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已经走得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夜色弥漫，她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什么回家的概念，这会饿得不行，便去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面，等面熟的时间里，她手痒地打开了游戏。
一小段的更新和读条过后，她就看见自己的狂眉逆娇一个人站在上次和笙歌惊鸿分别的地方。还没等她想到要去做什么，就看到游戏屏幕之上跳出一段系统公告来。
[师徒频道]恭喜您，您的徒弟笙歌惊鸿已到达90级。仙途漫漫，师恩深重，特奉上师门大礼：鹤风桃李画卷一幅，以为鼓励，望玩家继续助义仙途，广结道友。
居然满级了！
沈眉娇挑挑眉，还没等有想法出现，忽然便收到了笙歌惊鸿发来的传送请求。
[师徒频道]您的徒弟笙歌惊鸿向您发来千里寻踪相聚的请求，您是否同意？
千里寻踪是师徒间所特有的技能，同意的玩家会即时被传送到自己的师父或徒弟身边，一天只能用一次。
沈眉娇正想吃面，索性就点了同意。读条过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云海之上。
[师徒频道]笙歌惊鸿：“我满级了。”
沈眉娇一眼瞥去，就看见笙歌惊鸿骑着双头的魂狼，一身玄钾泛着乌青森冷的光芒，黑雾缠绕的巨剑背在身后，让他整个人都焕然一新，有了那么一点修罗的血性。看得出来，那坐骑和装备已经是才满级的玩家所能拿到的最好的装备了。
几天不见，他倒是人模人样起来了。
[师徒频道]狂眉逆娇：“哟，你这是找代练了？”
所谓代练，就是花点人民币找人帮你练级打怪攒装备等等，而本人只需要享受成果就可以了，是懒人游戏的最有效的升级办法。
沈眉娇右手挑着面往嘴里送，左手打着字，字才打完，便忽然发现悬崖的边上，还站着一个人。
她的手忽然便僵在半空。
[师徒频道]笙歌惊鸿：“代练是什么？”
沈眉娇已经没有心情理会小徒弟蠢萌的问题了，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个白色的人影之上。那是个玄灵妖医，玄灵族是魔渊最美的种族，苍白如骨的面容有着血一般鲜艳的五官，高挑清瘦的身材有别于魔渊大部分种族壮硕健美的身形，显得别样清隽，再加上一袭白衣如清水流云，似要与云海融为一体般，唯独衣袂之上那墨画般的痕迹，让这苍白的颜色显出些沉重神秘来。
两年多的时间，他终于再度上线了。
那个几乎要被遗忘的名字——终忘。
不，应该叫他凉骨天烬才对，全服第一的大神，无与伦比的存在！她这辈子最用心带过的一个弟子，凉骨天烬的小号——终忘。
[师徒频道]终忘：“是我把他带满级的。我以为你不会再收徒了。”
频道上闪的短短几个字，让沈眉娇忽有恍若隔世般的错觉。
[师徒频道]终忘：“师父，我一直在等你。你终于又收徒弟了，像那年护着我一样护着他。”
[师徒频道]笙歌惊鸿：“？？”
沈眉娇沉默着，将手里的杯面缓缓放到了桌子上，而后缓缓握住了鼠标。
[师徒频道]终忘：“对不起，如何可以，请给我弥补的机会。”
沈眉娇的眼神已沉，指尖轻点，目标锁定了终忘。
血光倏然划破云海的平静，仿佛水面漾开的血痕般，画面上的狂眉逆娇纵身跃起，朝着终忘飞去，手起刀落，终忘已然躺在地上。他并没有回手，只是安静地任她屠戳。
白衣之上终现血色。
[师徒频道]狂眉逆娇：“你听清楚了，我没有删掉你，是因为我要让自己永远记住当年的耻辱。”
还有那无法挽回的错误，与她穷尽一生都忘不掉的悔恨。
后半句，沈眉娇并没有说出来，她只是让她的狂眉逆娇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地上的终忘。
那悔恨，曾如细蚁噬心，让她彻夜难眠。
[师徒频道]终忘：“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终忘一面说着话，一面原地复活，而后被击倒，再复活，再倒地。
笙歌惊鸿已久久不曾开口，他打字的速度赶不上情节的变化，于是只能静静地站在狂眉逆娇的身后，看着一切发生。
[师徒频道]狂眉逆娇：“让我摧毁你拥有的一切，也许我会考虑原谅你！”
她说的话，和她的人物一样，都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
而终忘的一切，便是凉骨天烬的一切。
终忘沉默了。
沈眉娇唇边绽开冷冷的笑意，杀完他最后一次，退出了游戏。
另一头，坐在办公室里的莫斓笙扯松了领带，想让自己松快些。连续几天的加班，让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想藉游戏放松放松，谁知一场变化让他错愕不已。
