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杜蘅却坚信她还活着,他曾说如果三公主真的遇难了,他不可能半点儿感觉都没有。无论曾经有过什么误会和过节,他们到底是亲兄妹,杜蘅坚决地相信他和三公主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的感应,不管龙锡言说什么,他都坚持这一点。
次数多了,龙锡言好像也被他说服了,尤其是前不久龙锡泞出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心战,不是被刺了一刀的那种痛苦,而是忽然的失落,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悄然流走的感伤。
到那个时候,他才真正地相信杜蘅的话,并且打从心底里认同了他下凡的举动。
杜蘅是为了寻找三公主才下的凡间,作为天帝的继承人,他从小就肩负着重大的责任,不能像别的神仙那样自由,更比不得龙王一家子这样随心所欲。因为他总是去桃溪川,被天帝逮到了几次,之后就被明令禁止再离开天界。可是,杜蘅永远都能找到各种借口和机会,那个时候,龙锡言甚至觉得他都已经魔怔了。
后来,杜蘅找到河谷大仙卜了一卦,卦象上说三公主下了凡,于是,杜蘅便偷偷找了个机会溜了下来。
“噢,河谷……那个大仙。”龙锡泞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自然地道,“那个……不是谣传说河谷大仙……卜卦……不是很准。”那可不是谣传,天界里的神仙们都晓得,河谷大仙每日十卦,里头有九卦都是不准的,剩下的一卦还得看运气。
龙锡言无奈地摇头:“杜蘅信他。”事实上,就算是龙锡言也有些怀疑杜蘅此举是不是病急乱投医,毕竟,河谷大仙在天界的名声并不怎么好,偏偏杜蘅就信了他的话,还果真跑到了凡间来找人。这一找就是二十多年,却连个人影子也没瞧见。
可是二十多年又算得了什么呢,相比起三公主在桃溪川漫长而孤独的一千多个春秋,相比起她所遭受的冤屈和无奈,他们这二十多年的寻找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随便找吗?”龙锡泞有些头疼,“我是说,三公主被抽除了仙根,就算她站在我们面前,恐怕我们也认不出她来。”没有仙根波动,三公主与常人无异,杜蘅就算困在凡间几百年,恐怕也是相见不相识。
龙锡言再一次摇头:“杜蘅又何曾不清楚这一点,只是明知无奈而为之。”杜蘅找了三公主那么多年,这仿佛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如果三公主永远找不到,杜蘅永远都不能心安。
晚上龙锡泞失眠了。
他长到两千多岁第一次失眠,就连他娘离开龙宫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过。老龙王以前总骂他没心没肺,龙锡泞也曾经这么认为,可是现在,龙锡泞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一夜之间,他的世界仿佛忽然崩塌。
他想起自己浑浑噩噩的两千多年,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打架抢地盘,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也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幸运,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埋怨老龙王的风流,埋怨他娘亲的无情,现在想想,跟三公主相比,他不知道多么幸运。
第二天清早,龙锡泞就起了床,他也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就是迫切地想要跟怀英说说话,可还没出门就被龙锡言给拦了:“又去找萧家小姑娘?你就不怕人家烦你。那小姑娘家家的,总得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一个男孩子,成天缠着她算怎么回事?”龙锡言夹了个小包子塞进嘴里,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样子懒散极了,哪里还有半分国师大人的风姿。
龙锡泞眨巴眨巴眼睛,仿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怀英能有什么事?以前不管做什么我都跟她在一起的。”
龙锡言挑眉一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的?人家小姑娘得有十四五岁了吧,等明年春闱一过,萧家父子中了进士,就差不多该议亲了……”他的话还没说完,龙锡泞就气得跳了起来,怒道:“你……你胡说什么,怀英才多大,她要到明年春天才满十五呢。”议亲什么的,简直就是……荒唐。
龙锡言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继续淡定地吃包子。倒是龙锡泞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不急着走了,坐立不安地站在龙锡言身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瞪着他,欲言又止。
龙锡言吃了俩包子,又端起面前的白粥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下碗,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乜斜了龙锡泞一眼,淡然地道:“怎么不走了?”
龙锡泞不自在地嘟囔了两句,也不知到底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犹犹豫豫地小声道:“三哥,你干吗忽然跟我说这个?”
