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也很有可能,根本用不上他们出场了。青瞳颇有些感慨地想,她从对方领兵的将领眼中看不到一点战意,从古至今也没听说过,没有战意的将领,能领兵打胜仗。
青瞳出兵之前就想开了,不就是打一仗吗,既然这一仗不可避免,既然九哥不可托付,那就再找一个人罢了,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十分可惜地看着对面,先前是她对九哥的期望太高了。其实九哥所做的一切,已经十分出色,如果没有这最后的出兵,他就是一个十分完美的人选了。现在则不得不另外选择。
任何一个王朝,再好的统治者,都无法保证他的帝国一直明君辈出,就如同大苑宇内无敌的高祖大帝,后世也出了无数不肖子孙。所以建国之后,最好的情况并不是这个国家始终有旺盛的扩张力,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能够平灭四夷、宇内一统,而是一个庞大的政治机构已经完善,文臣武将可以通过循规蹈矩的正常模式来录用、晋升,百姓们已经衣食无缺,可以各展才智,大量去创造和消费财富!简单地说,就是形成一个盛世之象!
以往二百年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息宁帝苑廷芳!青瞳明白自己性格激烈,不是那种忍得住寂寞的材料,但是她能分得出谁是这种人。非有大智慧、非有大慈悲、非有大定力,是做不成盛世之帝的。
九皇子仍旧重用常胜、认真推行新政的时候,她以为他能行。就差那么一点点,她都为他可惜!如果他能再坚持一下,只需要两个月、三个月,只要坚持那么一下……
可惜,世界上的事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结果就是,她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法子,快速解决眼前的事了!她并不是小瞧九哥,但是千真万确,这场战役没有悬念。只要看看吕慧安见到她身后那些西瞻胡兵的表情,她就知道,萧瑟轻轻飘飘一个顺水推舟的借势,就让他们完全措手不及。连他都慌了,这场仗的结果还有悬念吗?
南方扈州。一个山沟里的小院子大门敞开,一群咕咕叫的小鸡一边四下休闲地踱步,一边好奇地看着院子里正在争吵的两个人。
“你又要干什么?”那穿着青花衣衫的女子年纪已然不轻,声音却十分高,她脸色阴沉得如同万年冰雪。
另一个年老的男人道:“阿黛,我真的不放心,我就是远远地看一眼,就是远远地看一看就行了!你让我去一下,很快,我保证我一定回来!”
“远远地看一眼?哼!”阿黛冷哼一声,道,“你给霍庆阳写了一封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只是远远看一眼,去联系西北军的元帅做什么?”
“我……”老者些心虚,“我只是写了一封信,辗转托人送到,没有透露我住在哪里,他找不到我的!”
“那你就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好找到你?”
那老人也急了,沉声道:“西北军是百战精英,是大苑军队的希望所在,这样的军队,不能为国家开辟疆土,却消耗在内战中,那是大苑的耻辱,是领兵人的罪孽,也是我们所有生于这个时代人的不幸!”
“那你就让霍庆阳去背叛他认定的主子?”阿黛脸如寒霜,“你还以为他还是你的副帅,什么都要听你的吗?你看看,他怎么回答你的?他根本没有做任何表示!现在西北军已经进军关中,就要和关中军开战了!他有没有为你这封信停留一下?他有没有把你的意见看中一点儿?老东西,你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人物呢?醒醒吧,你现在什么也不是,就是个老不死的村夫!放着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你折腾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她毫不留情地呼喝着昔日叱咤风云的名将,让他灰头土脸、低声下气。如果霍庆阳在,不但不会为老帅感到难过,反而会觉得十分亲切。因为即使是在老帅全盛时期,那元帅回到家中便是这样小心翼翼的,这两夫妻相处从来便是这样。周元帅惧内,那是历史遗留问题,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老者怔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行了,你去帮谁呢?”阿黛的声音也温柔下来,“一个是霍庆阳,一个是青瞳,你想让谁输呢?谁输谁就死,这个时候,你出面又怎么样?人家不重视你还好,谁要重视你这个老东西,你就把谁害死了!于心何忍?不破不立,你就忍忍吧,我想,这无论如何是最后一仗了!这一仗打完,老天怎么也该给我一点安静的日子了吧?”她轻声道,“老东西,我们从北到西,从西到南,整个大苑地东躲西藏,老天也该给我们一个安稳的日子了吧?”
“安稳的日子……”老者苦笑,“一定要打吗?”
十二
是啊,安稳的日子,一定要打吗?