他踏足游戏，只是想了解飞象网络的主营产品，进而争取飞象网络的业务。他初涉商场，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现实的战场之上，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玩游戏，进了游戏后一路有杜夜娴带着，练级基本上没他什么事，本就只是体验，他也没放多少心思，更谈不上研究游戏，直到杜夜娴背信弃义把他交给了别人。
这个别人自然就是狂眉逆娇。
他以为自己终于练到满级，就像小学考到了一百分，起码可以让挂名师父另眼相看，可谁知网络那头的人，根本不屑一顾。
被人鄙视的滋味，并不舒服。
莫斓笙看着屏幕上渐渐消失的身影，忽然失去了游戏的兴趣，便随之关掉游戏。
他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泡面辛辣酸爽的香味扑面而来，像是明白他空空如也的肚子一样勾引诱惑着他。
幽亮的屏幕光芒之下，是张微怔的脸庞，他精明干练的秘书三号正捧着杯面呆坐在办公桌前，不知道思考着什么，手里的叉子挑着一勺面条僵在半空之中，任由它滚热的温度逐渐冰凉下去。
莫斓笙知道沈眉娇工作努力，却没想到她会加班到这个时间，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的办公桌前。而一向警醒的沈眉娇，并没意识到老板的驾到，直到“笃笃”的敲桌声响起，她才从旧事的恍惚之中抬起了头来。
她愣愣地看了他三秒钟，才猛然回神。
“莫总！”清亮的声音在黑暗寂静的办公室里清晰让人尴尬。
“又加班到这么晚？”莫斓笙挥挥手，安抚着秘书的惊愕，“别这么紧张，已经下班了，我吃不了你！”
他的声音有淡淡的疲倦和轻松，还有些笑意。
“呵呵。”沈眉娇笑了笑，找不到词回应老板的幽默。
同样的笑，一个只是拟声词，一个是实在的声音，但通过网络传达出来的是高冷的气息，而落到耳中的却是带着少许羞涩的轻柔。莫斓笙轻轻摇了下头，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想起游戏里的人来。
“咕噜”的响动传来。莫斓笙按了按自己的胃。他饿了，非常饿！
沈眉娇伶俐地注意到，老板的眼睛，正动也不动地落在她手里的杯面上。
“莫总，您要不要来杯面，老坛酸菜味，不错。我去给您泡……”沈眉娇的殷勤到一半忽然卡壳，她想起抽屉里的杯面库存已经告罄，“呃，要不，您先吃这杯？我还没碰过，干净的！”
她尴尬地说着，让老板吃自己的二手面，估计没几个员工干得出来。
修长白皙的手却伸了过来，轻轻拿走了她手上的面。
沈眉娇有些愕然地看着他毫不客气地垂了头吃面。他帅气英挺，总让人联想到小说里常常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的男主角，或者是论坛上常常八卦到的嫌弃一切平凡的高帅富，可他如今吃面的模样，让她……大开眼界。
“谢谢，你拯救了我！”莫斓笙咕哝不清地说着，眼角余光瞄到秘书眼底的诧异渐渐变成馋光，他心里一乐，似乎刚刚的郁闷一扫而光。
沈眉娇看着他吃完了整杯面，顿时觉得肚子空前绝后地饿起来，嘴里还得客气地说着：“一杯泡面而已，莫总您太客气了。”
莫斓笙听出她声音里微弱的无奈，嘴边的笑深了些，放下只剩下汤的纸杯，走到她边上，才要开口，忽然看到她电脑屏幕上熟悉的游戏画面。
沈眉娇心里一惊，伸手快速地点了叉。她刚刚只是退到游戏人物画面，并没有彻底关掉游戏。
“你也玩《仙修》？”莫斓笙开口问道。
他果然看到了。
沈眉娇心一沉，希望他没看自己的人物，否则若自己真什么时候欺负过老板，那真是……不堪想像。
“莫总，抱歉，我不该公器私用。”沈眉娇并没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什么来，她这笔记本电脑是公司配的，又在公司玩游戏，罪加一等。
“别这么紧张，你的工作态度有目共睹，适当的放松也是必需。”莫斓笙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匆匆一瞥，只看到了游戏的界面，知道自己的秘书也在游戏里面，心里便一念闪过。
“玩多久了？”他问她。
“我……”沈眉娇推了推眼镜，缓缓说道，“没玩多久，公司接了飞象的业务我才玩的，想了解下飞象的业务，顺便看看现在的网络游戏发展情况。”
无懈可击的理由。
“我最近也在了解这款游戏，你几级了，哪个服务器，一起吧。”莫斓笙诚恳地开口。
“才15级，我玩不好，正准备放弃。”沈眉娇早已经想好答案了。
“正好，我也才开始。”莫斓笙盯着她的眼睛，“一起了解游戏吧。我在九宵云重服务器，你如果不在这服，干脆过来重新练个号，反正等级低，很快上去。我可以带你！”
“我可以带你”……
这句话在沈眉娇的脑袋里无限回响。
“就算市场调研吧，属于额外加班，我会给你算加班费。”莫斓笙拿出了老板的架子。
“呵呵，莫总我手残，不是玩游戏的料。”沈眉娇低了头。
“没事，我也手残。”莫斓笙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有些领导安慰下属模样，“慢慢来，总会好的。”
