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柔知道九娥是在故意遮掩什么,而这样的隐瞒是她所不能允许的。既然这玉佩这样重要,就应该告诉她究竟重要在哪里。顾景痕主仆对她的隐瞒,难保不会将她推向其它危险的境地。
正当醉柔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隔着屏风的寝屋里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似是有意提醒她们他的存在。
醉柔朝那方向看过去,便见到顾景痕依旧着一身黑衣从屏风后现出身子来,九娥垂首满脸愧疚。
顾景痕起初并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九娥面前,劈手又是一个巴掌甩上九娥的侧脸。刚才被醉柔留下的指印尚未消散,而顾景痕的巴掌明显力道更强,九娥的侧脸登时更加红肿了。
醉柔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九娥拉到自己身后,面上是莫名的愤恨和厌恶,她厉声道:“你干什么!”
顾景痕没有正眼瞧醉柔,兀自转过身来走了几步,在圆桌前抬了袍子坐下。
顾景痕没有说话,反倒是九娥一只手抚在脸上,轻声道:“九娥犯了错,理应受罚。”
醉柔倒不是真的与九娥相处几天就主仆情深开始心疼九娥了,她只是心里反感着顾景痕的作为,因而为被顾景痕伤害的九娥感到委屈。
看着九娥红肿的脸颊,醉柔拧着眉心道:“可你是个姑娘,他怎么可以这样……”
醉柔像是彻底忘了自己刚才掌捆九娥的情景,这话也是说给顾景痕听的,她生长在醉生阁,最见不得的就是不知怜香惜玉的男人。
顾景痕冷然蔑笑,音色低沉而从容,“姑娘?怜香惜玉是该在窑子里做的事情,在沙场上会有人因为你们是姑娘而手下留情吗?”
醉柔蓦然转身看向顾景痕,这张肃然的脸与记忆中的某个她最敬仰的人重合。直到今天她犹记得父亲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这世界最无情的两个地方,是天家和战场,在这里无分男女老少,没有儿女情长。
而他们所置身的,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这里的规则只有胜利与生存,你死或我亡。
醉柔找不到理由去辩驳顾景痕,她只是无措了。
“你太心急也太大意了,”顾景痕看着醉柔,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漫着霜雾的灰色瞳孔满是苛责,“如果今天在房间里的人不是我,你知道后果会是怎样的吗!”
醉柔扭过头去不看顾景痕,她知道后果,但是她不肯认错,她不愿对这个冷情冷意的人流露出半分愧疚。
“公子,九娥知错,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九娥从醉柔身后移出身子来,沉着嗓子对顾景痕道。
顾景痕了解九娥,她今天既然已经挨了教训,必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顾景痕不打算继续追究,他这次潜入姜府的目的,不过是来看看醉柔把问题解决的怎么样了。
九娥自然也清楚顾景痕的作风,认过了错,九娥朝顾景痕走了两步,从衣襟里取出一枚黄金令牌递上,说道:“这是我刚才在书房里找到的,存放此物的锦盒隐蔽在多本书卷之间,九娥本打算将它交给公子看看究竟。”
醉柔被九娥挡住的身体,在看到令牌的瞬间微微颤抖。这样东西小时候在将军府见过,父亲说那是“背后的权利和能力的象征”。
但是醉柔从来没想过的是,背后的能力和肩上的责任有什么不同。
顾景痕接过令牌细看几眼,心里已经有了对此物意义的见解,他把金令再度交给九娥,吩咐道:“这东西不能离开书房太久,你尽快找机会把它放回原处。”
九娥收好令牌,点头应承。顾景痕这便也站起了身子,弹平整了衣袍,应该是准备离开了。
醉柔是巴不得顾景痕赶快消失的,有他在的地方,似乎连空气中都满是令人窒息的阴暗。醉柔不喜欢顾景痕对自己发号施令,他们之间只是交易,各取所需的交易。
“你还没有决定吗?”顾景痕冷言道。
醉柔目光扫过顾景痕眼底的霜雾,下意识回口道:“决定什么?”