“列阵!”青瞳吩咐,司号手将她的命令吹了出来,大军在熟悉军阵的关中军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开始移动。与此同时,对面的阵营中也吹起了号角,大苑战阵天下无敌,九皇子苑瀣同样深谙此道。
一片开阔的平原上,两个庞大的军阵正在徐徐调动。任何一个站在地面上的人,都只能看见周围几千人,只有高翔九天的雄鹰,才能看清整个军阵。
西北军那边,经过一阵严谨有序的调动,逐渐形成大阵中套着无数小阵的模样。先锋阵、策马阵、混铁阵、锐丰阵、拒后阵、策殿阵……共同组成了两翼机动灵活、适合包抄,中军稳如坚铁、足以定军,首脑锋锐快速,最宜突袭的鹤翼阵。
别误会,鹤翼阵并不是一只真鹤的模样,现在的鹤翼阵仍旧是扁方形的。只有在真正开战的时候,根据具体需要、两翼包抄、鹤头突袭的时候,才会看上去略微有些像一只长脖子打开翅膀的鹤。
反观青瞳那边就简单多了。匆匆训练过的杂牌军不可能用太过复杂的规则来约束,那只会让他们光去注意队形而消磨了士气。所以青瞳身后的列阵不在她学过的任何一个阵法之内,可谓根本就没有名堂。只不过是将重甲、骑兵、长枪、盾牌、弓弩……各个兵种合理分配到不同位置,以达成一个宏观的战略目的而已。
吕慧安到现在才舒了一口气,他是文官,如果不是苑瀣极力要求,他和几个世家的同僚根本就不敢出现在战场上。打从见到对方士兵的装束开始,他就不停冒汗。但是对方列阵之后,他就安心了。就算一个文官也能看出,两军的战阵区别有多大。
他不由得意地笑道:“这也算军阵?这不过是站排!”
苑瀣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吕卿有所不知,真正的战阵,本就没有那许多花哨,也不应该过分繁缛。以往朕也和吕卿一般想法,总要打过几十仗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军阵也是人来创造的,这个阵法虽然在书中没有名堂,却最适合这些胡兵,可以算她自己新创的一个阵形吧。”他指着对面耐心解释,“你看,对面那些骑兵和重甲的组合像不像一把利斧?再看那边的弩兵和长枪,像不像一把尖刀?再看那边骑兵,这定是一种突击队形,目的是直取中军!你看他们战马之间留出了足够的空隙,发起冲锋时我军步卒有足够的空间,必然会下意识闪躲让路,让他们可以快速地扑进来。”
叫他一解释,吕慧安脸色惨变,眼中那些胡兵顿时变成无数杀人利器,那哪里是人,分明是无数的凿子、大锯、锉刀、锥子、斧头、钳子……
“陛……陛下……那我军不需要调整队形防备这些……突击骑兵吗?”他嘴唇哆嗦着问。朝堂上私下里他可以看不起这个帝王,认为他是靠自己这班人马才撑起来的,觉得他只是个武夫。吕慧安信奉一句话——武力得来的一切,权谋都可以让他一无所有!所以他一直戮力弄权,而不屑于半分武力。可是现在,他对身边这个沉着微笑的皇帝全力依赖。他无师自通地领悟到,那句话反过来也可以成立,权谋得到的一切,武力同样可以使之一无所有!
“不需要,朕另外有办法,必能退兵!”苑瀣看着他,笑得十分深沉。
吕慧安微微放心,向对面一望,却又紧张起来,只见关中军阵营中微微已起骚动,一排排枪兵与弓手搭配的队伍正在噌噌噌地向前移动。
西北军这边,一杆白色令旗挥舞一下,三军顿时怀抱兵刃,踏上一步。三军只是动了一步,但是那般整齐的队列一起踏上一步,直如泰山倾压,重重踏步的声音入耳如同闷雷。
两军同时移动,虽然只是整兵般的一步,却也是马上开战的征兆了。
“策先锋阵散向两翼!”苑瀣轻轻命令。随着号角的声音,在鹤翼阵最前方,预备形成仙鹤利嘴的是长枪队列动了,他们高举着长枪踏上一步,枪阵两翼,在盾牌手保护之下的投枪手和步弓手也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前上了一步。此时才轮到策先锋阵露出头来,他们不进反退,撤向两翼。
这是因为,各上几步之后,两军距离已经很近,快马很快就能冲到近前。作为突袭的长枪队和步弓队都只有射出三箭到四箭的机会就要后撤,否则就是给你白白冲杀了。这也暗合仙鹤袭击敌人时,一啄之后便将颈子缩回,伺机重新弹出的战法。
所以策先锋阵要让开,给他们留下退往中军大阵的通道,中军大阵是中空的,外围则是坚硬的盾牌重甲,抵御骑兵突袭的同时,可以由退后的弩兵辅助作战。
现在,西北军已经是通路打开,步弓上弦,对面关中军则是握紧缰绳,身子微倾,一切已经就绪,只需一声令下,便是万矢齐飞,喊杀震天,千军万马踏上战场的景象了。
便在这个时候,苑瀣轻轻一磕马腹,竟然越过周围侍从,通过策先锋阵让出来的通道,纵马向队前跑去。侍从全都一愣,随即醒悟,打马便追。
他们只当陛下要走到战阵前面一点,以便认真观察,然而追出到一半就发现不对了,陛下并不打算带着他们走,而是真正地,纵马疾驰。他的马乃是精选出来的快马,这些侍卫越跟越吃力,竟然渐渐被他落下了,只能眼看着他到了战阵的最外围。
“陛下!危险!”侍卫大喊。
“你们都停下!”苑瀣喝道,“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向前!”
