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行觉得天上一定是掉馅饼了,自从在机场吵了一架后对他爱理不理的江夏忽然又对他和颜悦色了起来,报到完之后,她从信息大学打来电话,说是两个人终于成了真正的大学生了,周末的时候一起到公寓里好好庆祝一下。
家里静悄悄的,餐桌上居然摆着好几个菜,看样子好像是从附近的饭店里叫来的外卖。
“喂,傻呆着干嘛?”江夏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瓶葡萄酒和开瓶器,往他面前一递 挑衅地说,“怎么,不敢和我喝酒?”
程风行没有回答,拿起开瓶器往木塞子里一钻,然后两下一夹,只听得噗的一声,木塞子完好无损地蹿了出来。江夏高兴地从酒柜中拿出两个玻璃杯,轻轻敲了一下,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以后我一定要去法国,到塞纳河边去品尝一下真正的法国大餐和法国葡萄酒。”江夏笑嘻嘻地说着,把葡萄酒瓶轻轻地倾斜,顿时,嫣红的液体缓缓地流入了清澈的玻璃杯中。
程风行端起酒杯,葡萄酒微微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仿佛在诱惑着他。透过酒杯,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江夏正巧笑嫣然地看着他。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的脑海里忽然掠过这样一句话,仰起脖,他饮下了今生第一杯葡萄酒。
禁不住江夏笑盈盈地劝酒,程风行稀里糊涂喝下了一大瓶红酒,脸色变得酡红,眼神也散乱了起来。江夏心里那个舒坦啊,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扑哧一乐:“喂,程三柱?三柱?”
程风行努力睁大眼睛,反问:“你是谁?”
江夏伸出两个手指头:“这是几?是不是一?”
“你就会骗人,我才不上当,这是五。”程风行认真地说。
江夏乐不可支,喝醉酒的程风行傻傻的,看起来好可爱。她想了想又问:“我是谁?”
“你是小夏,”程风行嘟囔着,“你是我最喜欢的小夏。”
江夏一听,愣了,脸也有点儿烧:“算你有眼光。那平时为什么总是对我板着脸?”
程风行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把手指头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嘘,别让小夏听到了,她……她老是捉弄人,她太调皮了。”
江夏愤怒地踩了一下他的脚,恨恨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蓝色的药丸放进酒里。这是她很早以前从江春房间里找出来的,好奇藏了一颗,这回翻出来派上大用处了。那个药瓶上都是英文字母,要不是江春在上面草草写了安眠药三个字,她还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好,不让小夏听到,那你把这杯酒再喝了。”说着,她把酒杯递到程风行的嘴边。
程风行摇摇头:“不喝,你不是小夏,我不听你的话。”
江夏想了想,诱惑他说:“乖,你喝了,小夏请你去她的房间玩。”
“真的?”程风行眼睛一亮,“你骗人是小狗!”
江夏忍住笑,伸出了小指头,说:“骗人是小狗,我们拉钩。”
程风行也认真地伸出了小指头钩住了江夏的,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江夏一跃而起,兴奋地说:“走,我们去小夏的房间去!”
程风行昏昏沉沉地横卧在江夏的床上,脸上那股严肃冷漠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大男孩阳光的味道。
江夏仔细地端详着他,心里不得不承认云依宁说的话,以前那个又黑又瘦的小男孩早已不见了,程三柱早就蜕变成一个帅气的大男孩,挺拔的眉峰、薄薄的嘴唇、坚毅的下巴……
她诡异地一笑,解开了程风行的衬衫纽扣,露出了一片结实的胸肌。顿时,程风行的皮肤上因为接触了空气而起了一层小疙瘩。江夏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手感还不错,弹性十足。她又用手捏了捏,硬硬的,很结实。胸口的皮肤由于常年不晒太阳,显得比别处都要白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关系,皮肤上浮起了一层粉红色,看起来白里透红,视觉效果还真不错。
接下来江夏开始对付他的裤子。程风行今天穿了一条牛仔裤,厚厚的特别难对付,江夏刚刚解开他的皮带,只听见他皱着眉头喃喃道:“小夏……好热……”
江夏吓了一跳,那解裤子的手顿时僵住了,屏息看着他。只见他翻了个身,又沉沉地不动了。
江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嘿嘿一笑,取出手机,对着床上的人按动了一下快门,心里不无得意地想,程三柱,你躺在我床上耍流氓,有照片为证,看你还不乖乖地听我的话!
