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旋律,彩依翩翩,醉生阁的舞蹈向来编排得雍容大气而不失飘逸。新禧之季,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看得出来,俞太妃今日也被节庆的氛围感染着,气色极好。
梵音靡靡袅袅,一身鹅黄彩依的姚儿,持着绸幔翩翩而落,如画儿里的飞天。这是醉柔特地为俞太妃准备的,既然她喜欢吃斋念佛,那些凡俗之舞必然打动不了她。醉柔虽然无心取悦这王府里的上上下下,但既然事情接手了,还是要尽力做到最好。
况且,这是姚儿重获恩宠的好机会。
四周如梵唱,众人静下心来欣赏着,顾景痕与俞太妃也看得专心。醉柔看着被簇拥在一众舞姬中的姚儿,一挥袖一回眸之间,似极了当初的风采。
想必这样尽情的作舞,她也是开心的吧。
九转飞天是姚儿苦练的绝活,醉柔欢心欣赏着,一圈、两圈、三圈,只等着姚儿转够九圈稳稳的站定身子,华丽谢幕后,便该是俞太妃乃至众人的喝彩和掌声了。
可偏偏在转到第七圈的时候,乐声戛然而止,众人惊愕,醉柔放眼细看,姚儿忽的伏在地上,一口鲜血染红了纱裙。
顾不得旁人的反应,醉柔急忙朝舞台中央跑过去,却见姚儿面色苍白,已经站不起身来了。
“姐姐,你怎么了?”醉柔关切道。
姚儿瞬间就红了眼眶,泪水滚落下来,淹没在吐出的鲜血中。顾景痕便也走过来,看着伏在地上的姚儿,严厉道:“既然身子不适,还来这里出丑做什么!”
醉柔觉得顾景痕的话说得实在难听,可她也只能愤愤地瞪着他,用力搀扶起姚儿,将她带下舞台。
俞太妃一心向善,见有人忽的吐了血,原本的兴致也瞬间熄灭了。那暖棚里欣赏的众人,有掩着得意不露痕迹的,也有干脆忍不住笑出面儿来的,文言偷偷瞪了一眼那笑得最开心的居子娴,便也跑开去搀扶姚儿。
喜乐之声还在继续,似乎并没有被刚才出现的意外所打扰,醉柔陪姚儿在房里坐着,见她已经泣不成声的模样,只能连连安慰,心下却也自责着。
文言给姚儿擦了脸,愤然道:“瞧她们那些得意的模样,似得了多大的便宜!”
“文言!”醉柔压着声音斥责一声,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可文言就是性子刚烈,她实在是见不得那些姬妾的嘴脸,又补了一句道:“怎么不能说了,尤其是那居子娴,笑得都开花儿了,我们小姐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文言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醉柔,姚儿是没得罪过她,可是自己却一早就开罪了。人都说居子娴跋扈,这些日子来却没有找过她的麻烦,难不成这次的事情是有人在捣鬼?
安慰了姚儿,醉柔把文言叫到一旁,小声问着:“姚儿姐姐今日的身子当真没事吗?以前可有过呕血的症状?”
文言摇着头,只说姚儿自进了王府,才得宠了没两个月,身子就常感不适,可大夫来瞧了,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毛病。平日一直用药补着,也不见有气色,但好歹只是些小病小恙,从来没有过呕血这样严重的情况。
醉柔想来也是,往日在醉生阁的时候,也不曾见姚儿身子有什么毛病,连柔弱都算不上,怎么偏生来了王府就不适了。想起居子娴跋扈的模样,醉柔又问道:“那姓居的是什么时候嫁进王府的?”
姚儿便又开始摇头,回答道:“不知道,自姐姐进门以来,她便已经在了。之后也陆续来了两位夫人,莫名的身子都有了毛病,有位得宠的,没两个月就去了。”
醉柔似乎明白了什么,不是王府里惹了邪气,分明就是有人在害人!
“平日里姚儿姐姐服的药是从哪里来的?”醉柔问文言。
“都是府里的药房煎了送过来的,不过……”文言这丫头也算聪明,立时就想到些什么,压低声音道:“听说府里负责药房事宜的,是姓居的母家的人,我听来她母家好像有做药材生意的。”
“文言,这件事情不要声张出去,我看姚儿姐姐也没什么毛病,以后不用服药了。”醉柔嘱咐道。
“可是今天……”文言还在为姚儿担忧着。
醉柔朝那头的喜乐喧天看过去,冷冷地道:“今天吃了这个亏,一定会讨回来的!”
