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融融,到处都是草长莺飞。
燕恣的心情也好比这春光,心口就好像有嫩芽在冒尖,痒痒的。
大梁元和一十八年秋,流落在外十六载的皇家第三女被找回,赐名燕文苒并被册封为安阳公主,封岭南台武殷实之地,赐安阳公主府。
这受封大典,她眼巴巴的从早上站到中午,像个木偶人似的被摆弄了半天,要不是“受封了就可以搬出宫去”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只怕她就要掀了头冠逃走了。
好不容易等受封典礼结束,一群子的皇亲国戚一个个认过来,她摆着笑脸叫着“皇叔”、“皇婶”、“皇兄”,嘴巴都快僵了。
就在那日,她看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洪婕妤,安静地站在那些嫔妃身旁,眉眼温柔,丝毫不起眼。
可能是因为分别了十六年的缘故,她总觉得洪婕妤十分陌生。
她也瞧见了后宫之主俞淑妃,和燕成璋有那么几分相似,一双凤目容颜艳丽,目光矜持傲然地落在她的脸上。
原本以为受封了之后便能搬入她的公主府,可没想到,燕伯弘不舍得她离开,一拖便又拖到了过年,一直等到正月过完,燕伯弘这才勉强放了人,原本在偏殿伺候的那些宫人们一并全部调拨到了公主府中。
入府后春寒料峭,燕恣天性怕冷,在安阳公主府新鲜了几天,这不天气便转暖了,那活络的心思也冒了出来。
青舟送来了几份拜帖和几张请柬,燕恣随手翻了翻两张城中的贵妇圈里聚会不少,时常有人借个名头办一些聚会,或是赏花烹茶,或是得了什么新鲜的宝贝邀人共赏,她并不感兴趣,便让青舟自行去处理。
洛安山庄也送了信来,自从燕恣的身份公开之后,曲宁简直就是扬眉吐气,在曲家大大地长了脸,曲父也不催促他去谋个小吏的前程了。
信里曲宁向燕恣汇报了山庄的几项营生,又说起了那些佃户的农活。
“我去年领着几个领头的去了南边一趟,买来了些好粮种,还请了一个农活的高手来,和几户佃户一起做了试验,现在田里已经绿油油的一片了,看着真是喜人,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瞧瞧,等着吧,只要老天爷帮忙,今年的稻子两熟没有问题,亩产翻番。”
看了这封信,燕恣的心更痒了,如果真的能成,那可不仅是她的佃户受益,这整一片的农户都有了参照,收成多了,日子不就好过了许多。
只可惜公主的身份摆在这里,她不能随意出城,要出城必须有燕伯弘的首肯或是礼部的批文。
燕恣叹了一口气,提笔写了一封回信,信里把曲宁好一顿夸奖,赞美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副庄主,洛安山庄的未来就靠他了,末了提了一句,看老天爷吃饭总是靠自己吃饭来得可靠,他们的地都在洛安山下,离洛安江的支流也不远,可以蓄水挖渠,以防旱涝。顺便她还提了一句,乡下的日子太清苦啦,赶紧过来京城,现在小爷我是公主了,等我好好招待你们。
等到了约好的日子,燕恣一早便憋不住了,换了一身锦袍出门了,这一年来,她的个头又往上窜了一窜,原来的圆脸瘦了一些,脸型拉长了一些,五官也变得精致起来,一换上男装,已经没有了少年模样,俨然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一路走在大街上,燕恣收获了不少女子爱慕的眼光,不免洋洋自得了起来,这心情一路保持到了晏宅。
晏宅离公主府和皇宫都不远,是晏若昀在京城中的栖身之所,守着这所宅院的是燕伯弘最信任的亲卫,乍看上去,也就是一座普通富户的宅院,暗中却守卫森严,晏若昀就好比从一个大牢笼入了一个小牢笼。
幸好她这些年原本就是足不出户,倒也不觉得难捱。
燕恣得了燕伯弘的首肯,一个月能来探望晏若昀两次。在宫中的时候,她就曾死皮赖脸地跟着燕伯弘来过,对这里驾轻就熟,拐了两个弯,便到了晏若昀平常呆着的书房。
在燕伯弘不遗余力的调养下,晏若昀身子比以前好了许多,脸颊也显得丰腴了起来,乍眼一看,居然和燕恣有了那么几分相像。
“娘,我来瞧你了。”
燕恣人未到,声先到,咋咋呼呼地进了房门。
晏若昀正靠在软榻上看书,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怎么还穿成这副模样?不怕被人说吗?”
燕恣嘿嘿一笑道:“谁爱说便说,我可没那么多闲心去琢磨。”
出宫的时候,俞淑妃特意把宫里的人都叫在一起,对她谆谆教导,说是陛下对公主寄予厚望,她出宫之后需处处体现皇家风范,谨言慎行,并为她配了三个教习嬷嬷。
出了宫了,天高海阔,还由得了俞淑妃在背后操纵?她连霍言祁的千军万马都能逃脱,那三个教习嬷嬷在燕恣眼里那就是天边的一朵浮云,甩掉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吴婶见了燕恣,简直高兴得不得了,午膳的时候炖了一只小鸡仔,三个人从去年秋日的那场祸事以来,第一次清清静静地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末了,燕恣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吴婶,好奇地问:“婶婶,这是我那……母妃托我带给你的,你和她认识吗?”
吴婶愣了一下,看向晏若昀。
晏若昀随口接道:“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你婶婶和洪婕妤曾经交好。”
洪婕妤以前的确是宫女,后来被醉酒的燕伯弘临幸,悄无声息地生了个儿子,等到快要难产的时候才去通报了燕伯弘,那时整个皇宫都震惊了,晏若昀便是趁着这个机会纵火逃走的。
燕恣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笑嘻嘻地道:“你们俩一个叫阿云,一个叫阿月,听起来好像两姐妹似的。你们那时候逃走,她是不是也是帮手?”
“别胡说。”吴婶有些慌张,“被你父皇的人听到了就糟了。”
燕恣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跑到外面张望了片刻,又回来压低声音道:“娘,你在这里还好吗?不会再走了吧?”