拍了两张,江夏觉得这还不够劲爆,还不足以成为他的把柄,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穿了一件吊带的小汗衫,压倒在程风行的身上,拎着他的胳膊,放在她的肩膀上,摆了一个造型,咔嚓咔嚓按动了快门。等折腾完了,她看了看手机里的几张照片,满意地点了点头。
忽然,床上的程风行呻吟了几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猛地一个翻身,把江夏扑倒在了床上。她一下子傻了,等她回过神来,开始惊慌失措地用脚踹、用手推,想要重新把他掀翻在床上,可是程风行纹丝不动,整个人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赤裸的肌肤贴着她,仿佛像着了火一样,那个硬邦邦的命根子抵在她的腿间,仿佛蓄势待发的野兽。
江夏终于有点儿害怕了,她用手拍打着他的脸,叫道:“程风行!程三柱!你快下来,你疯了啊!”
程风行勉强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江夏的脸,小声地问:“小夏?你是小夏吗?”
江夏松了一口气,堆出一张笑脸,说:“是啊,我是江夏。”
顿时,程风行露出一个微笑,仿佛验证了什么,他迅速地俯下头,将滚烫的唇印在江夏的嘴角。
江夏急促地喘息着,良久才回过神来,脸色酡红,眉梢眼角都春色流动,她虚张声势地威胁说:“喂,你完蛋了!赶快把我放开,不然的话,哼!”
她挣扎了几下,肌肤擦过程风行的身体。程风行骤然闷哼了一声,身体中所有的本能在这一瞬间伴随着酒精和药力的肆虐彻底爆发了。
床头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把江夏惊醒,她飞速地翻起身,按住自己怦怦乱跳的胸口,接起电话:“谁?”
江春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是我,小夏。睡觉了没有?”
江夏一阵心虚,故意打了一个哈欠:“还没有,不过我有点儿困了。”
“国庆节回来吗?爸妈都想你了。”
“这几天就想我了,大学四年你们怎么过啊。”要不是现在的情景太过紧张,江夏都想好好嘲笑江春几句了。
江春语塞,佯作生气地说:“小丫头真没良心。”
江夏没心思多说,胡乱扯了两句就借口累了挂断了电话。
屋里满地狼藉,程风行整个人像个大字一样趴在床上,嘴角露着一丝微笑,仿佛在做着美梦。
江夏抓了抓头皮,扯了扯头发,惨号了一声。这下完蛋了!自己害人不成反被这个程三柱占了这么个大便宜,明天要被这个人笑破肚皮了!怎么办,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奋力站了起来,用手指戳戳程风行,后者一动不动,睡得香甜,她胡乱拿起他的衣服和裤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点点地把它们又套回到主人的身上,然后再也支持不住,往旁边一倒,也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程风行就醒了过来,他闭着眼睛,不肯从刚才的梦境中清醒过来。江夏一直对着他灿烂地笑着,还扑上来亲吻了他一下。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一个转身,忽然摸到了一个柔软温热的身体,他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发现梦里的女孩就躺在他的旁边。
他顿时有点儿蒙了,看看四周,这是江夏的房间,于是他使劲地回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江夏找他喝酒,一个劲儿地倒酒给他,然后他一杯接着一杯……难道是他喝醉酒了跑到江夏房间里发酒疯了?
