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疯般的王庶面前,西瞻军纷纷避让,眨眼之间,王庶与小队长之间的距离就不足三十步了。那小队长见到王庶这等威势,心里也是哆嗦一下,第二箭脱手射出,却准头全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眼看王庶对准他猛扑过来,他想再搭弓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也大叫了一声,向左侧闪躲。与此同时,王庶向前直扑,吐气开声,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将手中单刀脱手掷出。这一刀快如闪电,声到刀到,正中小队长前心。小队长被刀的力道带得飞起来,向后直摔出丈许,胸前鲜红的血划出一道圆弧,当场毙命。
王庶单刀出手,身子立即随着刀飞起来,在半空中踏着前面西瞻军的身体,从无数兵刃间跳了过去。一个同样用长刀做武器的西瞻士兵挥刀劈来,正在加速猛冲的王庶身子一矮,右手上托,正抓住那西瞻士兵的手腕,咔嚓一响,竟将那西瞻士兵的腕骨折断。他劈手抢过长刀,一脚将对方踢飞,看也不看对方死活,大鸟一样向上方扑去。
他朗声叫道:“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冲上骁羁关,大苑就还有希望!”
已经被山下变故惊呆了的苑军反应过来:“夺回骁羁关!”一个原来骁羁关的守将大吼着冲上去。
“夺回骁羁关!”苑军发出地动山摇的大吼,紧紧追随前面袍泽的脚步。
二十三、恶战
刚刚冲出十几丈远,一个人影冲着王庶猛扑过来。那人速度奇快,王庶反应也不慢,他躬身后退,腰胯用力,一下弹出一丈开外。可他的对手更快,也同时迈了一步,于是王庶这一退不但没有拉开距离,反而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几尺。
王庶这才看清楚,此人身材魁梧、相貌粗犷,正是那日率军将中军追击得狼狈不堪的杀神莫里。莫里冷森森地看了他一眼,双拳霍然击出,王庶左手急挥,将盾牌挡在身前。一声闷响,双拳击中王庶胸口。王庶立即借势退后,只退出几步,他左手手腕一软,盾牌重重打回身上,当的一声大响,王庶胸口一痛,呼吸中已经带了腥甜的气息。他不顾胸口疼痛,猛然一刀劈出,却是劈向身前半空之处,此刻他身前虽然没人,但是谁要蹿到他面前,就会被他一刀劈成两段。
这招看似突兀,却是王庶一个师傅教给他的杀招。那师傅不比其他一个套路一个套路教给他武功的师傅,乃是历经无数次生死之人,也只教给他这一招而已。王庶心中对他颇为敬仰,所以这一招也下过大工夫练习。
莫里一击没有得手,果然飞身上前,却如同看到闪电当头落下,这一招,时机、角度、速度无不妙到巅峰。莫里急忙往地上一摔,急速滚出很远,才躲过这必杀的一击。场面混乱无比,只这么一耽搁,王庶就越过他,向更高的地方冲过去。而莫里也瞬间被几个苑军包围,无暇追击了。
“抢马!抢马!”王庶一刀劈死一名马上的西瞻士兵,自己一边跃上战马,一边向自己的袍泽大叫。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冲上骁羁关最后一道防线,骁羁关的地势变幻莫测,此处却是可以骑马的缓坡了。由于从山下攻上来的敌人不可能有马匹,这道防线设定的就是在弩箭礌石都没有用处的时候,用战马的冲力将敌人挤下去。已经疲惫不堪的敌人是不可能挡得住战马的冲击的,王庶他们现在只有抢到马上,才有一线生机。
突然胯下的马一声惨叫,一支突如其来的长矛,刺进了王庶刚刚抢来的战马的眼中。那马轰然摔倒,王庶来不及躲闪,跟着坐骑一起跌在地上。这才看清,莫里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他也骑在一匹马上,满脸杀气地提起长矛,对着倒在地上的王庶狠狠扎下。生死关头,王庶的双眼瞪得极大,头脑却十分冷静。他倒在地上,一把拽住了莫里的马镫,借着那马的力气从自己身下死马马镫上脱出,随即贴近了莫里的马腹。