晏若昀不置可否,轻描淡写地转开了话题:“你的名字呢?你父皇还不替你改吗?”
“改了,叫燕文苒,”一提起这个燕恣便有些沮丧,“不过,父皇说了,入宗谱的名字一定得三个字的,平日里,我爱叫什么便叫什么。”
晏若昀怔了一下,微笑着道:“名字都是符号,小恣,只要你的心不被束缚便好。”
燕恣瞧着她,满心都是仰慕,这样好的母亲……为什么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为什么会不喜欢她的父亲?难道她……还在想着逃离吗?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晏若昀不禁眉头微蹙,叮嘱道:“都是我的错,让你们母女分开了这么多年,你一定要好好孝顺你母妃,和你兄长好好相处,千万别任性,别去招惹……旁的人。”
燕恣点了点头,心里却略略有些发愁,她也想做个孝顺女儿,只是洪婕妤虽然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可两人总好像隔了一层,那感觉很奇怪。
用过了午膳又聊了一会儿,燕恣便有些呆不住了,精神抖擞朝春香楼而去,她这次早有预谋,晏洛和青舟都没带出来,身旁只是跟了两个公主府的侍卫。
申时已过,春香楼看起来的确比上次来的时候热闹了许多,丝竹之声和欢声笑语隐隐传来。
迎客的龟公见燕恣一派贵公子的模样,眉开眼笑地把她往楼上雅室里迎了进去,吹嘘道:“这位公子,不是小人吹牛,幸好你是这个时辰来的,雅室还有一间,再晚来半个时辰,只怕房间都被定光了。”
生意居然这么好,燕恣也有些啧啧称奇,不免好奇往旁的雅室里瞟了两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燕恣顿时血往上涌,打了个趔趄差点没一头栽倒。
窗户缝里,一个人的侧脸映入眼帘,简直化了灰都能认出来,不正是那个整日里板着脸冷冰冰的霍言祁吗?
好你个霍言祁,不练兵打仗跑到这里来逍遥了,简直不能忍。
燕恣紧走了几步到了雅室,越想越生气,一拍桌道:“隔壁那个女的是谁?我点她了。”
龟公看起来有点为难:“红绡已经被点了,小人帮公子再找一个,也是楼里的头牌。”
“不行,我就要她,我……我出双倍的价钱。”燕恣一咬牙,决定今儿个和霍言祁扛上了。
龟公喜出望外,跑出去找老鸨商量去了。
过了片刻,门帘一挑,一名女子款款而来,只见她一身绿草百褶裙,身披翠色薄烟纱,眉目婉约精致,的确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她见了燕恣的模样,显然也愣了一下,旋即缓步走到燕恣跟前,欠身福了福,声音婉转动听:“红绡见过公子,多谢公子美意,今日红绡有客在身,不如为公子献唱一曲,改日再约如何?”
燕恣有些懊恼,忍不住往门口张望了一眼,曲宁怎么还没来,这里的美人该怎样调戏他们一定驾轻就熟。
她想了想,学着看过的那些戏文里的小白脸,色迷迷地去抬她的下巴:“小娘子,本公子今天就看上你了,唱一曲哪里够啊……”
红绡的脸色白了白,她在楼里算得上是头牌,卖艺不卖身,来的客人都是从风花雪月聊起,偶尔吃点小豆腐,从来没见过这么猴急的客人。
“公子,”她勉强笑了笑道,“奴家先弹曲子吧,不知道公子喜欢谁的诗词歌赋?”
红绡在春香楼以诗词歌赋和歌喉出名,在城中颇有才名,好些文人墨客都慕名而来,对诗赠诗,红绡便将名人的诗词稍加润色谱曲,很受欢迎。
燕恣很是好奇:“你都有些谁的诗词歌赋?说出来给我听听。”
“明和庄主、万云鹏的都有,奴家昨日还有幸得了落墨山人的一首新词,刚刚谱了新曲。”红绡婉婉道来。
“落墨山人?这个名字挺好听的,是谁?”燕恣问道。
红绡看了她一眼,眼中颇为惊讶:“你不知道落墨居人?他便是被誉为当朝第一才子的卫予墨卫大人。”
燕恣又惊又喜:“居然是予墨的词?那可太好了,我就要听这一首。”
红绡应了一声,却没有动,燕恣纳闷地侧身一看,只见门口站了一个人,一股冷肃之气扑面而来,把这室内的融融春意都浇灭了几分。他的声音冰冷:“无病呻吟之作,有什么好听的。”
自从回宫后,燕恣被拖着准备册封大典,随即又忙着过年,和霍言祁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虽然已经不再怨恨霍言祁,可不知怎的,一想起他还是牙痒痒的,恨不得把他脸上那张冷漠的面具撕得粉碎。
出宫后第一次出来撒欢就碰上了这煞星,燕恣觉得自己下次一定要算好黄历再出门。
“粗俗之人自然不懂风花雪月,你不用理他,尽管弹,我很想听。”燕恣摆出了一副亲切的面容。
霍言祁大步走到她跟前,面色不善:“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燕恣冲着他假笑一声:“霍将军来做什么,我也来做什么,听听小曲摸摸小手,芙蓉帐暖,何等快活逍遥。”
“我是有正事过来。”霍言祁眉头一皱道。
燕恣咬了咬牙,男人怎么都这副德行,风流就风流了,居然还冠冕堂皇地说是正事。
“对啊,这就是正事嘛,来,红绡,赶紧唱曲儿,霍将军,你坐这边,今儿我请客,你就别板着脸了。”燕恣笑得很开怀。
红绡看了一眼霍言祁,敛眉垂首,盘腿而坐,抚琴吟唱了起来。
小桃初落两三花,深浅如飞霞。
东君也解人意,次第到山家。
临水岸,一枝斜,照笼纱。
可怜何事,苦爱施朱,减尽容华。(改编自李弥逊 诉衷情)
红绡的声音婉转动听,将一曲诉衷情唱得千回百转,俨如那词中美人在桃花间盼望情郎归来,衣带渐宽的痴情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门帘一挑,有人抱怨着进来了:“你们俩怎么出去了便不回来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哪里算是什么意思?”