他犹豫了一下,推了推江夏,小声叫着:“小夏,小夏你醒醒。”
江夏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拍开,嘟囔着:“别吵,我还要睡。”
“我怎么会在你房间里?”他迟疑了一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夏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彻底醒了。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声说:“能有什么事情,我看到你喝醉了,看你可怜兮兮的,就把你带到我房间里来了。看看你,没事情长那么重,把我的床都搞得乱七八糟!”
程风行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忽然,床单上的一块褐色印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颤声说:“这,这是什么?”
江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脑袋里轰的一声,半天,她涨红了脸,哆哆嗦嗦地说:“你看什么看,我‘大姨妈’来了,不许看!”说着,她恶狠狠地把程风行推下了床,三下五除二卷起床单,咚咚咚地跑下楼,一把扔进洗衣机里,准备把这个罪证清洗掉。
程风行默默地跟了过来,见状赶紧阻止:“等等!”说着,找出一瓶清洁剂,在那里喷涂了几下,拿了个刷子刷了刷,然后放到洗衣机里,按了浸泡键。
江夏好奇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问:“你都自己洗衣服?阿姨不帮你洗吗?”
“小时候就自己洗。”程风行回答,过了一会儿,又轻声说,“小时候和人打架了,把衣服弄脏,奶奶要打的。”
江夏愣了一下,说:“我都不会洗,我太笨了。”
程风行看着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江夏的脸莫名地红了起来,她掩饰地咳嗽了一声,郑重地宣布:“喂,我昨天对你那么好,请你喝酒,帮你醒酒,让你睡我的床,还……咳咳,总之,从今以后,你都要听我的话,不许说不!”
转眼,金秋十月就来到了。
大一新生很是悠闲,江夏也申请了宿舍,双休日才住公寓。她天性热情开朗,和同学没一会儿就混熟了,程风行却一头扎进了法律书海,比起高中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夏试探了好几回,发现程风行的确没和那个谢意有联系,终于放下心来。至于她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件小事,她觉得,程风行这人虽然不咋的,但她要帮孙阿姨看牢他,别被有些居心不明的女孩骗走了。
两个人的学校离得不远,坐地铁几站路就到了。程风行除了上课和图书馆,一有空就往江夏那里跑。他既高兴 又糊涂,自从那天喝醉酒后,江夏好像换了一个人,再也没有浑身带刺、恶语相向,也没有以前要算计他的时候那种对他假到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好,可是,让他不明白的是,有时她又爱搭不理的,莫名其妙就会脸红,眼神游移不定,完全没有了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这样的江夏让他心跳加速,甚至连看书的时候,白纸黑字上都能浮现出那张脸庞来。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月底的时候,江春因为集团上市的事情到B市出差,周末顺道就把江夏和程风行捎回了家。
孙阿姨一早就准备了一桌的菜,拽着江夏看她有没有瘦,倒把自己的儿子丢在了一边。
“哪有啊,我每天都吃肉,都有小肚腩了。”江夏捏了捏自己的肚子。
“女孩子胖点好,有福相。”孙阿姨念叨着,替她盛了一碗排骨汤。
“谁说的,你问程风行,他喜欢胖姑娘吗?”江夏瞟了程风行一眼。
程风行迅速地低下了头,没有吭声。
江夏很不满意,哼了一声转头问江春:“哥哥,你那个裴媛媛呢?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什么 心悦君兮君不知,哼,怎么不帮我炖点儿燕窝、鱼翅来吃啊。”
江春凉薄地一笑:“小夏不喜欢她那就算了,我也不耐烦去哄她,下次再带另一个给你瞧瞧。”
“真的吗?那个裴媛媛看起来好假,她不用做我嫂子了真好。”江夏高兴地说。
程风行在一旁冷眼旁观,不由得心里一凉。别的不相干的人在这两兄妹的眼里,就好像一粒灰尘,掸掸就不见了。
江爸爸和江妈妈出去旅游了,他们四个人一起吃完了饭,围在一起看着电视,闲话起家常。孙阿姨端出来一盆水果,都是江夏平时最喜欢吃的,江夏拿了一个橙子随手剥开一瓣,正要往嘴里塞,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捂着嘴巴呕了几下,险些没呕出一身冷汗来。
江春关切地问:“怎么了?人不舒服?”
