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关键时刻被打断,没能从怀英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龙锡泞整整一个晚上都莫名地暴躁,晚上吃饭的时候一直委委屈屈地看着怀英。怀英反正只是笑,不说话,萧子澹看得连饭都快吃不下去了,心里暗暗后悔,早知如此,他就该等怀英把龙锡泞臭骂一通后再进去,反正,怀英才瞧不上这傻兮兮的蠢货!
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晚上怀英毫无意外地失眠了,她的脑子里总是想起龙锡泞曾经说过的三公主的故事,还有之前很多夜晚一直困扰着她的光怪陆离的噩梦。道听途说是一回事,当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就算怀英并不记得那些压抑而沉郁的往事,可她的心里却觉得委屈。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斗不过妖魔鬼怪,反倒冲着一个并不曾做过任何错事的可怜女孩子来,怀英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挺恶心。什么狗屁神仙,跟凡间那些仗着自己身份欺压百姓的狗官有什么区别。
真是不甘心啊,虽然怀英并不记得那些旧事,可心里头还是觉得憋得慌。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狠狠教训那些自以为是的浑蛋,因为是神仙,就因为她老实沉默不爱说话,就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诬陷和冤枉人了吗?
快天亮的时候,她才气呼呼地睡了过去,闭上眼睛就开始做梦。这一次可不是被那些妖魔鬼怪追得屁滚尿流的噩梦,在梦里,她就像孙悟空一样厉害,挥着手里的长剑把整个天界打得一团乱,有个长着长胡子的老头儿朝她大呼小叫,被她一脚就给踢飞了!
虽然有点儿欺负老人家的嫌疑,可是,真是解气啊!
她高兴地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了进来,厨房方向有声音,不知是谁在做早饭,也没人过来叫她起床。虽然睡得并不长,可也许是因为做了个美梦,怀英的精神还挺好。
天气不错,阳光灿烂,碧空如洗,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来。萧子澹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微微地笑:“起来啦,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吃早饭。”
“做了什么?”怀英问。
隔壁院墙上也悄悄有个脑袋探了过来:“怀英,你起床了,我大哥早上去巷子口买了鲜肉包,你吃不吃?我给你拿几个。”
“不用了。”萧子澹皱着眉头打断他的话,“我早上做了包子,比那还新鲜。”
“真的呀!”龙锡泞顿时来了劲儿,“做了我的份儿没有,我这就过来。怀英你等等我,可别先吃了。”说罢,他又赶紧从围墙上缩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换了身簇新的宝蓝色长袍风风火火地从大门进来。
萧子澹对他这种不请自来的行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好在他早有准备,包子多蒸了两笼,不愁不够吃。
龙锡泞一晚上都在担心怀英会因为昨天的事对他有什么芥蒂,今儿早早地过来,一进屋就悄悄打量她的神色,见她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龙锡泞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就这么把你大哥一个人留在家里没关系吗?”怀英喝了口小米粥,抬头问。一想到龙王大殿下亲自挤到小摊上买包子,结果龙锡泞却不珍惜,反而跑到她们家来,怀英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龙锡泞却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我大哥巴不得我离他远点儿呢,总说我聒噪,吵得他脑仁疼。他呀,就是太安静了些,我们家老头子总教训他,还三天两头地给我们送信,让我们多开导他。他什么时候能听进我的话……”
“对了——”龙锡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扭过头凑到怀英耳边小声道,“一会儿我们去一趟国师府好不好?”
“做什么?”怀英挑眉问。
龙锡泞却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眼睛总在萧爹和萧子澹脸上扫,目光闪烁,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萧子澹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不悦地道:“正好今儿我没事,怀英要去哪里,我都陪着。”
龙锡泞顿时就噎住了,使劲儿使眼色。怀英大概猜到了些什么,十有八九又是天界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破事,不过,怀英并不想因此就把萧子澹拦着,不然,他可能会想得更多,遂笑笑,道:“好啊。”
他们既然是要去国师府,萧爹自然不会拦着,还挺高兴地道:“你们好好玩儿,阿爹就懒得出门了。这几天在贡院里可算是受了罪,得好好歇一歇。你们要是玩得高兴,也不必赶着中午回来,对了,怀英身上还有钱吗?”