莫里长矛落空,微微感到惊讶咦了一声。但这个沙场老将反应极快,猛地回手,用矛杆向王庶头上敲下。矛杆是木制的,被别人打中或许无妨,不过莫里的神力王庶已经领教过了,知道自己挨实了这一下的结果必定是脑浆迸裂。
攻击人已经来不及,王庶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手中长刀猛地扎进了莫里的马腹。距离太近使不出力道,这一下不能致命,那战马长嘶一声,高高人立,却没有同王庶希望的那样倒下,而是猛然向左边蹿了出去。
王庶身体一热,随之大痛,原来他的手还抓着马镫没有松开,被吃痛受惊的战马拖着疾行,瞬间就擦伤多处。王庶想要松手,突然手上一紧,已经被莫里狠狠踩住。莫里的脸上露出浓烈的杀意,在癫狂的奔马上他也不能随意行动,却可以狠狠踩住王庶的手,让他不能挣脱。这样不消多久,这个可恶的敌人就会被战马活活拖死。
王庶只觉得全身上下一起剧痛,那疼痛仿佛一直磨到他的骨髓深处。他放声惨叫,觉得自己都要被战马拖成碎片了,他恨不能死了才好。
从小到大,他何曾受到过这么大的屈辱?他很想杀了这匹惊马,可惜长刀早就脱手飞出,他只能忍着剧痛,赤手空拳在马腹伤口上狠狠击打。看着那红色的血从伤口中迸出,马儿伤口剧痛,更加暴跳嘶叫起来,王庶也大叫起来,更下死劲地对准血肉模糊的地方又撕又扯,又抠又打。无论与生俱来的多么平和高贵的性格,在特定的情况下也能激发出残忍。
身下的大地在高速向后延伸,转眼又上了狭窄的山路,开始时还不时有敌我双方的尸体被他撞飞,慢慢身边就没有尸体了,似乎这匹惊马冲出了战场。王庶已经辨不清方向,只能判断这马匹是在向上、向上。难道自己真要这么死了?一股无法形容的不甘充斥他的全身,王庶咬着牙苦苦支撑,为自己的生命尽力拼搏。
突然耳边全是西瞻人的惊叫声,王庶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叫,仍旧发狠地击打惊马的伤口。一匹拥有很多血液和体力的战马,终于在和一个拥有很少血液却毅力顽强的人类的角逐中战败了,它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轰然倒在地上。王庶和莫里摔成了一团,两个人全都头昏脑涨,眼前发黑。
然而手刚刚碰到敌人,王庶立即挥出了他的拳头。他知道自己没有脱离危险,战马死了,眼前这个敌人可没有死。但莫里也同样拥有坚韧的神经,几乎同时,他也一下扑到了王庶身上,双手抢先一步,扼住了王庶的脖子。
王庶呼吸一窒,用力挣扎,伸手去戳他的眼睛。这是必救的要害,莫里不得不松了手,两人扭在一起翻来滚去,一拳拳地朝对方身上、脸上招呼。无论是杀神莫里,还是被称作小书生的王庶,此刻都像街头无赖一般,几乎分不出彼此。
周围传来西瞻军急促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战斗中的二人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也无暇弄明白。突然一个翻滚中,王庶左边身子一空。王庶眼前一直是花的,根本没觉察到惊马将他带上了骁羁关最高处,也根本没觉察到最高处就是那日西瞻军攀上的悬崖。两个人一直在悬崖边打着滚,西瞻人看到了也无法上前援助,所以才会此起彼伏地惊叫。此刻王庶已经滚得小半身子探下了悬崖。
身子骤然的失重让王庶的心猛然一颤,动作慢了半拍。莫里趁机翻到他身上,终于狠狠扼住他的脖子。呼吸骤停,王庶四肢无力,停在那里。四周的西瞻士兵齐声欢呼,无数人冲上来,将长矛对着他刺下,眼看就是个乱刃穿心的下场。
莫里狼狈不堪却依然杀气腾腾的面容出现在正上方,眼神中狂暴的嗜杀之气如同野兽。王庶在无数长矛的闪光中冲他一笑,腰部突然发力,抱着这个杀了无数苑军的敌人一起,向断崖滚了下去。
二十四、入水
扑通一声,眼前一白,随即一黑,王庶和莫里已被冰冷刺骨的液体紧紧包围。从崖上摔落的巨大冲击力让二人直沉水底,寒冷的冰水在巨大水压的带动下,从所有的孔窍往人身体里面硬挤进去。王庶只觉得自己的内脏,如同被大锤子从四面八方同时打中,他在落崖途中已经运足内劲,却仍然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他再也没有力气抓住莫里,这对冤家被小金川的激流一冲,各自向下游漂去。
