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英用了萧月盈的膏药，自然不好再装晕船，下午的时候，还是出了船舱。
当然，龙锡泞也跟着，还老盯着萧月盈看。不说萧月盈，就连旁人也发现了，萧子桐甚至还开玩笑地问他为什么，龙锡泞甜甜一笑，奶声奶气地回道：“月盈姐姐长得好看。”
怀英被他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萧子澹也莫名地抖了一下。他悄悄挪到怀英身边，压低了嗓门问：“五郎怎么了？中午睡糊涂了？”
“我也不知道。”怀英无比艰难地回道。一转身，她就把龙锡泞拉到角落里，咬着牙小声道，“我的小祖宗，你在玩什么把戏呢？”
龙锡泞一脸无辜地道：“我哪儿有。”他说罢，自己先笑起来，“我得看着她，省得她干坏事。要是她敢对你下手，我就喷口火烧死她。”他故意咧开嘴，露出满口森森的白牙。
怀英都快哭了，小声求道：“大家伙都在呢，她又不是妖怪，当着众人的面能把我怎么着？再说了，我自己也会小心的。真要放火烧她，这么多人看着，你反正是神仙，拍拍屁股回海里头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龙锡泞生气地道：“胡说，我怎么会走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岂不是更可怕！
怀英只得耐着性子哄道：“你要看着她也行，可别被人看出来。你这样子，萧月盈岂不是有了戒心。”
“有了戒心更好，她就不敢对你动手了。”
这家伙的逻辑还挺严密啊。
“好吧。”见怀英眉头紧锁，一脸纠结，龙锡泞难得好脾气地说，“我知道了，不盯着她就是。不过，她要是敢对你不好，我一定让她好看。”
怀英摸了摸他的头顶，柔声道：“我知道五郎最讲道理了。”
龙锡泞的脸忽地一红，别扭地扭了扭身体：“别把我当小孩子，我比你可大多了。”
怀英笑着点头：“是呀是呀，您可都有两千七百多岁了。”都可以做她的爷爷……不，太太太……爷爷了。
太阳渐渐西沉，湖面上冒出了许多游船，有像萧家这种高大霸气的大船，也有那种小巧玲珑的画舫，船上都挂着灯笼，船舷和甲板上人来人往。不远处还有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怀英好奇地循着那声音看了半天，只隐隐约约见是一艘红色的画舫，轻纱帷幔，随风而动，轻纱后隐隐约约坐着一些年轻女子，绿衣红裳，分外撩人。
“那是赏玉楼的画舫，江南名妓连小玉就在船上。”萧月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怀英的身边，一出声就吓了怀英一跳。怀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龙锡泞，不动声色地往船里挪了几步。萧家那两位表小姐也在，凉凉地看了怀英一眼，没说话。
“听说连小玉貌美如花，倾国倾城。”萧月盈一脸娇憨地道，“不过，我可不信。任她再漂亮，能有宦娘姐姐漂亮？宦娘姐姐可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了。”
怀英心里一突，拿个妓子跟人家千金小姐比美，这萧月盈到底是无心还是故意？那宦娘闻言显然也有些不悦，却忍住了没说什么。另一个玉嫣仿佛完全没听出什么不妥，笑嘻嘻地道：“又没亲眼瞧见，谁晓得美不美，这琴倒是弹得不错。”
萧月盈和玉嫣仿佛找到了话题，兴致勃勃地谈论起琴技来，宦娘冷着脸始终没插话，怀英则悄悄地往旁边挪，趁着她们不注意就要开溜。
“怀英——”萧月盈却忽然转过身来，一脸意外地问，“你要去哪里啊？一会儿湖上就有好戏看，你这会儿走了，回来就没位子了。”她说着话，还急匆匆地上前来拉她。
若是以前，怀英一定觉得这姑娘实在太热情太亲切，可现在再看，越来越像是另有所图，怀英只恨自己没有长四只脚。
“我去……那个……出恭。”怀英睁着眼说瞎话。
萧月盈却笑吟吟地过来挽着她的手臂，道：“正好，我也要去，我们一起。”她扭头问宦娘和玉嫣，“两位姐姐也去吗？”
宦娘微微蹙眉，摇头，玉嫣则笑嘻嘻地跟了过来。
“我也要去！”龙锡泞忽然蹦了出来，跳到怀英面前，仰着小脸做天真状，“怀英姐，我跟你一起去。”
萧月盈顿时大笑起来，捂着嘴道：“五郎要去倒是可以，不过你是男孩子，可不能跟我们一起。”
“不行，我不管，我就要跟怀英一起。”龙锡泞鼓着小脸抱着怀英的腿不肯放，“萧怀英，你不会把我扔下的，对吧？”
怀英有些为难地道：“要不月盈你和玉嫣去吧，我先把五郎送到我大哥那里再说。等完事了我再去找你。”
萧月盈无奈地噘噘嘴：“好吧，那你赶紧过来找我。”
怀英干巴巴地笑：“你放心。”
怀英牵着龙锡泞去了甲板的另一侧：“怎么办？”怀英有些头疼，“她好像真的黏上我了。”
龙锡泞不以为然地道：“我把她弄到水里头去。”