燕恣一瞧,来的居然也是熟人,正是那日在春香楼前被夫人揪打的那个,她的四皇叔恭王殿下燕季冲。
这位四皇叔燕恣倒是听到过许多传闻,据说他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后来遭了报应,娶了个王妃河东狮吼,善妒成性,至今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却不许他纳妾,而他自己也是玩物丧志,喜好机关奇巧,整日里和工部的一些匠人为伍。
燕季冲一见燕恣便愣了一下,那日燕恣的脸是涂抹过的,他自然认不出来,而那个新鲜出炉的公主居然会这么大胆出现在春香楼,他也是万万想不到的。
“这位是……”他迟疑着道。
燕恣咧嘴一笑:“四皇叔,我刚才好像看到四皇婶了。”
燕季冲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仓皇地往霍言祁身后躲去:“哪里?言祁帮我挡着点……”
燕恣倒在椅子上捧腹大笑,就连霍言祁的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被燕恣这一吓,燕季冲不敢留在这里,直接告辞回家去了。
房间里剩下了他们三人,红绡轻抚琴弦娓娓道来,她原本是官家子弟,原名周梅,父亲周礼曾是工部的一名侍郎,和燕季冲交好,周礼外放为官,在台武郡任太守,不知怎的放走了一名重要的钦犯,加上为政时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被弹劾后锒铛入狱,周府被抄,家属被充官役,周梅子便成了官妓到了春香楼。
官妓非大赦不能赎身,燕季冲倒也仗义,得知后也不避讳,四方奔走,帮她在春香楼打点,霍言祁在镇南军中时曾和周礼有几面之缘,对这个耿直呆板的太守颇有好感,燕季冲和他讲了此事后,便也顺道施以援手。
不过,燕恣冷眼旁观,发现红绡对霍言祁可不只是谢恩这么简单,瞧向霍言祁的目光尤其温柔,嘴角的笑容也分外甜美。
难道霍言祁的心上人就是这个?怪不得对俞含婧这样的美人都看不上眼,也不敢禀告父母娶她过门。
她的脑中想象了一下郎有情妹有意的场景,越想越生气,拿着茶壶喝了好几杯水。
霍言祁拦住了她倒茶的手,小声道:“别喝了,到时候会不舒服的。”
“你去管你的周妹妹吧,就别操心我了。”燕恣冷冷地道。
霍言祁愣了一下,居然真的听话地和红绡说话去了,两个人凑在角落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燕恣气得头顶冒烟,眼巴巴地瞧向门口,要不是和曲宁约好了在这里,她真想掉头就走。
盼了半天,曲宁终于来了,曲大少一进门便直嚷嚷:“小恣,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啊,我都一年没闻这个味道了,想死我了。”
燕恣乐了:“你要几个?今儿都算在我的账上。”
曲宁大大咧咧地道:“一个敲背一个捶腿一个倒酒一个唱小曲儿,那就勉强叫个四个吧。”
燕恣一摆手叫来了龟公,曲宁挠头建议道:“小恣,其实你来错地方了。”
燕恣好奇地问:“那我应该去哪里?”
“出门往左……”曲宁话刚说到一半,霍言祁便大步走了过来,顺手抄起一块云片糕一掷,恰好堵住了曲宁的嘴。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他冷冷地道。
曲宁差点没被噎住,气急败坏地吐出云片糕来,冲到他面前:“霍言祁,你不要欺人太甚!”
霍言祁冷冷地看着他:“想打一架吗?”
真打起来曲宁怎么会是他的对手,燕恣跳了起来,挡在曲宁面前:“喂,你够了。”
霍言祁的目光森然落在曲宁身上,声音低沉:“曲宁,现今不同往日,小恣身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要是想害她就尽管再口无遮拦。”
“不用你管,”燕恣阴阳怪气地道,“你管好你的红绡姑娘就好。”
霍言祁眼神一黯,转身便走,红绡急急在后面跟了出去。
居然就这样走了,燕恣气得不打一处来,重重地哼了一声:“重色轻友!”
曲宁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好像面前是个很傻的傻瓜。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燕恣奇怪地问,“我替你在出气好不好。”
曲宁嘟囔着道:“我得去找我表哥要辛苦费。”
“你找景铄干什么?”燕恣更奇怪了。
“我……我冒着生命危险替他挡桃花啊!”曲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桃花是要挡不住了,表哥真是……一点都不象我下手那么快准很。”
真是神神叨叨的,燕恣懒得理他了,刚好几个姑娘也一溜儿地进来了,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一边聊着山庄里的事情,一边享受着美人们的按摩,十分惬意。
从春香楼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了,临走前,燕恣特意往隔壁雅室里瞟了两眼,只可惜门关得紧紧的,只有唱曲儿的声音传出来,瞧不见霍言祁是不是还在里面。
曲宁要去曲府拜见祖母祖父,两个人便在路口分道扬镳。
许是在春香楼里闷了大半个下午的缘故,燕恣觉得有些心跳气促,她一路缓缓而行,脑子里一团乱麻。
一想到霍言祁有可能还在那个红绡那里,两个人卿卿我我,她的心里一阵阵地发闷。
她这是得了什么病了吗?
可为什么曲宁和那些姑娘们打情骂俏她一点儿也不难受呢?
难道这病只会在霍言祁身上发作?
走了不知道多久,公主府就在眼前了,燕恣在门前站住了,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看。
夜色深沉,远远的,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红灯笼。
燕恣心里一阵发酸,咬了咬牙,刚想回府,一旁骤然窜出一个人影来,她本能想躲,肩膀却被人牢牢的用手抓住,整个人一倾斜,连着倒退了好几步,被人一把按在了墙壁上。
旁边两个侍卫低喝一声窜了上去,那个黑影开口了:“是我。”
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
燕恣的头晕晕的,身上也有点发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要干什么?”
“你们退后,我和公主说两句话。”霍言祁沉声道。
燕恣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懒洋洋地道:“霍将军,你这是打算以下犯上吗?”