王庶不知道自己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十天以后,他脑子里还残存着晕厥前最后的印象,四周都是白色的激流,冰冷得直刺入骨。在崖上听小金川咆哮的声音很响,真的沉入河里,却听不见什么声音了,只能见到那些浪花不停地翻滚奔流,他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一下抛到这边,一下甩到那边。
随着他的双眼睁大,旋转着的白色并没有消失,而是高高地在头顶上,和自己有很大一段距离,中间都是正常的空气,一点水也没有。王庶一愣,难道自己沉到水底了吗?一时间如梦如幻,他这个不会游泳的人到了水底岂有不死之理,难道……此处是水底龙宫?
王庶幼时读过不少传记传奇,此时半梦半醒,加之生命中突遭剧变,难免心生逃避。此时若马上来个娇俏的龙女,想必他也不会惊讶。
一只又粗又黑的手伸过来,握住他的肩膀狠狠一晃:“兄弟,你可算醒了。”
王庶一声惨叫,觉得自己的脑浆都要被他晃出来了,剧烈的疼痛霎时间传遍全身。
那人却咧嘴笑了起来:“知道疼就好啦,知道疼,你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啦。”
王庶呻吟着,好容易视线才从模糊变得清晰。一张军人特有的粗糙面颊凑在他面前,喜笑颜开,脸上尽是泥灰血迹。这样的脸王庶好生熟悉,连日来攻打骁羁关退下来的青州伤兵,都是这个样子。
他尽力往四周望去,这才发现悬在自己头上、刚刚被他认为是白色浪花的东西,不过是很普通的圆形营帐顶。他躺在一个白色的营帐内,所以才会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浪花。同时他也看清楚了和他说话的人,那人穿着苑军的军服——是自己人!王庶心里不知为什么,霎时间有了底气。
他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问:“我在青州吗?”
“青州?”那苑军道,“青州已经被西瞻人占领了,怎么还能去?”
“什么?!”王庶霍然起身,又霍然倒下,胸口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那苑军神色黯然:“兄弟,这也是没办法。将军接到麟州的报信赶来救援,青州就已经失守了。西瞻人在青州整军数日,不知道杀了多少百姓,从上游流下来的河水都变成红色了。”他狠狠握了握拳头,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可骁羁关在他们手上,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办法也没有。”
王庶脸色惨白。尽管在骁羁关顶上看到铁林军撕开崅月阵的时候,已经料想到了这个结局,可是他为骁羁关几次拼命,甚至觉得这个关口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此刻听到青州失守,如同信念崩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兄弟,多亏你的主意,现在西瞻人还在骁羁关上面不能下来。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援军,这场仗还不一定是什么结果呢。”
“我的主意?”王庶茫然地问道,“什么主意?”
那苑军惊奇地看着他,伸手过来触摸他的额头:“兄弟,你撞坏脑袋了?也不像是傻了的样子啊!”
在王庶的追问下,他将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
原来当日麟州太守接到那些顺着河水漂来的战报后,自然是惊恐不已的,好在麟州太守虽然惶恐却没有慌乱,立即将手下州县官员全部叫来,紧急商议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