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怀英意外的是,她很快又遇到了翻江龙。
“翻公……哦,江公子。”怀英看了一眼船舱方向,龙锡泞还在里头睡大觉。
翻江龙居然脸上一红,微微低下头看着脚尖,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萧……萧姑娘。”
怀英并不意外他能认识自己,让她瞠目结舌的是翻江龙的表情。他长得这么俊,难道不是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小姑娘、小媳妇们的搭讪了吗?
怀英强忍住笑:“原来江公子还在船上。”
翻江龙不敢看她,小声嗡嗡道:“是……是萧家大公子……叫我过来的,我……”
他一点儿也不想过来,船上人这么多,还有一个脾气不大好的龙王殿下,可是,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萧家大公子言辞恳切、态度热情,他压根儿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我……我叫江夏。”他又小声补充道,紧张又羞怯。
人家这么老实害羞,龙锡泞还欺负他,好像真的有点儿太过分了。
怀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和善,她甚至还温柔地笑了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大公子他们呢?”
“我出来透透气,然后就……迷路了。”江夏不安地紧握着双手搓来搓去,英俊的脸涨得通红。他显然也知道,在船上迷路这种事说出来实在不怎么值得炫耀,可是,他是条不会撒谎的龙,就算知道说出来会被笑话,也没有隐瞒。
“哦。”怀英想,难怪龙锡泞虽然被他打回了原形,法力尽失,却还相信江夏并不不是真正想害他,除了骂他几句丑八怪之外,半点儿要报仇雪恨的心思也没有。
这个江夏,一看就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单纯少年——不知道他有几千岁了?龙王们的少年时期都是这么单纯的吗?
怀英有些好奇地问:“你在下面也这么容易迷路吗?”
“下面?”江夏被她问得一怔,旋即又回过神来,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不可置信地指着怀英,“你……你都知道?”
怀英笑:“知道一些,龙锡泞跟我说的。”
“他……他把这些都告诉你了。”江夏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怀英,“人……凡人胆子都小得很,不,我不是在说你……”他一着急,又开始结巴,脸也越发红了,那窘迫的样子简直让人心疼。
所以,明明知道面前这位少说也有几千岁高龄,怀英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要小心呵护的心思,甚至比在龙锡泞那个家伙面前还要更温柔。
“我在水里不会迷路。”江夏大概感受到怀英的善意,渐渐地变得自然起来,“就算闭着眼睛,我也知道水底每一块石头的位置。我在西江住了一千多年,看着江畔两岸的风光变化,看着河水年复一年、川流不息,春天的时候,两岸的桃花林全开了,美如红云,灼灼其华……”
他说到西江的时候好像忽然变了个人,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脸上一瞬间充满了热情和自信。
人家在西江住得好好的,龙锡泞那个小浑蛋干吗要去抢他的地盘呢?他明明都已经有了辽阔无边的东海了!
还有就是,人家江夏才一千多年就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郎,龙锡泞活了两千七百多年,怎么还是个小豆丁?他长得也太不着急了吧!怀英决定回去之后狠狠地嘲笑他。
“那个……我会去跟五郎好好说的,让他不要去抢你的地方。”怀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江夏的脸又红了,他张张嘴似乎想客气几句,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停了下来。看来他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头对龙锡泞不由分说地来抢他地盘还是有点儿委屈的。
怀英把江夏领到萧子桐他们的船舱,萧子桐正招呼下人去找人呢,见他们俩进来,便笑着问道:“你们俩怎么遇到一起了,五郎呢?”
“他还在船舱里睡着,一会儿到吃饭的时候,不用去叫,自己就会起来。”
怀英算是发现了,萧子桐喜欢美人,无论男女,只要长得好看的,他都会特别热情和温柔,怀英甚至怀疑,他跟萧子澹感情这么好,可能主要因为萧子澹模样生得俊。
“江公子跟五郎家里是世交?”萧子桐终于逮了个机会向江夏问道。大国师、五郎,还有前些天在小镇街头惊鸿一瞥的少年郎,似乎都是龙家子弟,可他到处打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神秘的龙家到底身处何方。
江夏迟疑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不……不算世交,只是……”他实在不会撒谎,“我跟五郎是熟识……唔,我们打过一架。”
“啊?”船舱里的几个人,除了怀英之外,所有人都瞪直了眼睛。
打……打架?
萧子澹揉了揉太阳穴,再次将江夏仔细打量了一番。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看起来也文质彬彬的,可行事明显有些不大正常。多大的人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怎么跟个小孩子打架?还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敢情他脑袋里装的也是稻草,就跟龙锡泞一样,真是白瞎他一张脸。
萧子桐干笑了两声,打圆场道:“江公子一看就不是个小气计较的人,一定是跟五郎闹着玩,你们怎么还当真了。要真挨过打,五郎见了他还能心平气和的?”
怀英也实在看不得江夏被人冤枉,解释道:“本来就是闹着玩的,五郎早就跟我说过了。真要算起来,还是五郎不讲道理在先,有点儿仗势欺人。江公子性子直,说话也不知道转弯,才让你们误会了。”
萧子澹再想一想,也觉得怀英说得有道理。龙锡泞那脾气可不像是能吃亏的,真要被人打了,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尽人皆知。既然他都没说什么,要么就是没吃亏,要么就是他理亏。如此一想,萧子澹的脸上这才缓和了些。
莫钦也笑笑:“一直忘了问江公子家住何方?你既然识得五郎,想来他住得也不远?”