“小恣,你就非得这样气我吗?”霍言祁凝视着她,语声轻颤,“你明知道我……我一直在门外等你,可你只顾着和他在一起……”
燕恣的气息有点紊乱,困惑地看着他,眼神迷离,魅惑又天真,看得霍言祁不由得小腹一紧。
“我……我也很生气……你和那个女人……这么亲密好生气……”她喃喃地道,又扯了扯领口。
霍言祁这才感觉到了几分不对,手下肌肤的热度透过衣衫传了出来,吐息中带着几分甜腻。
他又气又恼,将燕恣横抱了起来:“你在那里吃了什么?”
燕恣惊呼一声,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衣领:“大胆,霍言祁你松手!”
“你还走得动吗?”霍言祁看着她嫣红的唇,气愤得很想在上面咬上一口。
燕恣的确手脚发软,霍言祁的怀抱宽厚而温暖,她的神经渐渐松懈了下来,忍不住往里又靠了靠。
“我……喝了两壶茶,还有好多点心和菜,曲宁还叫了一份乌鸡白凤汤,给我补了补,”她迷迷糊糊地道,“好热……对了……我还偷偷喝了两口酒……别……别告诉霍小哥……”
霍言祁哭笑不得,这种风月场所中的熏香、酒水中都会捎带些催情的成分助兴,人家都是浅尝辄止,哪有她这样胡天海地地乱吃的,曲宁这家伙,还每日里吹牛自己是风月老手,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抱着燕恣进了公主府,引得青舟和晏洛一阵惊呼,忙不迭地去准备换洗的衣服和木桶。
霍言祁将她放在床上,燕恣被热意蒸腾得难受,领口扯得半开了,口里喃喃地叫道:“水……水……”
霍言祁取来了一杯冷水,扶着她一点点地喂了几口。燕恣这才觉得胸口的那股热意轻了许多,躺在床上冲着他笑了笑。
霍言祁知道自己该走了,却仍然舍不得离开,半跪在床前看着她。
自从那日重见之后,燕恣虽然不再对他恶言相向,可言语间依然疏离,这样真心的笑容已经多久没有瞧见了?
“小恣……”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我……喜欢你。”
燕恣舔了舔嘴唇,困惑地问:“喜欢……是什么?就好像喜欢糯米鸡一样吗?”
霍言祁的胸口一热,俯下身来,在她的红唇上轻啄了一下,刹那间,仿如被电击了一般,那绵软香甜的触感直透心尖。
燕恣呆了呆,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抬手捏了捏霍言祁的唇,张嘴砸吧了几下,嘟着嘴道:“你骗我,没有糯米鸡。”
霍言祁狼狈地揪住了她的手,恨恨地在上面咬了一口。
燕恣瑟缩了一下,眸子里水汪汪的一片:“你欺负我……我告诉父皇去……”
“我是谁?”霍言祁沉声问道。
“你……”燕恣傻傻地笑了笑,“你是霍小哥啊……要不然……谁会像你这样凶巴巴的……”
霍言祁简直拿她没法子,真想重重地吻上这张一翕一合的红唇,让它好好感受一下,他到底是凶巴巴的,还是热情如火。
门外响起了脚步身,伺候的青舟和晏洛进来了。
霍言祁无奈地站了起来,叮嘱了几句,那种催情的药物并不伤身,睡过一觉便没事了,倒是他自己,原本就是血气方刚,这样被燕恣一撩拨,只怕这一个晚上有点不太好过。
燕恣有点困惑,春天到了,是不是就会做春梦。
她梦见有人抱着她,说着绵绵的情话,还梦见有人在亲她,亲得她喘不过气来……光梦见这些也就算了,只是梦中的那个人怎么忽然长了一张霍言祁的冰山脸,害得她一下子就从春梦中惊醒过来。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燕恣这才打起精神把霍言祁抛到脑后,难得这些天曲宁呆在京城,景铄也没去外地,三个人约好了好好在京城玩玩。
至于卫予墨和霍言祁,那两人是国之栋梁,有忙不完的国事,她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三个人喝茶看戏逛市集,把京城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足足过了两天逍遥的日子,也看到了好些个底层人家的日常百态。
就算是太平盛世,也有好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流离失所。
有些富户倒也做些善事,比如景铄家里的景福商会,三不五时地施粥或者弄点计件的杂活让他们干干,只是杯水车薪,更只能解一时之渴。
燕恣瞧着瞧着便突发异想,曲宁在谋划如何扩大山庄,正应该多配备点人手,不如在山庄旁办个学院,教些农林渔耕的技巧,有天赋有上进心的也可读书习武,等学有所成便可择优入山庄帮忙,这样岂不是互利互惠?
曲宁听了大觉有理,现在银子有了,倒是的确应该招揽些人才了,这样山庄便能不断壮大。两个人琢磨了一会儿,又有景铄在一旁出主意,不一会儿就把大概的思路定了下来。
“让他们好好学,学的好,文有状元郎来点拨,武有大将军来教导,最好的都是我安阳公主的亲信,以后我们山庄里便都是人才。”燕恣洋洋得意地道。
“怎么,不和霍言祁吵架了?”曲宁嘲笑道。
“你懂什么,”燕恣瞪了他一眼,“不用白不用,懂吗?”
“我也可以来掺一脚,帮你派几个账房先生来教教算账。”景铄看他们说的热闹,也来出主意。
“对!还有你们景福楼的大厨,可以来教几招炒菜的秘诀。”燕恣一拍桌子兴奋地道。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事情做好了,倒是真的是件大好事。”景铄赞道。
曲宁朝他使了个眼色:“表哥你就直说了吧,小恣这么聪明,你是不是喜欢死她了?”
景铄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几乎不敢去看燕恣的眼睛,呐呐地道:“小宁你别……胡说……”
燕恣浑然不觉他的情意,只是乐呵呵地道:“我和景铄谁跟谁啊,他敢不喜欢我我揍他!”