说罢一提马缰,冲出阵外。他疾风般冲向双方数十万大军一触即发的战阵中央地带。
再说青瞳正要指挥士兵前冲,突然听到希律律一声长嘶,对方阵中突然冲出一骑,疾风一般向己方跑来。烈日当空,两边都是千军万马,两边都是杀气冲天,就在双方要挥戈而上的当口儿,居然有人单骑从对方阵中冲了出来。
这里可不是纵马的校场,而是两军阵前的空地!只需一个手势,此处就会马上变成千军万马同时厮杀的最前沿。无论什么盖世英雄,在这里都会变成一摊血肉,绝对不必考虑幸免的可能。所以,对于这样突然出现的一骑,双方竟然都愣住了。
人人都不由自主向他望来。
“停下!”西北军的将领急急吩咐一声,只见旗帜一挥,蓄势待发的三军将士便为之一顿,这一顿,甲胄相撞便发出一声沉雷般的声音。
“停下!”对面的太阳有些刺眼,黄罗伞盖下,青瞳眼睛眯了起来,吩咐道:“让他过来。”她这一方的士兵少有甲胄,却尽多战马,马匹勒住的声音响个不停。
苑瀣一直打马跑到近前,在无数人齐齐戒备中,两个苑室的皇帝,这一刻才真正地碰面了。他们互相打量,互相观察,彼此都十分沉寂。
“我还以为你会丢下边民,让关中军来应战。”先开口的是显宗苑瀣,他微笑,“看到这些胡民,我才真正放心了!”
青瞳安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她用得着他来放心吗?这个时候还要逞口舌威风,显皇帝气势,岂不可笑?
“这么短时间内,竟然能将他们为己所用,又能及时对抗我军,又能消除祸患,佩服!”
青瞳又看了他一眼,才慢慢道:“九哥单人出阵的胆量,我也是佩服的!”言下之意,除了这个鲁莽的举动,她就没有什么佩服的了。
苑瀣知道她的意思,不以为忤,轻轻一笑,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向前走了两步。
青瞳身边几个侍卫同时拉出单刀,低声喝道:“站住!”不远处,无数弓弩闪烁着寒光,纷纷指在他的要害上。
苑瀣停下来,仰头看着马背上的青瞳,微笑道:“我手无寸铁,尚且敢只身来到你的军阵之中,你身边都是自己人,连让我靠近说话的胆量也没有吗?”
青瞳道:“你身具不弱的武功,手无寸铁一样可以杀人!这种胆量就没有必要有了!老实说,别说被你所乘,就算和你一命换一命,我也觉得颇不合算。”
“好!”苑瀣微笑,“居高位者当如此!”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慢慢后退,退到上朝面君才会拉开的距离,道:“此物献于陛下!愿吾皇身体康健,大苑长享太平!”说着,他便在两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屈膝跪拜于地。
十三
要说青瞳这一辈子最不知所措的时候,便是现在了。
她瞪着眼睛,张着嘴:“你……你……你……”她指着苑瀣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像个傻子一样。
“我必须出兵,因为在京中,他们的权势过大,容易引起反扑,但是在西北军的严密控制下,到了关中,他们就无力掀起风浪了。我将他们暗中的死士全部控制住,将他们的财物都带了来,霍庆阳元帅留守京都,旬日以前送来密报,已经将京中遗患全部铲除。”他伏地叩首,道,“西北军中高级将领都知道我的计划,若是我对陛下有恶意,西北军断然不会前来!陛下,您相信这些曾经您你麾下、为您出生入死战斗过的将士们吗?”
队列最前面的西北军将领,全都眼望青瞳,单膝跪了下来,他们齐声道:“参军!您还信任我们吗?”
“我……我……我……”青瞳仍旧处于呆傻状态,语无伦次。
“动手!”
喊出这声的是对面军中的胡久利,随着他一声大喝,以吕慧安为首,朝中三十八位世家权臣立即被团团包围。他们每个人都有护卫,每个人都有若干死士和武功高手跟随。但是进入军营之前,这些人全部被详细登记在案,每个人有什么特长全都在皇帝和将领面前一一表演过,所以也早就有了破解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