“我为什么提怀英,你心里头没底吗?”龙锡言白了他一眼,忽然又皱起眉头把脸扭到一边去,嫌恶地道,“五郎,你能给我变回去不?这模样看得我恶心死了,一把年纪了还装什么嫩。”
龙锡泞扁扁嘴,无奈地抖了抖身体,小豆丁摇身一变,顿时变成个十八九岁的翩翩少年郎。他跟龙锡言长得有几分相似,但异族的血统越发明显,高鼻深目,雪白皮肤,更衬得头发和眉毛漆黑如墨。
他有阵子没这样出现过了,居然还有些不习惯,抓了抓脑袋,有几缕头发不听话地掉了下来,他也不管,就那样乱糟糟地坐在龙锡言身边,与头发一丝不乱、白衣纤尘不染的国师大人相比,他显得要活泼和生动许多,当然,也要稚嫩许多。
“早就该这样了。”龙锡言总算舒了口气,“整天看着你装模作样,我都难过死了。瞧瞧你现在这样子,小伙子长得多精神,走出去不知道要看直多少姑娘的眼睛。我跟你说,小姑娘们年纪小,都看脸,你长得好就占了大便宜,回头再装装高深,小姑娘们一哄一个准儿。”
龙锡泞托着腮,却无端地有些不安:“怀英才不是这样的人。”他刚说完,忽然又觉得好像说错了什么话,顿时住嘴。
龙锡言高深莫测地看着他笑,过了好一会儿,却又甚是高深地叹了口气,正色道:“五郎喜欢萧家那小姑娘?”
龙锡泞顿时奓毛,急得立刻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还故意大声地打哈哈:“哈哈,三哥你胡说些什么,这种事也是能乱说的吗?怀英她……她可是个凡人!”
龙锡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知道就好。”人神殊途,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龙锡泞若真这么冒冒失失地把感情投进去了,将来可就有得受了。
“你法力都已经恢复了,什么时候回去?”龙锡言又问,“老头子还来了信,说想你了,让你有空回家看看。你都多久没见过他了?”
龙锡泞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半晌没吭声。
龙锡言也不催他,擦擦嘴起了身,道:“我去宫里找杜蘅,你什么时候回去跟我说一声。”
龙锡泞不悦地道:“在你府里才住了几天,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到底还是不是兄弟,有没有兄弟情了?”
龙锡言笑了笑,没说话,不知从哪里掏出把折扇,“哗”的一下打开扇了扇,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龙锡泞的心情更差了。
他出了国师府大门,在城里走了一圈,也不晓得怎么走的,不知不觉又到了萧府大门口。萧家在京城并不算什么世家大族,门口也并不热闹,只偶尔有几个人进进出出。龙锡泞等了半晌,也不见怀英和萧子澹出来,不由得有些失望。
他在门外站了半天,引得萧家的护卫不住地看他。倒也不是觉得他可疑,毕竟龙锡泞的模样实在出挑,那张脸简直无懈可击,衣着打扮也非富即贵,就算是藏龙卧虎的京城里,似他这般出众的少年郎也实在不多见——就连莫家大少爷仿佛也有所不如呢。
“这位公子……”身后忽然有人跟他打招呼,龙锡泞扭头一看,居然是萧子桐。他身后还跟着个斯文俊俏的年轻人,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袍,看着他微微地笑,可不正是许久不见的莫钦。
这个讨厌的家伙怎么又来了?
龙锡泞顿时警惕起来,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危险的味道,半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莫钦,不悦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又来问怀英要画吗?”
莫钦被他问得一愣,迷迷瞪瞪地看着他,诧异地道:“这位公子莫非认得在下?”
龙锡泞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模样了,眨巴眨巴眼睛,装傻。倒是一旁萧子桐好奇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摸摸后脑勺儿,狐疑地道:“这位公子看着有些眼熟啊。你认得怀英,是翎叔家的朋友?怎么不进去?”
萧子桐一向热情,尤其是对美人更是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一见了龙锡泞顿时就两眼直发光,恨不得立刻将他请进府:“子澹和怀英都在家呢,公子也随我们一起进去?”
要不要进去呢?
一会儿怀英见了他,会认出他来吗?要是认不出来怎么办?难道还让他自己说,那岂不是太让人生气了!龙锡泞越想越纠结,最后一跺脚,大踏步地抢在萧子桐前头冲进了萧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