景铄的神色一黯,抬起眼来,不知道该是失望还是高兴。
曲宁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悻然道:“表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桃花这东西,下手要快准狠,你看着赏着不摘,眨眼就被别人摘走了。还有啊小恣,不是我自卖自夸,我表哥可真是天下第一好男人……”
景铄抬手往他嘴里塞了个馒头:“吃你的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曲宁咳嗽了起来,天,他可真够冤枉的,连着两次被封嘴了,这是招谁惹谁了!
公主府的日子倒还算得上自在,除了俞淑妃派来的那三个教习嬷嬷一直喋喋不休之外,府里的其他人都是荣公公亲自调教过得,很是得力,而那些个侍卫则是霍言祁亲自选拔,更是忠心。
到了后来,那几个嬷嬷也疲乏了,不知道怎么去和和俞淑妃汇报的,在公主府中总算歇了嘴。
逍遥了一阵子之后,这日燕恣特意挑了个未时,兴冲冲地进宫去了。
燕伯弘午膳过后小憩片刻,通常会在未时处理一些繁杂的政务,也会召见一些大臣。
她一路蹦蹦跳跳地到了宣华殿前,刚好看到燕成璋从里面出来。
燕成璋笑着道:“皇妹今儿怎么有空到宣华殿里来?”
燕恣立刻收住了脚步,恭谨地朝着他行礼道:“皇兄,我来探望父皇。”
“上次送来的那些东西还喜欢吗?别客气,想要什么尽管向我开口,我可是盼了这么多年才盼来一个妹妹呢。”燕成璋笑着道。
册封大典后,燕恣收到了好些礼物,除了燕伯弘的,这位皇兄送来的贡缎、珍宝最为丰厚,看起来的确对她喜爱非常。
“多谢皇兄,我很喜欢。”燕恣眨眨眼道,“那些料子和首饰都好漂亮,我让人裁了好些衣服呢,怕穿坏了藏着呢。”
燕成璋哈哈大笑了起来:“傻丫头,怎么会穿坏了呢,我这里有的是。”
“那我就先谢谢皇兄了。”燕恣乖巧地道。
燕成璋看起来很满意,旋即看着她叹了一口气道:“皇妹怎么在我这里如此拘谨,难道还在为上回的事情生气吗?”
“上回……什么事情?”燕恣的面上一片茫然。
“就是皇兄一时情急,把你家给抄了,”燕成璋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探究。
燕恣一派娇憨地看着他,急急地分辨道:“怎么会呢?要不是皇兄找到了我们,只怕我还是流落在外的一个民女,怎么会有这样舒适的皇家生活?说起来,我还要好好谢谢皇兄呢,不过,我一直怕我没什么规矩,不敢来打扰皇兄。”
燕成璋满脸疼惜:“怎么会呢,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有皇兄替你撑腰。”
燕恣又恭维了几句,燕成璋这才满意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燕恣做了个鬼脸,跑入了宣华殿。
她是宣华殿的常客了,侍卫和宫人们见了她也没有阻拦,荣公公正守在御书房的门外,一见她便抬手示意,她立刻放轻了脚步。
从房门外看去,里面站着好几个王公大臣,显然正在商讨正事。
荣公公压低声音道:“公主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晚才来?陛下早上都张望了好几回。”
燕恣吐了吐舌头:“我怕父皇日日看见我心烦。”
荣公公笑了:“只怕陛下看不到公主才会心烦呢。”
两个人正说着,里面燕伯弘咳嗽了两声道:“是小恣吗?进来。”
燕恣应了一声,快步朝里走去,乖巧地站到了燕伯弘的身后,打量起房间里的人来。
站在上首的是三位年长的大臣,一个眉眼和霍言祁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宁国公霍安庆,而另一个个子稍矮,眉目沉肃,看这年纪应该是中书令傅泽行傅大人,最左边的一位她曾见过一面,是俞淑妃的父亲安国公。除了这三位,后面还有几名大臣,最末尾站着卫予墨。
燕恣心里高兴,侧过脸来冲着卫予墨眨了眨眼,她挑在这个时候来,正是在想着能不能顺路碰上他。
卫予墨的眼中一亮,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骤然垂首避开了她的视线。
燕伯弘轻咳了一声道:“难得你们都在这里,朕让成璋回避,就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安国公上奏说成璋和允彧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分封了,你们觉得如何?”
燕恣心里咯噔了一下,坏了,她怎么赶在这个时候进来?还能溜走不……
早在她受封公主的消息一传出,青舟便在她耳边唠叨了,说陛下对她荣宠无双,居然在两个皇子还没封王前便受封。
怪不得,今日除了平国公省亲未到,整个大梁里面最德高望重的三位国公到了两个,撇开卫予墨不说,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也来了好几位。
在座大梁的栋梁之才都一溜儿地发表了意见,没什么新鲜的,差不多都是附和安国公的意见,两位殿下已经成年,尤其是燕成璋,这些年来辅助燕伯弘,在民生和吏治中颇有建树,理应封王。
燕恣心不在焉地听着,燕成璋的事情,她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她早就想好了,万一哪一日燕成璋要坐上这把龙椅,她就提前请旨去自己的封地,和京城隔了千山万水,燕成璋总不至于来折腾她吧?再不济,她就金蝉脱壳,远走高飞,到了那时候,总没有这么多人让她在心里惦记了。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燕恣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屋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怎么,人来看朕了,魂没跟着来吗?”燕伯弘略带责怪地看着她,“朕在问你,对两个皇兄有何看法?”