老板脸上“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的表情，让沈眉娇想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你在哪个服，要重新练吗，叫什么名字？”莫斓笙找到熟人一起游戏，忽然又来了兴趣。
“不用了，我跟您一个服，叫‘沈沈’。”
还好，她有小号。
“嗯，我叫‘归河’，25级，可以带你了。”
沈眉娇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老板，让她略蛋疼啊。
“走了。”莫斓笙见她没说话，便伸手合上了她的电脑。
“啊？去哪？”沈眉娇下意识问道。
“送你回去，顺便请你吃饭，报答你的杯面。”莫斓笙笑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他的脸庞模糊，只有如月光般温和的笑容，让他像男孩一样年轻起来。沈眉娇想起老板的年纪，不过二十八、九的年岁，沉稳的硬壳之下，也还保留着这个年纪的男人特有的气质，一种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独特的魅力。
偶尔，她也是会犯犯花痴的。
莫斓笙的这顿饭，沈眉娇最后并没有吃到。
两个人还没出电梯，莫斓笙就接了个电话，脚步一滞。
“莫总，您要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沈眉娇没等他开口就先说了。
“小邓，你送沈秘书回家吧。”莫斓笙也说什么场面话，对着远远跑来的邓麦启开口道，“我自己打车去鸿越，你送完她过来接我。”
沈眉娇有些惊讶，还没开口，便又听见莫斓笙的声音：“你一个女孩子，夜路危险，让小邓先送你回去吧。这顿饭欠着，抱歉。”
他的声音温和却有不容拒绝的意味，眉眼认真，像是在坚持着某种认知。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他说类似“夜路危险”的话了。
莫斓笙不等她回答，说完话便迈开腿，快步朝着大厦门口走去。
沈眉娇又坐上了邓麦启的车，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她洗漱完成，虽觉得全身疲惫，精神却还旺盛着，便开了电脑发呆。
两年的时间，她从未想到他会再上终忘这个号。
虽然他由始至终都没离开过游戏，凉骨天烬也一直都是他们服里最大的神，但沈眉娇心里认识的人，却从来都没有凉骨天烬这号人物。
回到游戏里，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去逃避，也为了让自己永远记住，但显然这一次她怂了。一见到终忘，她便想起那些噩梦般的日子，宛如地狱。
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沈眉娇点开了游戏，登进了另一个账号。读条过后，她看到了才只有十五级的新人“沈沈”。虽然不知道老板到底打了什么主意，但既然交代了她，沈眉娇觉得自己有必要上上心。
沈沈这个号是两年前建的号，没有熟人知道，选的是最魔界最漂亮的种族——玄灵，门派为媚骨，正是卖萌装嫩的好角色。
黑青长发之上雪莲如玉，一身如滴墨晕画的衣裙，手脚之上更有玉铃铛随着人物的动作不断晃动，十分漂亮。沈沈身上这套名为“萧魂雪影”的装备已是绝版之物，还是当年狂眉逆娇参加某个活动时所拿到的奖励，因和狂眉作风差太远，便被她放到了小号之上。
她点开好友栏，上面只有些黯淡的头像，她输了“归河”的名字进去，加他为好友，立刻就看到归河的资料。25级的修罗魂剑，头像是个赤发黑面的大汉，和莫斓笙本人相去十万八千里，对于外观党来说是个挑战！
他并不在线，沈眉娇也懒得再换“狂眉逆娇”的号，就索性玩起了“沈沈”。十五级的小嫩芽可以去星棋原和浮世岛练级，前者位于魔界境内，后者则属于两个阵营争斗中的地盘，虽然都能练级，但浮世岛所能拿到的经验和奖励要比星棋原高出许多，但弱点也非常明显，在这里练级常常会遇到PK，难度和刺激性都高。
所谓PK，PlayerKilling，在游戏里便是玩家与玩家之间生与死的战争。
但对沈眉娇来说，这样的浮世岛正和她意。她眼也不眨地点了浮世岛。
浮世岛是一座浮在怒海之上的巨大岛屿，任务和怪物都是针对二十级到二十五级的玩家设计，沈眉娇向来喜欢越级挑战，因此十五级来这里对她来说刚刚好。
可今天，读条刚结束，她就傻眼了。
满屏幕跳来跳去的人，频道上闪到眼瞎的对话……
这真的是新手地图吗？
游戏已经有四年时间了，大部分玩家都满级了，新手地图早就凋零寂寞，偌大的地图常常只有小猫三四只在奔跑，几时又有了这样拥挤到让她的电脑卡死的节奏。
沈眉娇正纳闷着，忽然有人发来了组队请求，她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进了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