“嫁给姜子欢。”顾景痕一字一句的回答,分明就是命令的口气。
醉柔轻笑一声,撇开目光,脸上不屑的神情是在拒绝顾景痕所谓的提议。这是她最后的退路,也是她最不屑于做出的选择。
顾景痕看穿了醉柔的心思,依旧是不可一世的笑容,而那笑容在醉柔看来,更像是一道丑陋的伤疤。
“你别以为几句话就能唬弄得了姜松,他今天是醉了,等酒醒之后自然会追究个彻底。没有什么比变成他的家人,更能让他不去怀疑你的办法了。况且,就算姜松不怀疑你,你这样非亲非故的,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
醉柔听着顾景痕向她罗列起必须嫁给姜子欢的理由,不耐烦道:“可是姜子欢根本就不喜欢我,甚至,”醉柔顿了一下,声音稍稍放低了些,继续道:“甚至是讨厌。”
顾景痕再度冷笑,“姜子欢若是那么轻易就会喜欢一个人,本王找你来做什么?你这些年学的不就是如何勾引男人吗,风月双姝的名号绝不只是靠一张脸,为了我们相同的目的,总是需要有些牺牲的。”
醉柔努力不让自己的怒火发泄出来,顾景痕的每一言每一语都是这样刻薄,可偏偏他说的道理,醉柔都明白。她都懂,可她却又忍不住为自己寻找自欺欺人的理由。
“成婚之事,也不一定非要两情相悦,你自己看着办吧。”顾景痕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耐人寻味的落寞。醉柔回味着他的话,见他推开房门,三两步就消失在黑暗中。
顾景痕说的倒是没错,就好像青楼里的女子,夜夜面对不同的男人,可不就是夜夜新婚么。没有情感的婚姻或者无味、或者无耻,而越是如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身份,就越容易陷进可耻的围城。
或许嫁给姜子欢这件事,也没有醉柔想象的那么糟糕。
第二日,柳苏苏被七里铺苏家的人接走了。临走前柳苏苏特意见了醉柔,并且将那只木雕的兔子交给她,请她代为转交姜子欢。
柳苏苏说,如果姜子欢还愿意见她的话,就请他再次亲手把这兔子送给她;若是不肯,这份纪念,便由姜子欢亲自来毁了吧。
柳苏苏走了,西厢院子里少了份聒噪,也少了缕甜蜜的阳光。
醉柔找到姜子欢的时候,他正坐在那日的凉亭中,望着一池红莲暗自神伤。醉柔轻步走去,拾级而上,和颜悦色道:“公子既不舍得,又不肯去送她,何苦在此睹物思人?”
“我没有睹物思人。”姜子欢抬头看向醉柔,气色仿佛比前两日好了些,舒展了愁眉,姜子欢答得坚定诚恳。
其实醉柔心里是不认为姜子欢会喜欢柳苏苏的。柳苏苏个性虽然活泛,能给身边人带来不少欢乐,但如姜子欢这种敏感细心的人,柳苏苏的热烈就好比温水里的一滴热油,始终不能相溶。
“我上次的问题公子还没有回答。”醉柔再次问起姜子欢拒绝柳苏苏的原因。
姜子欢似乎又开始不耐烦了,他斜着眼睛问道:“你当真这样关心这件事情?”
醉柔挂着不置可否的笑容,回答着:“我关心的自然不是她,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可能娶我。”
这样的话姜子欢生平还是第一次听到,而且是从女子嘴里说出来的,姜子欢有些惊异地看了醉柔一眼,随后便付之一笑,摇头无奈道:“我是不会娶任何女子的。”
不娶女子,莫不是这姜子欢好男色?醉柔随后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姜子欢虽然因病表面看去柔弱,但又没有断袖之人的柔美。
思忖片刻,醉柔向姜子欢道出了自己的见解:“你是怕自己命薄,许不了它人未来。而那些为了权势主动攀上来的,你又瞧不上眼。偏偏姜伯父又不肯死心,非要替你娶房媳妇来冲喜,你因而才这般不快活。”
醉柔说中了姜子欢的心思,见他没有回应,继续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解你忧愁。”
“哦?”姜子欢起了些兴趣,搁下手中杯盏抬眼瞧着醉柔。
醉柔嬉笑一声,带着稍显俏皮的语调道:“娶我啊。”
姜子欢皱了皱眉,他想不透,如醉柔这般不傻不笨甚至有些灵巧的姑娘,上没有父母之压,下不受生活所迫,为何非要委屈自己嫁给他这种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废人。
“你娶了我,便算是向伯父交了差。而我,既不图你姜家荣华富贵,也不求能与你白头偕老。你更不必为我负责,这不是一举两得么?”醉柔解释道。
“既不图荣华富贵,也不求白头偕老,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姜子欢始终对醉柔想要嫁给他的原因更好奇一些。
醉柔垂了眼帘,大概还是有些心虚,那些心里早就准备好的谎言,说出口来也变得吞吞吐吐。
“我……我被心上人抛弃了,如今已然心灰意冷,不再奢求所谓比翼情浓,只愿觅个归宿,能够安身立命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