我国旗与最后阵地而绝不撤退,其忠勇无畏之精神,已获举世之称颂….”

随即军委会追赠其为陆军少将。

谢晋元遇害的消息传出后,举国震惊,上海10万民众前往瞻仰遗容。****领袖******也高度赞誉“八百壮士”为“民族典型”。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建立晋元高级中学,并以晋元路命名道路作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