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痕撇开与她相对的眼睛,迈开横步择了处宽敞的地方坐下,冷眼道:“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事情,你脸上的伤疤几日内就会痊愈,趁着这些日子好好准备,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洛瑶!”
醉柔转身用恼怒的目光看着顾景痕,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醉柔终于想清楚了这几天的事情,那两日宁仁龙问过的那些扑朔的问题,每一个都是围绕着顾景痕的。如果宁仁龙当真这么在意醉柔和顾景痕之间的事情,必然会对她严加看守,怎么会让顾景痕这样轻易地救走她。
凭她小小艺妓的身份,宁仁龙如果真的想杀她,当日在宁府就可以动手了,又何必故意搞出投毒斩首这样大的动静。
“顾景痕,你试探我!”醉柔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过于激动恼火,她已经完全不顾及顾景痕高高在上的王爷身份。
想起这几日受过的折磨,险遭玷污又受“雨浇梅花”之刑,原来这一切都是顾景痕试探她的手段。顾景痕故作淡然没有回答,他做过的事情,没有必要向任何解释。
“你既然不信任我,我们的交易也不要再继续下去了。”醉柔甩下一句话,便转身朝门口走去。此刻她终于认清了顾景痕的可怕,当日在宁府,如果她没有顶住逼问,将顾景痕的身份透露出来的话,只怕现在早就不能张口说话了。
恐惧不经意地从心底蔓延开,如黑色的触须顺着血液游动,醉柔开始明白,这场交易从来就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并且对于她而言,永远都没有公平。
顾景痕可以轻易把她推到危险的边缘,但不是每一次,他都会把她拉回来。
醉柔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人和交易。她深深的明白,她将面临的危险绝不仅仅来自姜松一方,就是这个利用她的人,也随时可能故技重施,而她必须时刻警惕。
她做不到,她对自己没有那样大的信心。她做不到及时地反应过来自己身处的境况,做不到为一个随时准备出卖自己把自己推向深渊的人卖命。这种以身犯险的事情她不会做,经历过一次死亡,她更加坚定了对于活下去的欲望。
九娥及时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已经上了贼船,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这危险的人逃离。
“你现在还有的选吗?”顾景痕的言语举重若轻,醉柔的反应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姑娘,你已经回不去了,法场正在行刑,在所有人眼里,你现在已经死了。”九娥的态度稍显温和些。
死了?月婵和允儿怎么办,她的死讯会令他们多么难过。想到他们伤心的样子,醉柔不忍心欺骗他们,她想回去,想活生生的站在这世界上仅剩的真心对待她的人面前。
什么顾景痕,什么报仇雪恨,都见鬼去吧。
没有什么比真实的活着,比亲人的哀乐更重要的事情。
“让她走,”顾景痕摆弄着皇家玉玦,目光不曾在醉柔身上停留片刻,睥睨世间的傲然姿态,从容而冷漠,“离开这里,放弃我给她的身份,她就什么也不是了。就算我不杀她,这世上也没有地方再容得了她。”
醉柔停下脚步,顾景痕的话没有错,眼下连最卑微的身份都失去了的她,还能去哪里。她不能回醉生阁,不能去找允儿或者月婵,也不能让他们因为她而去亡命天涯。
顾景痕这件事可谓一箭三雕,一来试探了醉柔的坚定,又完美的解释了醉生阁酒仙子失踪的原因,并且逼得醉柔除了死心塌地为他办事以外,便再无退路。
顾景痕站起身子,走到与醉柔平行的位置,眯起眼睛看着溢满阳光的大地,他的声音浑厚而漠然,“只要你尽心为本王办事,本王绝对不会亏待你。你的朋友和亲人,也会受到最好的照顾。”
醉柔瘦弱的身躯迎着微微倾斜的阳光不经意地晃动,威胁,又是可恶的威胁!言下之意便是,如果醉柔不好好听话为他办事的话,月婵和允儿必然要替她承担后果。
顾景痕料到醉柔的不安,继续道:“你命已至此,不想被威胁和欺凌,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强大起来。而我,正是在给你这个机会。这件事情如果成了,扳倒姜松我就有办法替贺拔空将军翻案,到时你和你的弟弟,可以重新回到阳光下,回到原本属于你们的位置上去。”