真是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燕恣眼睛一眨,四两拨千斤,把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我和两位皇兄相处时日不多,但他们看起来都很好很厉害,比我强多了。”
燕伯弘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洞穿了她心中所想。
燕恣心中愧疚,难道真的是环境逼人吗?她居然也学会了左右逢源,明哲保身。
燕伯弘重新看向了朝臣,示意站在最末尾的卫予墨,让他也发表意见。
卫予墨恭谨地道:“大殿下宽仁聪慧,相比二殿下起来成熟稳重,的确有陛下的风范,只不过……”
他顿了顿,前面的几名大臣都朝着他看了过来。
“只不过大殿下有些事情上稍过急躁了些,想必年岁日长,必能更有建树。至于分封事宜,陛下想必早有腹稿,臣就不多置喙了。”卫予墨不疾不徐地道。
燕伯弘的眼中不易察觉地露出了一丝赞赏,点头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朕对成璋太苛刻了?今年都二十有三了,连个封号都还没有。”
安国公连忙否认:“臣万万没有此意,陛下对大殿下寄予厚望,多加磨砺的确是应该的。”
燕伯弘叹了一口气道:“成璋自幼聪慧,处事果断,但心绪上的确如予墨所言,贪功急进,不够沉稳,识人上也容易一叶障目,以偏概全。朕对他的期望甚高,俞卿你是他的外祖,还需多加提点督促。”
安国公立刻应声点头。
“至于允彧,他的年岁尚轻,行为跳脱,还需些时日打磨,小恣。”燕伯弘又点了燕恣的名字。
燕恣正听得津津有味,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楞了一下:“你和他是双生兄妹,应当心有灵犀,叫他要认真习武从文,早日到朝中来减轻朕和你大皇兄的负担。”
这怎么心有灵犀啊?
燕恣真想揪着燕伯弘问一问。
“着礼部行封王一事吧,”燕伯弘淡淡地道,“你们都退下吧。”
眼看着卫予墨走出了屋子,还没等燕伯弘出声呢,燕恣便哧溜一下出了门,留下一句便没了影:“父皇你先批奏折,我找予墨有点事情,去去就来。”
卫予墨走得很慢,燕恣没几步便追上了,拽着他在一棵老槐树下,一五一十地和他说起了自己和曲宁的计划。
“你可欠我一回,没当成我的夫子,让你免费辛苦个一两天总成吧?”燕恣期盼地看着她。
卫予墨听得十分高兴:“你的想法真是太妙了,如果能成,对那些流民不亚于再生父母。我能为之尽绵薄之力,不胜荣幸。”
“你也觉得这个主意好?”燕恣努力抿紧嘴唇,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得意,“我还有个主意,你听听怎么样。”
燕恣把洛安山庄中的佃户正在试验种双季稻、忙农活、开渠蓄水的事情一一道来:“曲宁请了两个农活的高手,我琢磨着,光口耳相传太可惜了,你们读书人有没有法子,派个人一起去跟着记录一下,到时候编撰成册,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卫予墨呆了呆,眼中忽然跳动起摄人的光芒来。
彼时士农工商,农户的地位很是微妙,历朝历代,但凡明君,都以农为本,注重民生,农业发展好了,社稷便稳定富足。燕恣此举,便意在把各地农事的妙招都收集起来,可以让农户们扬长避短、对症下药。
“不光是你们洛安山庄的,还可以广传天下,让大梁各地的农活高手都把自己的经验上报收集,然后验证,最后作为一本全大梁农林渔耕的百科全书。”卫予墨喃喃地道。
“对,予墨你的主意更妙。”燕恣不得不佩服了起来,卫予墨的主意,覆盖面更广更大。
“小恣,”卫予墨忘形地叫了起来,“我得好好琢磨一下,去和工部、翰林院商议后给陛下上个折子,这事做好了能惠泽万民、流芳百世啊!你的点子真是太妙了。”
燕恣不好意思了起来:“喂,真的假的,再夸下去我要飘起来了。”
“小恣……不……公主殿下……臣没有半句虚言。”卫予墨清醒了过来,恭谨地道。
燕恣一听就恼了:“现在没人你还和我这么生分?我问你,你打算这辈子都叫我公主殿下了不成?有空去春香楼和人卿卿我我居然也不来瞧我一眼,予墨你这样重色轻友可不行。”
卫予墨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急急地辩解:“什么春香楼……小恣你别冤枉我。”
燕恣逗弄之心顿起:“人家都唱了你的曲子啦,什么小桃初落二三花,缠绵悱恻得很。”
卫予墨的脸更红了,目光炽烈地落在她的身上:“那是她们买了我的诗稿拿去谱的,我和春香楼半点关系都没有,小恣你信我。”
“开玩笑的啦,”燕恣愉快地道,“我当然知道予墨你洁身自好,不过你写得真好,我很喜欢听。”
卫予墨的心突突一跳,定定地看着她,这一瞬间,他喉中干涩,呼吸紧张:“小恣……那首词……是我写给……”
身后传来重重的咳嗽声,两人回头一看,霍言祁正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
燕恣刚想傲气地瞪他一眼,那日做的春梦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的脸上顿时起了一抹绯红,生硬地别开了脸去。
霍言祁的脸色更难看了,眼前两个人,一个隽秀,一个俏丽,一个是才子,一个是公主,一个情意款款,一个满面羞涩,怎么看都好像郎有情妹有意。
他忍耐了半天才控制住想要把燕恣拖回家的冲动,沉声道:“陛下在叫你了。”
燕恣一看,果然,荣公公正在殿门口冲着她笑呢。
燕恣急忙压低声音对卫予墨道:“予墨,我先走了,哪日有空了你到我府上来,我们再细聊。”
屋里,燕伯弘正在看着奏折,一见她回来,佯作不快地道:“怎么追着予墨就跑出去了,说什么呢?把朕都丢下不要了。”
“不告诉你,你猜猜看。”燕恣一脸的俏皮,走到他桌旁,顺手替他换了一杯热茶。
“朕知道,朕的女儿仰慕大梁的第一才子,向他请教学问去了是不是?”燕伯弘取笑道。
燕恣可不打算把自己的计划透露给燕伯弘,插科打诨道:“是啊,予墨才华横溢,只怕不止是女儿,全京城的女子都仰慕得紧吧。”
“非也非也,”燕伯弘笑着道,“予墨只能夺走一半,另一半的目光可都在言祁身上呢。”
燕恣酸溜溜地道:“是啊,霍小将军横刀立马,谁人不喜?”
