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爹和萧子澹忐忑不安地守在院子里等消息,听到外头有动静,俩人都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竞相往外冲。
“国师大人,可有怀英的消息?”萧子澹哑着嗓子问。昨儿傍晚他和萧爹回家后才晓得怀英出了事,一时心急如焚,偏偏无论是国师大人还是杜蘅,谁也说不清怀英到底被人抓去了哪里,这不禁让萧子澹又惊又疑。
萧子澹与萧爹不同,他可是知道龙锡泞的真实身份的,这天上地下,也只有神仙妖魔才能在龙王五殿下手里把怀英掳走。可是,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强大的法力能与杜蘅和龙王们作对?他们抓走怀英又是为了什么?萧子澹百思不得其解。
龙锡言也不知该怎么回他的话:“正派了人在找,等有了消息一定尽快通知你们。”
萧爹急得都快哭了:“到底是谁要跟我们家怀英过不去,大白天的居然在京城里抓人。怀英自幼就胆子小,这要是吓着了可怎么办。他们到底想要多少钱,怎么也不送个信。拖得久了,还不是我们家怀英受罪。”
龙锡言柔声劝慰道:“你放心,有我们在,怀英出不了事,过两天就能回来了。”
既然是国师大人亲口作保,萧爹的心里这才安定了些,又拉着龙锡言的手说了半天的好话这才放他走。早就察觉到不对劲的萧子澹却找了个借口赶紧追上去:“怀英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抓她?”
龙锡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揉着额头想了想,才道:“还是等怀英回来后,你再问她吧。”
“你们会把她安然无恙地救回来的,对吧?”萧子澹盯着龙锡言的眼睛问,顿了顿,又道,“五郎呢?他伤得怎么样?”他和萧爹回来到现在一直未见龙锡泞的人影,虽然萧子澹一直觉得龙锡泞不值得托付,但也知道他对怀英的心思,以他的性子,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怀英被掳而无动于衷,所以,一定是连龙锡泞也栽在了来犯之人的手里头。
“他还在床上躺着,伤已经好了大半。等我们找到怀英,就一起过去把她带回来。”龙锡言耐着性子回道,说话时,又瞧见杜蘅从隔壁院子里探出个脑袋来朝他使了个眼色。龙锡言会意,赶紧与萧子澹道了别,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怎么了?”龙锡言问。
杜蘅的脸色沉得厉害:“大哥出去了。”他顿了顿,眼神有些异样,“他说有事要回龙宫一趟,我也不好多问。”
龙锡言的表情十分凝重,沉吟了半晌,忽然转身道:“我跟过去瞧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出来吧。”出了京不久,御剑而行的龙锡琛找了个杳无人烟的山坡停了下来,转过身,低着头,漫不经心地道,“跟得这么明显,不是故意要让我发现吗。”
龙锡言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将隐身法敛去,渐渐行至龙锡琛面前,低声唤了句“大哥”。龙锡琛面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问:“老三,你跟着我做什么?”
“大哥应该心里清楚。”龙锡言也不和他打诳语,径直问道,“韶承最近是不是找过大哥?”
龙锡琛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他是来找过我,不过不是最近,有许多年了。那会儿三公主还在天界呢,一晃就一千多年。天界发生了这么多事,小五也长大了,连三公主也回来了。”
龙锡言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半晌,又问:“他说了什么,大哥你居然都信了?你怎么变成这样?”
“我变成什么样了?”龙锡琛一声轻笑,眉目在一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我是什么性子你又知道多少?这两千多年的日日夜夜我是怎么过的,你又怎么会知道呢?这些年来,我所求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要让阿芯回到我身边,为了这个,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阿芯姐姐已经死了!”龙锡言激动地大声喝道,“她已经死了两千多年,大哥,你怎么还是走不出来呢?”
龙锡琛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愤怒起来:“你胡说什么!阿芯怎么会死,她的元神一直都不曾消散,她的魂识在天地之间不停地游走,我能感觉到她。她只不过是被困在了万魔之渊,只要我能找到办法就一定能把她救回来。”
“大哥!”龙锡言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浑身上下顿时有些发凉,“韶承把怀英带走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难道怀英身上有可以打开万魔之渊封印的钥匙?”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可怕了。假如韶承得逞,铃喜将破印而出,三界又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那些在三界混战中枉死的仙人,还有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三界安宁的两位公主,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将灰飞烟灭。
龙锡琛看着他不说话,只是微微地笑。
龙锡言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他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儿不认识他的大哥,那个从小就优秀得犹如高山仰止一般的兄长,那个虽然不大爱说话,永远都在微笑,云淡风轻一般的大哥,现在竟然像个陌生人。
龙锡琛挥了挥手,转身御剑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云层中。半晌后,天空中飘来他的声音:“……三公主不是身怀钥匙,她……就是钥匙。”
龙锡言整个人都惊呆了,怔怔地站在原地发了半天愣,这才猛地一拍脑袋火急火燎地往丝瓜巷里赶。
到了丝瓜巷,却没瞧见杜蘅的人影,龙锡泞倒是醒来了,正琢磨着怎么去找怀英。瞅见龙锡言,龙锡泞顿时紧张地扑过来,高声问:“怀英呢?三哥你找到她了没?”