“我有啊!”龙锡泞立刻拍着胸脯道,“跟我一起出去,哪能让怀英掏钱。再说,我们是去三哥家,又不是去别的地儿,有钱也没处花。”
萧子澹虽然看不惯他那副土豪样,但却很认同他的说法。堂堂大男人,带着女孩子出门,哪能让怀英掏钱呢。至于他自己——他本来就不花钱。
于是,吃过早饭后,三人便一起出门去了国师府。
因为天气好,怀英想晒晒太阳,龙锡泞便让马车慢吞吞地跟在后头。龙锡泞发现怀英并没有因为以前的事情迁怒他,特别地兴奋,一路上说个不停,遇着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也总要拉着怀英过去看几眼,然后就是买!买!买!等他们到了国师府的时候,马车里头都快没有坐人的地方了。
“这几盒糕点给你三哥吧。”下马车的时候,怀英忽然拉住龙锡泞道。
龙锡泞皱着眉头有些不情愿,小声道:“都是给你买的。我三哥家里有厨子,不缺这点儿东西。”
“那我也吃不完。”怀英哭笑不得,“你仔细数数都买了多少,当饭吃也吃不完,这玩意儿又不能久放,过几天就该坏了。你三哥府里头有没有不说,这不是你的一片心意吗。平日里尽麻烦他,多不好意思。”
龙锡泞想一想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信服地点点头,还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夸道:“怀英你真聪明。”
马车外的萧子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龙锡言这会儿就在府里头,听说怀英他们来了,立刻猜到了她的目的,遂起身迎到门口。见龙锡泞还给他带了礼,龙锡言的脸上顿时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的神情:“给……给我的?”
“是几盒糕点,一盒红枣糕,两盒板栗糕,回头大哥再尝尝。可能没有你们府上的厨子做得好,不过——”
“挺好的。”龙锡言赶紧亲手把那几个包装简陋的盒子接了过去,又翻来覆去地仔细看,感动地道谢,“五郎有心了。”
龙锡泞有点儿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儿,小声道:“是怀英让我带的。”
因为萧子澹也在,有些事便不好直说,龙锡言遂客客气气地与众人寒暄,还亲切地问起萧家父子考试的情况。
“……说不好。”萧子澹谨慎地回道,“还是得等到张榜才知道。”
他们寒暄了几句,一会儿,又不知怎么地就说到了古籍上,龙锡言笑道:“我书房里倒是收藏了好些孤本册子,本朝和前朝的都有,大郎若是想看,这就让海草带你过去。”海草是龙锡言身边的书童,小模样特别伶俐,嘴巴也甜,自从怀英听到他的名字后就有点儿怀疑他的身份。
萧子澹闻言眼睛都亮了,还想客气两句,结果硬是舍不得开口。想了想,这才隐隐反应过来龙锡言恐怕是故意要将他岔开。他倒是不担心龙锡言会突然替龙锡泞提亲,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跟怀英说有什么用。而且,萧子澹也觉得,国师大人应该不会这般失礼才对。
萧子澹虽然不了解国师大人的本性,不过,倒也没猜错什么,他从善如流地跟着海草去了书房。怀英和龙锡泞这才有机会向龙锡言问起昨日的事:“三哥可问出什么来了?那是谁指使她来的?”
龙锡言摇头:“我还没去问呢,杜蘅昨儿回宫去了,说好了今天要过来的。这会儿恐怕刚上完朝,你们俩再等等。”他见龙锡泞一脸焦躁,摇头笑了笑,试探地道,“要不,我们一起去问?”
“好啊!”龙锡泞立刻点头,“我非要问问她,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怀英不曾做过任何坏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
“怀英你要去吗?”龙锡泞又转过头来看她,“好歹扇她几耳光,臭骂她一顿,你心里头就舒坦些。”
怀英呵呵干笑两声:“我已经出过气了。”那个什么神女昨天好像伤得不轻,躺在地上都几乎不能动,再扇她几耳光,不会把人给弄死吧。
“你们去审吧,我就不去了。”天晓得龙锡言会不会用刑,是不是像传言中说的那样,什么辣椒水、老虎凳……那也怪吓人的,怀英觉得她的心脏估计会有点儿受不了。不过,神仙们的品位应该会高点儿——那么,十大酷刑?
怀英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个冷战。
龙锡言看了她一眼,微微地笑。
于是,最后还是他们兄弟俩去了地牢,临走时龙锡言让府里的下人给她煮茶,又拿了不少糕点过来。
那厢龙王兄弟刚去地牢,这边杜蘅就来了,他近身伺候的侍卫全都留在院子外面,一个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怀英正在吃东西,满嘴都塞满了糕点,猛地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懵懵懂懂地一回头,杜蘅顿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怀英也怪不好意思的,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又喝了两口茶,这才起身尴尬地笑了笑,却又犹豫不决到底该怎么称呼他,遂嘟囔着搪塞过去,小声道:“五郎与国师大人都去了地牢。”
杜蘅“哦”了一声,并不急着追过去,反而寻了个位子坐下,笑着问:“三郎府里的厨子还不错?”