燕伯弘仔细地打量起她来:“小恣,你怎么一提到言祁便和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样?难道还在生他的气不成?这都不像你了。”
仿佛一道雷电在耳边炸响,燕恣呆若木鸡。
往事一桩桩在脑中浮现。
从一开始的全心信任,到后来的无故苛求,霍言祁在她的心中和另外几个好友相比,完全就是个不一样的存在。
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霍言祁把她的手珠交换了一颗,就真的成了一个不一样的存在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霍言祁进来了。
他此来是为了燕伯弘曾交托他的任务,他在西北边境安插了人手,一直监视着轶勒的动向。
最近轶勒有些异动,除了边境的将领频频调动之外,还有探子来报,前些日子轶勒的大汗在那幕大会上被一个图谋不轨的部落俟斤行刺,幸得神秘人相救。
“目前尚不能判断那神秘人的身份,只是由种种迹象判断,原本轶勒大王子一家独大,坐拥轶勒三大部落的支持,现在看起来轶勒内部好像有了利益冲突,这对我们大梁来说大有裨益。”霍言祁道。
燕恣的心里一跳,猛然想起了辛子洛。
这都快过去一年了,辛子洛还是音讯皆无,不知道霍言祁有没有打听过辛子洛的下落。
房间里君臣二人谈论起军事来,一来一往好不热烈,霍言祁甚至在桌上画起了图纸,以笔砚镇纸作物,和燕伯弘演练起边境两座城池的攻略来。
末了燕伯弘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霍言祁的肩膀道:“好啊,你小子有朕当年的风范,成璋就是少了你这种气魄和胸襟……肥水不流外人田,朕可真想把你变成自家人啊。”
霍言祁的心如擂鼓,情不自禁地朝着燕恣看去。
“只可惜小恣看起来和你不太合得来,”燕伯弘遗憾地道,“倒是和予墨有说不完的话。”
霍言祁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燕恣怔怔地看着他,恍然惊醒,急急地辩解道:“父皇……其实我……”
“我知道,予墨很不错,朕很看重他,小恣你的眼光不错,言祁,你觉得呢?”燕伯弘微笑着问。
霍言祁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燕恣脸上,半晌才颤声道:“挺……好。”
燕恣这才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口气憋在胸口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言祁你也要抓紧了,你父亲都在朕面前提了好几次了,含婧很不错,对你也一往情深,你就别拖拖拉拉的了,不如朕就替你作主……”燕伯弘显然是身负重托,想来个拉郎配。
“不,陛下!”霍言祁迅速地道,声音有些嘶哑,“臣……轶勒不退,臣无意成家立业,望陛下成全。”
燕伯弘愕然:“莫不是你另有心上人?说出来朕替你作主就是。”
霍言祁跪倒在地:“是,臣有心上人,非常非常喜欢,这辈子非她莫娶,只是臣不愿她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所以不愿说出她的名字,还请陛下见谅,臣……心绪不宁,只怕冲撞了陛下和……公主,臣请告退……”
说罢,他冲着燕伯弘磕了一个头,狼狈地后退出了屋子。
燕伯弘目送着他的背影,良久,才意味深长地冲着燕恣笑了笑:“看起来,言祁用情颇深啊。”
公主府的下人头一次发现,他们的安阳公主转了性了。
以前动不动就往外跑,可现在却动不动就出起神来,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息,活脱脱好像一个犯了相思病的怀春少女。
的确,这是燕恣平生第一次有了女儿家的小心思,这心思好像一团乱麻,找不出个由头来。
什么是喜欢?
她喜欢上霍言祁了吗?
如果她喜欢上了霍言祁,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能换个人喜欢吗?霍言祁又凶又闷还总是让她不高兴。
最最关键的是,霍言祁口中的心上人到底是谁?真的会是那个红绡吗?那岂不是她的喜欢还没发芽便被一下子按死在泥土里不见了天日。
茶饭不思了好几日,燕恣一下子便想开了,人多好出主意,不如把那几个好友请在一起,加上曲宁这个花花大少这么有经验,一定可以帮着参谋参谋。
京城的景福楼占了城里最好的位置,一眼望去,繁华尽收眼底。
燕恣包了一个最大的包厢,宴请的时间定在午时,她自己则早早便领了人到了景福楼。
景福楼里有专门的戏台,定时便会请名角前来唱戏,一楼宽敞的大堂四周还有一些民间的艺人在展示自己的手艺,捏面人、吹糖人什么的,甚是热闹。
燕恣兴致勃勃地瞧了一会儿,便看到窗外卫予墨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好像身后有人在追似的。
燕恣正要到外面招呼,却看见有个小个子追上了卫予墨,一边走一边不知道在争吵什么。
她揉了揉眼睛,大吃一惊,那小个子不正是霍言岚吗?她什么时候和卫予墨扯上了关系?
难得看到卫予墨向来光风霁月的身姿如此狼狈,这种热闹燕恣向来不会错过,她眼珠一转,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包厢很大,靠窗的边角上摆着两个大衣柜,燕恣打开其中一个钻了进去。
脚步声传来,有人进包厢了。
“霍小姐,我都说了好几遍了,这是我和好友的聚会,你跟过来不方便。”卫予墨简直对身旁这块牛皮糖没法子了。
“叫我霍公子,”霍言岚看起来贼眉鼠眼的,她头一次做这种有违女戒之事,显然不够坦然,一直在四下提防着有没有熟人,“我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的娘子包在我身上,你就别和我抢人了。”
卫予墨无奈地道:“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有本事让你哥来。”
“我是照顾体贴你,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霍言岚和燕恣相处久了,居然也开始满嘴胡吹,“公主她不会喜欢你的,你还是趁早移情别恋了吧。”
卫予墨的脸色一白:“是霍言祁让你来和我这么说的吗?”
“对!”霍言岚继续吹嘘,“我哥和公主两情相悦,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只是这两天他们有了一些误会罢了。你就不要心怀叵测,”
燕恣在柜子里听得差点没晕过去,她什么时候和霍言祁两情相悦了?她要不要跳出去纠正一下呢?
“一派胡言,和公主两情相悦的在这里好不好!”门被推开了,曲宁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一拉身旁的景铄,愤然道。
景铄乐了,捶了曲宁一拳:“好了,你别开玩笑了。”
“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表哥你和公主青梅竹马,公主她足足惦记了你十多年……不对,是几年来着?”曲宁掰了掰手指头,“五六年,她心里一定有你。”
“满嘴胡言!”霍言岚见半路里又杀出一匹马来,急得不得了,“你们都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嘴上越是说讨厌,心里就越是喜欢,公主喜欢的当然是我哥,俗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公主对我哥又打又骂,一定是爱得不行了,你们毁人姻缘,那是要被……拔舌的!”