怀英吓了一跳：“什么？你可千万别乱来！”
“怕什么，又淹不死她，有我和翻江龙在呢，咦——翻江龙呢？他不是也在这艘船上吗？”
怀英忍俊不禁地解释道：“他怕迷路，不敢出门。”
“真没用！”龙锡泞鄙夷地道。
“那你保证，不准把萧月盈扔下水。不然，到时候还得我去救她。”
“为什么？”龙锡泞立刻就生气了，“船上那么多人，干吗让你去救？”
“船上人虽多，可不都是男人嘛。”不过，要是莫钦跳下水去救人，这桩婚事可不就这么定了，就是不知道莫钦会不会水。
龙锡泞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说话了。
他们磨磨蹭蹭了老半天才回去。
萧月盈一直东张西望，瞅见他二人，立刻朝他们挥手：“怎么去了这么久？”
怀英面不改色地说谎：“五郎拉肚子，折腾呢。早跟他说了中午少吃些，他不听，这回可受罪了吧。”她一边说话还一边捏了捏龙锡泞的小脸蛋，“真可怜哦，好像都瘦了。”
龙锡泞借势往她身上倒，虚弱地小声道：“抱抱。”
怀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认命地将龙锡泞抱在怀里，苦着脸小声埋怨道：“真重！”
别看他细胳膊细腿儿，可沉得跟块大石头似的，没一会儿，怀英的胳膊就受不住了。
“下来吧，小祖宗，我这胳膊都快断了。”怀英忍不住跟他打商量。
龙锡泞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同意了，临下去前还凑到她耳朵边小声道：“看你还敢胡乱编排我。”
她再也不敢惹这个小祖宗了！
吃晚饭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湖面上游船如织，赏玉楼的画舫驶到了湖中央，四周挤满了各式游船。游船上坐满了人，年轻俊俏的书生，貌美如花的少女，还有肠肥脑满的中年男人，多是华服隆装，富贵逼人。
怀英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景，连饭也顾不上吃，跟在萧子澹后头看热闹。龙锡泞原本也想跟上的，只是又有些不舍桌上刚炖好的牛肉，再看萧子澹也在，想了想，便放心地留在了屋里。
龙锡泞才吃了一碗肉，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喧闹，他猛地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像箭一般冲了出去。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甲板上有人大喊，人群涌到船舷边看热闹。
龙锡泞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就拽，抬脚就踢，很快就打出一条路来。
“怀英，萧怀英——”他扯着嗓子大喊了几声，急得汗都淌了下来。
落水的果然是怀英和宦娘，所幸怀英真的会游泳，她顺利地浮上水面，两只胳膊轻轻一划，便犹如飞鱼一般在水里劈开了一条路，游到正使劲儿扑腾的宦娘身边，伸手勾住她，旋即又往回游。
船上原本要跳水救人的萧子澹和萧子桐见状便停了下来，既然怀英善泳，他们反而不好下去救人了——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
龙锡泞确定怀英并无危险，这才扭过头对船上脸色铁青的萧子澹骂道：“你怎么不好好看着她，为什么让她被人推下去？要是怀英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萧子澹没吭声，由着他骂。倒是一旁的玉嫣闻言哭出声来，慌忙道：“不是，不是我，我没有推她们下去。我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掉下去的……”
萧月盈在一旁打圆场：“玉嫣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所以，还是她推下水的。这萧月盈轻轻巧巧一句话，便把这罪名落实了，真是好深的心机。
龙锡泞这会儿没有心情对付她，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转身想跳到小船上去接怀英。可惜萧子澹和莫钦抢在了他前头，连拉带拽，把宦娘和怀英拉了上来，莫钦又赶紧送上长披风将她们俩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
“怀英——”她们一上船，龙锡泞就赶紧迎上去，“你……你冷不冷？”
怀英直打冷战，牙齿也上下直哐当。已是初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陡然被冰凉湖水这么一泡，她还真有点儿扛不住。