江夏有点儿奇怪,摸了摸肚子:“咦,难道中午在食堂吃的青菜没洗干净?我同学在青菜里吃出一条虫子来。”
孙阿姨吓了一跳,立刻说:“有虫子怎么吃!小夏不要吃食堂的菜了!”
江夏撇撇嘴:“这有什么,最可怕的是看到菜叶上有半条虫子。”
孙阿姨愕然问:“为什么?”
“还有半条被吃到嘴巴里了啊。”江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觉得那个橙子的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皱着眉头往外推了推。程风行接过那个盘子放到一边,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江夏接过来喝了好大一口。
江春不动声色地看着,没一会儿,电视剧告一段落,大家准备回自己房间了,他对江夏说:“小夏,到书房里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江春坐在宽大的电脑椅上,皱着眉头,一脸深思地看着眼前的江夏。江夏呢,一下子跳到书桌上坐下,笑嘻嘻地问:“哥哥,什么事情?”
江春并没有回答,仔细地端详着她。他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阵子太忙了,都没有空好好和她聊天谈心。
“小夏,这一阵子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告诉我的?”他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问。
江夏心里突地一惊,脸色有点儿发白,吞吞吐吐地说:“没……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江春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凉了一大截,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妹妹,她一张嘴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扬眉他就知道她的下一个表情:“小夏,趁着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老实告诉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是江春的表情太过于可怕,又或许是一个人独守着那天晚上的秘密太过于沉重,江夏终于撑不住了,她满脸惊惶地从书桌上跳了下来,走到江春身边,哽咽着说:“哥哥,我很害怕。”
江春捏紧了拳头,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是谁?是不是那个程三柱!我打死他!”
说着,他一抬脚,就要往楼下冲,江夏紧紧地拉着他的手,放声大哭:“哥,哥,你别去,他不知道,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是我做错了事情!”
江春猛地顿住,看着江夏满脸泪痕,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他抬起脚来,猛地一踹书桌,“砰”的一声巨响,书桌被踢得摇晃了几下,终于倒在了地上。很快,楼下传来孙阿姨的叫声:“小春,怎么了?什么东西倒了?”
紧接着,楼梯上脚步声响起,程风行噔噔噔地跑了上来,在书房门前一探头,问:“什么事情?”
江春大步往门口走去,目光狰狞地瞪着程风行,良久,他咬着牙齿吐出两个字:“没事!”
说着,他一脚踢上了书房的门,然后转向江夏:“说吧,把事情清清楚楚地和我交代一遍!”
江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暴躁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江夏断断续续地叙述着事情的经过,当讲到那粒蓝色小药丸时,江春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他的损友冯征程去美国做交换生的时候给他带来的,俗名伟哥,学名万艾可,他生怕家里人误拿了,特意在上面写了安眠药几个字掩人耳目!
他几乎不抱希望,但还是心存侥幸地问:“这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江夏擦了擦眼泪,想了想:“一个多月了。”
“你自己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江夏仿佛明白了什么,脸瞬间白得像一张纸。她被江春保护得太好,所有社会上的不干净的东西从来没有在她的脑海中停留过两分钟,她一直以为,那天突如其来的疼痛和留在床单上的印记,就好像她被人打了一拳,流了点儿血,痛过以后就没事了,她还可以照旧痛痛快快地吃喝玩乐而现在……她终于隐隐明白了,自己干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她喃喃地说:“哥哥,你不要吓唬我,真的,我害怕。”
江春一甩手,书橱上的瓷器乒乒乓乓地倒了下来,摔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江夏惊骇地看着他,忽然喘了几口气,痛苦地说:“哥哥,我难受,我喘不过气来了!”