第二天,顾景痕刚从宫里请安回来,便在书房里见到了醉柔。顾景痕对醉柔也是有些了解的,心知她必然不会是为了昨晚的事情道歉来的,好歹是新禧的日子,顾景痕也不算与她争个不痛快。
“本王以为新年的第一天,你是不愿意见到本王的。”顾景痕走到醉柔面前,张开口说出来却还是这样有些刻薄的言语。
“你知道就好。”醉柔没心情与这个娶了一堆蛇蝎心肠的老婆的男人废话。
顾景痕笑着,随便择了一处坐下,吹着茶盏里飘出来的热气,道:“你可知道,这新年里第一天见的人,一整年都是会牵绊着的。”
这算是在开玩笑吗,顾景痕可不是这样迷信传说的人。醉柔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昨天的事情……”
“昨天的事情都过去了,本王不会责怪你,也不会迁怒你那位姚儿姐姐。”顾景痕打断。
如果不是尊卑有别,如果不是在人家的屋檐下,如果不是为了姚儿姐姐,醉柔一定会告诉他,请他不要再自大下去了,贺拔醉柔是永远都不会向他认错的!
可惜没有如果,醉柔只能忍了,“我当你有多精明,身边有个毒妇却不知道。”
顾景痕放下茶盏看向他,沉默半晌,似恍然领悟的模样,道:“本王身边的毒妇有很多,你不也是其中一个吗?”
醉柔闷声出了口气,她觉得跟顾景痕交流怎么就这样困难,梳理了思绪,醉柔不打算兜圈子,直言道:“那个姓居的……”
“好了,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顾景痕有意打断了醉柔的话,话里是要撵人的意思。
醉柔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憋着的话没有说尽,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而顾景痕的意思很明显,他什么都知道,可却偏偏要维护着,任醉柔说什么也无用。
“不想走?那就留下陪陪本王。”似乎也能感觉到醉柔的怒火,顾景痕的声音忽然放得轻了,有些和颜悦色的意思。他说着起身关了书房的房门,而后示意醉柔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醉柔不清楚顾景痕唱的是哪一出,偏偏就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
坐下之后,顾景痕随手丢过来几本扎在一起的簿子,说道:“这是那些女人的生平记事,本王说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帮本王清理掉一些碍眼的摆设,但是,你要有旁人挑不出毛病来的理由。”
顾景痕说完便在案子后坐下,身前摆了一摞折子,他一本一本专心看过来,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奋笔疾书。醉柔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男子专心起来的时候,才显得不那么讨厌。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彼此视而不见。可是这种感觉却显得美好,就好像所有的过往都归于平淡,他们之间难得心平气和的独处一室。
有时顾景痕也会假作不经意地抬眼去看醉柔,而醉柔亦然,直到终于四目相对时,醉柔才及时换上一副厌恶的神情,掩饰心底的不安。顾景痕便微微一笑,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一上午似乎过的很快,顾景痕合上面前的册子,立在醉柔身前,问道:“有办法了?”
醉柔似有些惊慌地站起身来,抬头面向他,不解道:“我不明白,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亲自解决?”
“因为我是男人,男人惹回来的债,只能由女人去解决。”顾景痕回答得理所当然,而这份骄傲偏偏又抹杀掉醉柔刚对他生出的好印象。
随手丢开手里的簿子,转身向着门口的方向,醉柔道:“只此一次,我说过,只要没有招惹我的,都与我无关。”
醉柔说着就迈开了步子,身后传来顾景痕有些干涩的声音:“醉……”
印象里他从来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到了嘴边的音节便生生断了,醉柔敏感地转过身来,看着顾景痕有些迟疑的模样,蓦然道:“怎么?”
“过去的总会过去,今日不要想不快乐的,否则……”
“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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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是妹妹不懂事得罪了姐姐,还好姐姐肯赏脸,妹妹还担心着,若是姐姐不肯过来,便要亲自过去登门认错才是。”房间里,醉柔邀着一副盛气凌人姿态的居子娴坐下,堆着和善的微笑,不住嘴地为当日掌捆她的事情道歉。
居子娴摆着臭脸不说话,以为是王爷教训了醉柔,心里正是得意的时候,就连身旁的丫鬟也敢给醉柔脸色看。
醉柔只装作真心认错的模样,自然不能介意她们的态度。搬了凳子在居子娴下堂坐下,醉柔故作谦卑道:“王爷已经教训过了,让妹妹赶紧找姐姐认错,姐姐既然赏脸过来了,必然是有大肚量的,难怪这般讨王爷喜欢。”
“那是,我们小姐不光人长得好看,心思更是聪慧灵巧,岂是旁人能比的。”说话的是居子娴的贴身婢女小冰,仆随其主,好一个嚣张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