“赶紧去换衣服。”龙锡泞道，目光微微闪烁，又对萧子澹和莫钦道，“你们俩身上也湿了，都去换衣服吧。”
怀英直觉他有点儿不对劲，只是一旁的宦娘受了惊吓，不肯让丫鬟近身，反而紧紧拽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怀英便拉着宦娘一起进了船舱里。
二人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船身忽然一抖，旋即便剧烈地左右摇摆起来。宦娘吓得面无人色，站立不住。怀英赶紧拽紧宦娘的胳膊，另一只手死死地拉住窗户，这才没有摔倒。
外头早已是一片混乱，各种尖叫声不绝于耳，怀英隐约又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
不用多想，肯定是龙锡泞出手了。
好一会儿，游船才渐渐停止了晃动。直至完全不动了，怀英一颗心才稍稍安定。
怀英刚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船身又开始左右晃动。
她踉踉跄跄地奔到窗口一看，不仅仅是萧家的船，湖上所有的游船、画舫全都被吹得原地打转，稍小的游船更是随着风浪上下起伏，犹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仿佛随时可能被掀翻。
这一点儿也不像龙锡泞的风格，他虽然总是叫嚣得凶，其实心肠软得很。更何况，他现在法力尽失，哪有本事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难道是江夏？可他那胆小怕事的性格，怎么会做出这种事？难道他也跟萧月盈一样是假装的？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怀英正胡思乱想着，门外突然传来萧子澹急促的声音：“怀英，怀英你还好吧？”
“我没事。”怀英赶紧回道，她抓起揉成一团的披风重新穿好，宦娘也学着她的样子披上披风。二人手牵着手，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开了门。
萧子澹见她面上虽有些惊魂未定，却并未受伤，才稍稍放下心来：“外头正乱得很，你们俩别出来，小心伤着。”
宦娘一脸煞白地连连点头，怀英却问：“五郎呢？怎么不见他？”她未看见龙锡泞的身影，顿时慌了神，大喊，“龙锡泞、龙锡泞你在哪里？”
萧子澹露出愧疚神色：“我也在船舱里，刚出来没见到他。不过，怀英你别急，我这就去找他。你和吴姑娘留在屋里，千万别出来。不然，一会儿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怀英心里沉甸甸的，虽说她知道龙锡泞是条龙，就算真掉进水里也出不了什么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头却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江夏呢？他在不在？”怀英想起翻江龙来，又急忙问。
萧子澹牢牢扶住门框，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我刚刚在甲板上瞧见他了，他脸色煞白地盯着水里看了一阵，就跳了下去。”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好像在犹豫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翻江龙跳下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事跟他也没有关系！那闹出这么大阵仗的究竟是谁？
“我好像……”萧子澹犹豫了半晌，又抬头看了怀英身后的宦娘一眼，宦娘会意，立刻退回了船舱。萧子澹这才咬咬牙小声道，“我好像听到江夏说什么……有妖气……”他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许是我听错了。”
“妖气？”怀英顿时吸了一口凉气，猛地瞪圆了眼睛捂住嘴，不得了，龙锡泞——
这家伙以前没事老开烧烤派对，不晓得得罪了多少妖怪，澄湖里这个兴风作浪的家伙十有八九就是冲着他来的。
可是，就算他们真的找到了龙锡泞，也帮不上什么忙，给他添乱还差不多。
这么一想，怀英赶紧拽住萧子澹的胳膊，一脸坚决地道：“算了，五郎他……他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萧子澹一脸惊愕，不可置信地大声道：“五郎才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