醉柔蓦然转头,看着顾景痕被烈日耀得轮廓分明的侧脸,那是一道如山河般起伏俊秀又硬朗鲜明的弧度。这个瞬间,她不由得在心里勾勒,他的内心,究竟是怎样复杂的世界。
顾景痕在告诫醉柔,同时也劝解了自己。
定安国从来就不像它的国号一般安宁,外族的频频侵扰,内部的势力纠纷,这每一样事情,原本都不是顾景痕想要关心的。
自懂事以来,他关心的就只有他自己,奈何终于等到这一天,他自己的安危已经和国家的情势连在一起。这是每一个皇家子嗣都无可回避的命运,他自知无法改变那个心胸狭隘善妒的兄长,为了活命,他只能放手一搏。
除了命,他想要的,还有这天下。
“那么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醉柔凝视他的侧脸,不禁低声问道。凭她对顾景痕的短暂了解,她知道他的目的,绝不是天家整日挂在嘴边的,所谓黎民百姓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
顾景痕从思绪中抽离,唇边勾起恰到好处的角度,冰冷桀骜,“这也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顾景痕负手转身,在房间中踱步,又道:“我想你对贺拔将军生前的权势爵位并没有兴趣。我顾景痕以天家皇子的身份承诺你,等贺拔将军昭雪之后,赐予你平静的生活。”
隐藏在面纱下肃然的脸终于展开笑容,醉柔走到顾景痕面前,用最坚定的目光看着他。
“一言为定!”
※※※
因为醉柔脸上的疤痕要彻底恢复尚且需要些时日,趁着这些日子,九娥便要教她一些身为细作的基本技能。
醉柔也因而得知关于她以后的身份——洛瑶的更多事情。
她出生于江南青城,父亲是做食盐生意的商贾。适逢青城瘟疫,几日里病死了好多人,据说那个洛瑶和他的亲爹都没逃得过去。早年姜松在江南做官的时候,曾与洛老板算得上八拜之交,当时还有过指腹为婚这样的事情。
不久姜松被调回皇都做官,生了一个儿子自幼身体就不好,一直是用药养着,都说活不了几个年头了。远在江南的洛老板知道这样的事情,避讳着当年指腹为婚之事,便故意与姜松断了联系。
关于江南一带的大概情况,醉柔也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九娥看醉柔已经记熟了,便如忠告一般郑重对她说道:“你的真实身份以及和公子之间的事情,不可以泄露出去半分。一旦事情败露了,王爷身份高高在上,自有办法明哲保身,到时候就怨不得我们过河拆桥了。”
醉柔冷笑,她没指望顾景痕会对她做怎样周全的保护,她也明白这身手不凡的九娥,表面看似是为护她而来,实则是靠自己做一个幌子,让九娥可以在姜府中更方便做她该做的事。
关上房门,九娥背对着醉柔开始解衣裳,一边脱着衣服一边说道:“姜松这个人十分狡猾,公子虽然帮你找了这万无一失的身份,但要取得他的信任,还要靠你自己。而你最需要做的,就是先去了解他所有的秘密。”
醉柔觉得这任务真是可笑,轻哼一声,她辩驳道:“所有的秘密?你知道人这一辈子会有多少秘密吗,他长大了尿过几回床,背着老婆藏了多少私房钱和小情人,上朝的时候有没有放过屁……”
九娥手脚麻利地换上了一身轻便简洁的女儿装,随手将另一套已经沾满了风尘的小姐服饰丢给她,回答道:“没错,就是你所能想到的所有秘密。这些琐事里,总会藏着一些惊天的事情。”
醉柔极力舒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依旧是极为不悦的态度,说道:“好吧,那么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些东西都了解清楚。”
九娥示意醉柔过去把衣服换上,回答道:“这便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了,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一下,当一个人信任你的时候,会主动将很多不可为人知的事情告诉你。”
醉柔抓着那身衣服,暂时没有脱衣服的打算,她不习惯在有人的地方换衣服。
醉柔自语一般道:“青楼里只教会我怎么去取悦人,可从没教过如何取信于人。”
“这都是一个道理,要得到他人的信任,就要从他的弱点下手。如果找不到弱点,就去成为他的弱点。”九娥冰冷对答。
这些道理醉柔自然明白,她只是心里对这件事情有些抵触。
听完九娥的话,醉柔的反应明显过头了些,诧异道:“你要我去勾引姜松那个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