“我住在西江。”江夏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道,然后,又征询地看了一眼怀英。怀英赶紧朝他挤了挤眼睛,江夏有些没弄明白,吞了吞口水,小声道,“五郎、五郎他们家住得挺远的,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可没撒谎,虽然知道龙锡泞的地盘是东海,可东海那么大,他哪里晓得龙锡泞平时住在哪里。
萧子桐明显有些意外:“你也不知道?”
江夏连连摇头,莫钦则深深地看了一眼怀英,萧子澹皱起眉头。怀英赶紧跳出来道:“我得回去了,一会儿五郎醒来瞧不见我,保准又得生气。他一生起气来,你们都知道的。”
她逃似的跑出了门,回了船舱。龙锡泞还在睡,也许是有点儿热,他把被子蹬开了,衣服也撩了起来,露出雪白的、圆滚滚的小肚皮。怀英伸出手摸了一把,软软的。
“你又偷偷摸我。”他忽然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直直地盯着怀英。
怀英很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看你睡得沉,又掀了被子,想看看你有没有着凉。这么大孩子了,还不会好好睡觉。你看看你把被子都快踢到床底下去了……”
她把龙锡泞的睡姿奚落了一番。不过龙锡泞也不生气,打了个呵欠坐起来:“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龙王殿下肚子饿了,怀英可不敢就让他这么饿着。
吃饭的点儿还没到,怀英便摸到底舱厨房,想去要点儿吃的。怀英才下到底舱,居然遇到了一个熟人。小双喜正蹲在厨房门口择菜,一抬头瞅见怀英,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笑:“怀英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双……双喜……”怀英的脸上有些僵,自从那天从龙锡泞口中得知双喜是个野猫精的事实后,她每次见了双喜都有些不自在。
双喜仿佛完全没有看出她的不自然,依旧是一副热情的样子:“怀英姐是不是肚子饿了?我去帮你拿点儿吃的垫一垫。一会儿就开饭了。”她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往屋里走
怀英也赶紧收敛了面上的僵硬,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船上?”
“萧家的帮厨晕船,徐管事就找了我娘来帮忙。我怕她在船上不适,就跟了过来。”双喜欢快地说道。
厨房里有些暗,几个膀大腰圆的厨子正在灶前忙碌,周氏也在,见怀英进来,抬头笑了笑。
“云姐姐,我怀英姐肚子饿了。”双喜走到厨房角落,跟一个身穿绛色长裙的女人小声道,“包子蒸好了没,我想先给她拿几个,成吗?”
那女人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拿了个盘子装了四个包子递给双喜。她微微侧身,怀英这才看清她的样子,不由得一怔。那竟是个十分好看的年轻姑娘,五官标致,一双眼睛尤其漂亮,只可惜,她左边脸颊上赫然有一道足足有两三寸长的狰狞伤疤,从眼睛下方一直划到嘴角。
怀英愣神的工夫,那漂亮姑娘迅速别开了脸,用背对着她。怀英见状,不好再看,便接了包子悄悄走了出来。
待出了门,怀英才悄声问双喜:“刚才那姑娘脸上是怎么了?怎么好像是最近伤的。”那么长、那么深的一道疤,又正正好伤在脸上,真不像是意外受的伤。
双喜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道:“听说是得罪了大小姐。”
怀英人都傻了:“哪个大小姐?”萧家大小姐萧月盈?
双喜道:“就是刚从京城来的大小姐啊。云姐姐以前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管着脂粉首饰的,回来的途中,因为胭脂里头混进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害得大小姐长了一脸的疙瘩。大小姐本来要赶她出府去,幸亏莫少爷求情,只是她还是挨了打,脸上也被划伤了……”
怀英只觉得脚底直冒冷气,她告诉自己也许双喜说的并不是事实,也许是她自己想多了,可是,云姑娘脸上狰狞而可怖的伤疤却不断地在她眼前闪过。莫家少爷,云姑娘脸上的伤疤,萧月盈随口而出的话,萧家那两位表小姐莫名其妙的敌意,仿佛都有了解释。
怀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梦游一般回了船舱。
龙锡泞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了:“萧怀英,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快告诉我,本王替你出头!”
怀英不说话,这些乱七八糟的污秽事她可不愿意说给单纯的龙锡泞听。
“萧怀英,萧怀英。”龙锡泞连包子也不吃了,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拉住怀英的手,“肯定是有人欺负你了!你不说,我去找萧子澹去!”说罢,一撒手就要往外冲。
怀英可真怕他把事情闹大了不可收拾,毕竟,萧月盈是萧月盈,和自己原本就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便是算计她也没什么。萧子桐可不一样,他和萧子澹是许多年的好兄弟,闹开了,也不好。
“好吧,我告诉你可以,可是你答应我,绝对不能冲动,也不能说什么要替我报仇。”怀英小心翼翼地跟龙锡泞打着商量。
龙锡泞却不高兴,瞪大眼道:“有人欺负你也不许我帮忙?萧怀英你怎么这么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