她滔滔不绝地分析着燕恣的心理,末了说不出狠话来,只好随口胡诌了一句。
卫予墨的脸有些发白,半晌才道:“你在这里巧舌如簧又有什么用?霍言祁人呢?他连亲口对公主说喜欢都不敢,还配喜欢公主吗?”
霍言岚急了:“谁说他不敢?”
“我们和公主因蹴鞠结缘,相交日久,感情莫逆,”卫予墨坦然道,“今日此来赴宴,我原本便是要让公主明白我的一片仰慕之心,至于公主喜欢谁,丝毫不会影响我的心意,不过霍小姐若是要以国公府之威,迫使我们偃旗息鼓,只怕是万万不能的,我卫予墨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不是胆小之人。”
“霍公子!”霍言岚气急败坏地纠正。
景铄也笑了:“是,予墨说的对,藏着掖着不算好汉,公主的风采令人折服,我也喜欢她,至于公主喜不喜欢我,丝毫不影响我的心意。”
“要说喜欢,也算我一个,”曲宁唯恐天下不乱,“霍小姐公子,你有本事把我们仨打趴下,那我们就把小恣让给你……”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门被推开了,霍言祁出现在他们面前。
曲宁一缩脖子,轻轻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这个乌鸦嘴……霍言祁打败他们三个简直毫无悬念。
只是今日的霍言祁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哥!”霍言岚惊呼了一声,掩住了嘴,“你怎么来了?
霍言祁的眉头微皱,拍了拍小妹的头:“好了,我的事,你瞎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去。”
说着,他环顾四周,语声略带怆然:“她……请了你们?”
“是啊,”曲宁见他这幅模样,立刻胆肥了起来,“她很讨厌你呢,吃饭都不叫你了,你还是赶紧走吧,别让她不开心。”
霍言祁的脸色一变,目光森然地扫过曲宁的脸庞,曲宁一缩脖,又躲到景铄身后了。
他大步上前,拿起桌上备好的一壶酒,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霍言岚很害怕,揪着他的衣袖一叠声道:“哥……哥我们回家吧,你别喝了!”
一壶酒瞬间便见了底,他一抬手,那酒壶被他狠狠地掼在衣柜前,发出哐啷一声巨响,燕恣在里面重重地抖了抖。
霍言祁的目光从在场的众人面前一一扫过,语声傲然:“我喜欢小恣,这辈子非她不可,她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就算我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我也会让她喜欢上我的。”
他的话抑扬顿挫,掷地有声,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屋子里鸦雀无声。
“咔哒”一声,墙角的衣柜门开了一条小缝。
燕恣想去拉已经来不及了。
她从玉皇大帝一直求到土地阎王,求那门立刻停住别让人看到她躲在里面。
只是神仙老儿都等着看她的好戏,那柜门的“吱呀”声慢悠悠地扬起一道悠扬的旋律,一股冷风窜了进来。
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闭上眼睛,直挺挺地从柜子里倒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全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她哎呀一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装出一脸刚睡醒的模样,茫然道:“你们……都来啦……我……刚才困了,在柜子里睡觉……刚睡醒……你们在聊什么?”
霍言岚不忍直视,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嘟囔着道:“公主殿下……你好……傻。”
燕恣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赔笑着道:“我有些头疼,想必是躲在里面睡觉受寒了,出门没看黄历……你们先吃……我出去透透气等会儿再回来……”
她走了几步,门口那几个人去堵着,没有半点让路的意思,目光炽烈地落在她身上。
燕恣叫苦不迭,这让她如何是好?当着这三个人的面说出个子午寅丑来吗?她不愿意失去这些好友,更不愿眼见他们黯然神伤,等她回去想个万全的法子来再说!
曲宁幸灾乐祸地道:“公主殿下,山庄里的桃花开得正艳,我屈指一算,真是名副其实啊。”
燕恣瞪了他一眼,挤出一丝笑容朝后退去:“曲宁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你是不是副庄主当得太快活了,想换个地方当个衙门的小吏玩玩啊?”
眼看着退到了墙边,她朝着他们身后一指惊诧地道:“咦,你们看谁来了?”
大伙儿都下意识地应声朝后看去,只有霍言祁一动不动,目光紧盯着她。
燕恣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双手在窗台上一按,身子跃起,直接从窗户里跳了出去,手上一勾,身子一晃,抱上了那根圆柱,三下两下,便到了底楼。
她抹了一把冷汗,一抬眼便看到了雪骓——这家伙居然从景福楼的马厩里跑出来了,和霍言祁的黑马在大门口耳鬓厮磨,一脸的亲密。
燕恣气急败坏地过去拉住了它的缰绳,教训道:“小白菜,小黑炭一看就是个从外黑到里的,心黑着的,这么容易被它骗了,小心以后都被它欺负。”
雪骓朝着她打了个响鼻,一脸的不屑。
燕恣翻身上马,雪骓冲着黑马恋恋不舍地甩了甩尾巴。
还没等燕恣催雪骓呢,一个黑影从楼上几个兔起鹘洛,从天而降,没等她反应过来,背后一沉,便多了一个人。
浓郁的男性气息顿时将她整个人都环绕。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等她挣扎,雪骓动了。
正值午后,大街上行人很少,身后人的马技一流,轻挪纵腾之间,雪骓撒欢跑了起来。
“霍言祁,你……你赶紧给我下去!”晏恣恼羞成怒。
霍言祁一言不发,带着她一路出了城门,策马扬鞭疾驰了起来。
满目的葱翠夹杂着一簇簇的姹紫嫣红,春光烂漫。
已经有半年的光景,晏恣没有出过这京城了。
她呼吸着这香甜清新的气息,快活极了,再也没心思去追究霍言祁这大胆的行径。
“小恣……不要害怕……更不要有负担……”霍言祁在她身后低喃着,“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回头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