龙锡言犹豫了一秒,立刻又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你别急,杜蘅和我都在找,不管她去了哪里,总能被找到。”
龙锡泞失望地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又揉了把脸,声音闷闷地道:“我总在她面前自吹自擂地说自己有多厉害,怀英还傻乎乎深信不疑,可到了关键时候,不仅护不住她,还得靠她舍身救我,现在真是没脸去见她。三哥,我很难过,心里很痛,憎恨自己无能,刚刚醒来的时候真的恨不得干脆永远睡过去才好。可是,我不能,怀英还不知在什么地方等着我。她说过会一直等我去救她,她会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她那么聪明,一定能做到,所以我也不能违背诺言,一定要去把她救回来。”
也许,等怀英回来后,她会看不起他,会觉得他是个除了吹牛之外什么事都不会干的浑蛋,可是,就算他在她的心里变成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就算她再也不喜欢他了,他也要她平平安安的。
龙锡琛看着龙锡泞通红而湿润的眼睛,心里有些闷得慌,上前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两句,却发现自己喉咙里干得厉害,嗓子里仿佛卡着刺,压根儿就出不了声。
他陪着龙锡泞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了皇宫。
才进宫门,就发现皇宫里气氛有些不对劲,待到了太极殿,殿外候着的侍卫们见了他,顿时像见了救命的稻草,哆哆嗦嗦地过来跪地请安。龙锡言皱着眉头问:“出什么事了,陛下人呢?”
“陛下在后殿。”有个高个子颤着嗓子回道,顿了顿,又小声提醒道,“国师大人,陛下今儿心情似乎不大好,方才冯贵妃过来请安,不知怎么冲撞了陛下,被杖责了,而今还在殿外跪着呢。”
冯贵妃?那个娇小柔媚的凡间女子,杜蘅不是一向还挺宠她的?去哪儿都喜欢带着,昨儿琼林宴都领着一起,怎么忽然就杖责了?
龙锡言虽然心中疑惑,不过,这会儿可不是研究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也没想过怎么避嫌,就这么坦坦荡荡地进了殿。
殿外的院子里,一身狼狈的冯贵妃瘫倒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偏偏这会儿还硬撑着,一边叩头还一边哭着请罪,那模样简直是凄惨极了。只可惜大殿门关得死死的,杜蘅连面也不露,显然是气极了。
龙锡言没看她,皱着眉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到了门外,宫人们正发着愁让谁去通报,谁料龙锡言竟话也不说一句,就这么直接推门而入。几个宫人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生怕杜蘅要发火,岂料杜蘅却急急忙忙地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拽住龙锡言的胳膊,疾声问:“你回来得这么快,怎么样了?”
龙锡言没回他的话,反而问道:“你不在丝瓜巷等着,怎么回宫了?”
“本以为你要去很久,就回来把宫里的事情处理一下,省得到时候又被谁给算计了。”
龙锡言顿时就有点儿明白了,挑眉问:“你问出什么来了?”
杜蘅沉着脸从怀里掏出那个玉花生扔给龙锡言,道:“你可还认得这个?”
龙锡言接过那玉花生,仔细看了几眼,脸上顿时微微色变:“韶承把先帝赏赐的定犀珠给磨了!难怪我们没察觉到五郎的示警。”
这定犀珠乃海中万年灵蚌所产,与寻常珍珠不同,不仅通体碧绿,色如翡翠,更能收敛仙气,形成天然的灵气结界,乃战时突袭的不二法宝。这玩意儿不说龙锡言,就连杜蘅也不一定有,不想韶承为了掳走怀英,竟将此异宝轻易舍出。为了铃喜那个大魔头,他这次还真是下了大手笔。
龙锡言的脸色越发冷峻,当即便将怀英的事告与杜蘅,又道:“我估摸着,韶承十有八九把怀英带去了万魔之渊。”
“你大哥这么说?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杜蘅意外极了,讶道,“若照他的意思,大姐姐既然元神未灭,万魔之渊封印一解,她便有可能复生。大哥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个?”难道就不怕他们把怀英救回来,让他所有的期待、两千多年的等待全部都落空吗?