江春急忙跑到她身边,使劲地揉了揉她的胸口,又掐了一下她的人中,着急地问:“怎么样?好点儿了没有?”
书房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程风行在外面大声叫着:“江大哥,怎么了?小夏做错了什么?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看好她!你别骂她骂我好了……”
江夏使劲地呼吸两下,胸口好了一些,头却依然有点儿眩晕,她难过地看着江春,哽咽着问:“哥哥,你讨厌我了吗?我是不是闯了大祸了?”
江春凝视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小夏,你闯了大祸了。”
他不忍心地转过脸,低声说:“明天和我一起去医院,做个手术就没事了。可是,你要永远记得,你闯了这么大的一个祸,一辈子都要记得!”
江夏神经质地抓紧了江春的手,无助地摇摇头:“不,我不要。”
江春没有吭声,所有的怒气已经不翼而飞,既然所有的一切已成事实,那么再多的责骂和懊悔都没有办法改变。
“小夏,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有些事情纵然你不想,你也必须承担起应有的责任。”就好像他不愿意妹妹在这么惨痛的经历中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无力阻止。
江夏不见了。
程风行木然地站在B市科技学院的门口,朝各个方向张望,马路上都是熙熙攘攘的同学,他伸长脖子想在人群中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那天江春在书房里大发脾气,他在门口一直等到很晚,才看见江大哥抱着江夏出来,江夏趴在他的肩头,已经睡着了。江春看也没看他一眼,越过他走入了江夏的卧室,在那一刹那,他看到江夏眼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双休日在家,程风行总觉得心里慌慌的,旁敲侧击地想问问江大哥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可是向来藏不住话的江夏这次却守口如瓶,一声不吭。
回到B市那几天,江夏一直对他很好,好得他飘飘忽忽的,把一切都忘记了。
而现在,江夏却忽然不见了。
一连两天,他跑遍了整个B市信息学院,找遍了江夏的同学和老师,最后却得知江夏办了退学。
打电话回家,孙阿姨什么都不知道,江爸爸和江妈妈只是含糊地说,江夏的事情江春在折腾,具体他们也不太清楚。
云依宁、丁哲华、费云帆那里都问遍,谁都不知道江夏的下落。
到了这一步,程风行心里 心里已经雪亮:江夏把江春带走了。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仔细想想,江夏这阵子再也不复以往的神气,带了点儿从来没有过的萎靡不振;看向他的目光中总是带了点恋恋不舍,对他更是好得出奇,有一天甚至跑到他的宿舍里,特意向他要了一颗他珍藏着的话梅糖。
是他自己被快乐冲昏了头脑,以为这样的日子总可以持续下去,再不济,就算回到从前,他也仍可以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原来,命运总是喜欢在人最得意忘形的时候给予致命的一击,仿佛不这样就不能显示出它的无所不能和翻云覆雨。
公寓里什么都没变,充满了江夏的气息:她的衣服还挂在衣橱里,喜欢看的书还摊在床头,书桌上还有她乱涂乱画的一本信纸。
上面画着一个又一个的猪头,写着一个又一个的程三柱,又被黑笔用力地抹去,成了一个个狰狞的黑色框框。
程风行缩在椅子上,失神地看着那些笔迹。
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交代?难道在江夏的心里,他就是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吗?
门口传来了“咔哒”一声,程风行几乎是在一瞬间跳了起来,冲到了门口。
不是江夏,是江春。
程风行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不假思索地一把揪住了江春的衣领:“ 你到底把小夏藏到哪里去了!”
江春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修长的指尖捏住了程风行的手用力一扯,冷笑了一声:“你弄弄清楚,小夏到底是谁?她是江家的女儿,她是我的妹妹,我有必要把她藏起来吗?我有必要向你报备她的去处吗?”
程风行心里一痛。的确,他没有任何资格质疑江春,最起码,现在的他没有任何权利和资本质疑。可是为什么不给我时间?我相信我总会有那么一天,可以平等地站在江夏的身边!