怀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比外头卖的好吃。”她把糕点碟子往杜蘅面前推了推。杜蘅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脸色一缓,嘴角抽了抽,从善如流地拿了块绿豆糕放进嘴里细嚼慢咽,那姿态实在优雅得让怀英自惭形秽。
“怎么样?”怀英问。
杜蘅面不改色地回道:“黏在牙上了。”
怀英:“……”
虽然绿豆糕粘牙,但杜蘅还是伙同怀英很认真地把剩下的半碟子糕点全都消灭完,又喝了两壶茶,胡乱地说了会儿话,龙王兄弟俩终于沉着脸回来了。
“事情有点儿麻烦。”龙锡言一脸严肃地道,“恐怕与铃喜那个大魔头有关。”
杜蘅猛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怀英听龙锡泞说起过铃喜,大概知道这位魔界大头领干过许多坏事,甚至连三公主,唔,也就是她自己被天界众神仙所忌惮也是因为身上有着关于铃喜投生的传言,但她对于这个大魔头并不敏感,所以,看到杜蘅的反应那么强烈,怀英还有点儿不大适应。
杜蘅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芒,一把拽住龙锡言的胳膊,厉声喝道:“怎么连你也……”
龙锡言顿时就明白他误会了,气得就要跟他翻脸,怒道:“好你个杜蘅,你心里头就是这么看我的,觉得我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怀英?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居然连我也信不过,我真是看错你了。”他毫不客气地赏了杜蘅一个拳头,好在下手尚有分寸,那拳头并未落在杜蘅脸上,只狠狠地砸在他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杜蘅心知理亏,也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罢了又歉声道:“是我说错了话,你要是心里头还不痛快,就再打几拳解解气。”
龙锡言白了他一眼,挥了挥胳膊,哼道:“懒得理你,老子的手痛。”说罢,他朝龙锡泞点了点下巴,道,“五郎你说吧。”
龙锡泞显然早就习惯了他们俩这种奇特的沟通方式,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面不改色地道:“那妖女刚开始还不肯承认,非说是替天行道,被三哥赏了颗失魂丹,后来就老实交代了。”他说话的时候有些不自然,尤其是提到失魂丹时,脸上难掩紧张神色。
怀英满脸好奇地看过去,对他口中的失魂丹很感兴趣。看来她果然低估了龙王殿下们的手段,依着他们的身份,是不屑用什么十大酷刑的。早知如此,她也就跟过去看看热闹了。那云泽川神女见了她,脸色不知道会多精彩。
不过那个失魂丹,恐怕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弄来的,十有八九是什么禁药,不然,龙锡泞也不至于会露出那种脸色。怀英知道他的性子,什么事都藏不住,也不会撒谎,最是坦诚率真。
“别废话了,赶紧说,到底是谁?”
“韶承,是韶承。”龙锡言忍不住插嘴道,脸色难看至极。杜蘅闻言,顿时一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瞪着龙锡言,半晌都没说话。
怀英虽然不知道这个韶承到底是谁,但见他们俩的脸色,隐约猜到此人与杜蘅定是关系亲近,否则,他也不至于这般失态。她朝龙锡泞递了个询问的眼色,龙锡泞低低地叹了口起,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是杜蘅的堂兄。”
这回连怀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然是堂兄,可是,这也算兄弟阋墙吧。那个韶承也是她的堂兄,可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杜蘅这回没有再质疑,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有确切的证据,龙锡言绝不会随便拿他来开玩笑。可是韶承——杜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他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是他尊敬和崇拜的兄长,是那个永远都乐呵呵的朋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杜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过了半晌,才低声问:“韶承和铃喜有关系?”
“那妖女虽然说得也不清不楚,不过可以确定他们俩的确认识,他们好像……曾经幽会过。”龙锡言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这些消息真是一个比一个劲爆,不过当年的有些事也就可以解释得通了,难怪铃喜那个大魔头能在天界如入无人之境,原来并非是她本领通天,而是因为有内奸。
至于韶承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并不难猜。天界与凡间一样,同样有争权夺利、尔虞我诈。韶承的父亲是先帝长子,原本这天帝之位该由他来继承,岂料他修炼进阶时为天雷所伤,数千年未曾好转,这天帝之位才落在了杜蘅父亲的头上。于韶承而言,恐怕是心有不甘吧。
相比起什么也不记得的怀英来说,杜蘅反而更加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虽然他脸上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怀英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很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