龙锡言沉默了半晌,事实上,这一路过来他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甚至还在恶意地猜测龙锡琛是不是还有别的阴谋。以他大哥的脑子,真的想糊弄他们,恐怕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是,眼下这情况,除了相信龙锡琛,他想不出别的路。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恐怕就已经来不及了。
一旦万魔之渊封印开启……龙锡言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大哥他……也许也很矛盾吧。”龙锡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龙锡琛不是自私自利的人,他曾经那样的光风霁月,高贵而优雅,是他们所有年轻小神仙的偶像。牺牲怀英去救大公主,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吧。
“我们赶紧动身。”杜蘅一旦说走就走,当即便要起程。
龙锡言正要动身,忽然想起丝瓜巷的龙锡泞来,又问:“五郎那里,要不要去说一声?”
“你觉得呢?”杜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那可是你五弟,你还不晓得他的脾气,真要把他一个人扔在京城里,就算我们把怀英救回来了,他也能因为这个跟你绝交。”那幼稚的家伙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那就带上吧。”龙锡言摸了摸鼻子,有点儿不自在地道,“那个……他伤一好,通身的本事还是不差的。”就只比他稍稍好上那么一丁点儿。
半睡半醒之间,怀英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阿芜,阿芜——”
她许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有点儿不习惯,迟疑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在叫她,于是就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那就是三公主啊,长得可真难看。”
“她真是天帝的女儿吗?和两位公主一点儿也不像。”
“要不是因为她,两位公主也不会死了。你听说了没,外头都在传言说她其实是铃喜那个大魔头的转世呢,难怪长成这样,连天帝和天后都不喜欢她。我们也离她远点儿,免得沾染了晦气。”
“对,离她远点儿……”
“……”
“左右三公主您活着也是个累赘,整个天界也没谁待见您,您又何必再遭这份罪呢,倒不如成全了我们,也省得大家再这么打来打去,也是浪费时间。”
“你看清楚了,这里可是灭仙台,不说三公主你体内的仙根已被废掉大半,便是个仙根俱全的神仙,从这里跳下去,也是魂飞魄散、形神俱灭的下场,你这又是何必呢。”
灭仙台下是一眼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身后则是那一大群虽然被她杀得七零八落,却不死不休的妖魔鬼怪。三公主强压下喉咙里腥甜的血,撑着剑一点点站起身,看着他们冷笑数声,手中长剑一抖,卷出一朵剑花,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收割了最后一条性命,而后,义无反顾地跳下了深渊……
“啊——”怀英一声惊呼,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得透湿,仿佛刚刚从水里头拎起来的。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心有余悸地轻抚着胸口,一边告诉自己那只是在做梦,可是,梦里的那些场景却像刚刚发生过一般历历在目,让她无法忽视。
脑子里有些画面越来越清晰,许多失落的记忆在这个时候一点点地冒出来。怀英有点儿害怕,她并不想回忆起那些让人哀伤的过往,如果可以,她宁可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就算每天做着烧水煮饭这种重复而单调乏味的家务事,也好过承受那些复杂而沉痛的过去。
“你怎么了?”坐在不远处的韶承冷不丁地开口问。
怀英被他吓了一跳,脑子里一瞬间有些失神,面前韶承的脸孔很快与记忆中的那个不苟言笑的堂兄重合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抹了把脸,有些迟钝地朝韶承挤出难看的笑容,哑着嗓子回道:“做……做了个噩梦。”她顿了顿,又解释道,“最近总是做噩梦,之前在家里头有太医开的药,才勉强能睡个好觉,这才两天没喝药就成这样了。”
韶承皱着眉头看了她半晌,没再多问,只是利索地起了身,居高临下地道:“既然醒了那就起程吧,我们还有不少路要走。”
刚一进入万魔之渊的地界,龙锡泞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没有灵力护体,他们身上的衣服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这是龙锡泞第一次迈进这片土地,既陌生又有些紧张,更多的还是急切:“万魔之渊的封印到底在哪里?我们直接过去就是,为什么还要在这片山里转来转去?”
龙锡言耐着性子解释道:“哪有这么简单,这封印是两位公主拼尽了全力才设下的,不仅方圆百里全都禁锢其中,就连封印之口也是千变万化,无迹可寻。我们如此,韶承也如此。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