“ 你这样一声不吭地把她带走,你不知道老师和同学多担心她?你不知道她的朋友多担心她?你不知道——”程风行的话戛然而止,喘息了两声,艰难地接了下去,“是不是所有的人你都不放在心上?”
江春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你怎么不说下去了,还有谁很担心她?是你吗?”
程风行没有回答,何止是担心,他摸了摸胸口,这里一直在痛。如果不是江夏忽然不见了,他都不会知道,原来,那个总有着灿烂笑容的女孩早已深深地镂刻在他的心上,只要他一想到她的一切,那里就会绞痛。
“程风行,是的,除了家人,其他所有人我都不放在心上,实话告诉你,你也一样。”江春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你如果要我把你放在心上,给我一个理由。”
程风行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不稀罕。”
江春笑了:“我知道你不稀罕,我还知道其实你很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江夏。”
程风行瞬间觉得血往上冲,他想反驳,可是江春没给他时间:“所以,将心比心,我也看不起你。”
说着,他的嘴角浮起一个讥讽的笑容,目光缓缓地在程风行的身上从头到脚地掠过:“你,是不是喜欢小夏?”
程风行顿时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瞧,我看不起你,你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喜欢小夏得要命,却从来不说出来,就算到了现在,你也只是扯了一堆不相干的人来当挡箭牌,却不愿在我面前理直气壮地大声说——我喜欢小夏,没她不行了,你告诉我小夏在哪里!”江春轻蔑地一笑,“你不是个男人!”
程风行想反驳,说不是的,你是在胡说八道,明明是你看不起人,明明是你们这些有钱人看不起我这种穷孩子!可是,他又有点儿茫然了,江春纵然平时骨子里凉薄,不把别人放在心上,但从来没有表现出半点儿看不起他的意思……
他猛然反应过来,冷静地反驳:“你颠倒了因果。你看不起我,只是因为你原本就看不起所有的人,并不是因为我。”
江春耸耸肩:“是又怎样?”
“至于我对小夏,我没有说是因为我不是你,如果我说了,就代表我一定会做到,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玩玩的,都是认真的!”
江春有点儿怜悯地看着他:“有些人,不是一直在的,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程风行一震,默默地注视着江春,固执地问:“她在哪里?我现在就想亲口对她说。”
江春看着程风行,新仇旧恨刹那涌上心头,虽然知道整件事情完全不能怪他,可江夏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眼前这个臭小子给吃了,而自己只能跟在他们后头收拾残局,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一阵子一直憋着,憋得他都快吐血了。
他凉凉地一笑,带着些残忍,冷酷地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把小夏带走吗?告诉你,小夏实在是太讨厌你了,她根本不想和你在一个班,一个家,甚至在一所学校,一座城市。以前她碍于阿姨的面子,不能对你怎样,现在好了,她告诉我,离开有你的地方,她不知道有多轻松、多自在。”
程风行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说:“你胡说!明明前两天小夏对我很好……”
“你喜欢自欺欺人随便你吧,爱信不信。”江春不想再和程风行说话了,和他说话,很费脑子,很费精力,“我来收拾小夏的东西,马上要飞回去,再见。”
“我不信,我要亲自问问小夏。”程风行倔强地挡在他的面前,“她的电话。”
江春推开了他:“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找吧,我不拦你。”他朝前走去,忽然又顿住了脚步,“对了,可以免费送你一个消息——小夏现在在国外。”
程风行木然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江春把东西一件件地往拉杆箱里放。
国外,多么遥远的距离,多么笼统的称呼。
他就算攒够了钱,也没法一个个地找过来。
江春说的话都是真的吗?难道这么多年默默的陪伴,仍然只能换来那一声讨厌?
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
他眼睁睁地看着江春拖着行李箱朝外走去,门发出一阵巨响,在他面前砰地合拢,似乎把一切可能都隔绝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