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疗养院的花园里满满的草木,纯白的医护装和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让世界的颜色变得简单起来,绿色、蓝色、白色,没有多余的喧嚣。
沈眉娇坐在疗养院外的长凳上,看着这个冬天里难得的阳光。
游戏里的一场背叛,她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灵魂与爱情;现实中的一场骤变,却让她经历了最彻底的失去。
犹记得那一日,母亲和她争执的声音,是十年如一日的尖锐,她曾觉得这是世上最令人痛苦的声音,可如今她再也听不到了。疾驰而来的车子前,母亲尖叫着她的名字,把她推开……
上一刻,她还想离开母亲,下一刻,母亲救了她的命。
鲜血漫天涌入,从此占据她所有的梦境。如果,她没有游戏;如果,她不认识他;如果,她不是那么强烈的想要自由,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不言不语,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生活着,住在另一个城市的阿姨,无奈之下将她送进了位于梅山的疗养院。
一住,就是半年时光。
一直到今天,跟母亲有着三分相像的阿姨,给她送来了这份文件。
薄薄的A4纸在她的膝盖上摊放着,被她的手压住,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人眼花,沈眉娇只看到文件最后漂亮而熟悉的签名——属于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从她小时候就已经为她做好了一切打算。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母亲的安排。沈眉娇曾经以为这辈子永远都会在母亲的手掌下生活,可忽然有一天,罩在她头上的这只手不在了,她没有了桎梏,却发现这自由无比可笑单薄。
沈眉娇的指甲划过纸张的某处,白纸黑字刺目无比。这是一份意外险,受益人是她沈眉娇。她母亲到死都替她想好了后路。
一阵钢琴声传来,是首《童年》,音符没有一处错的地方,弹得却非常慢,听得出来用心,但琴声却很僵硬。沈眉娇的手,跟着那琴声在纸张上面敲了敲。
这是她的习惯,她不爱钢琴,却学了十几年的钢琴,这是母亲替她规划好的道路,可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他又来给小朋友弹琴啊!”年轻的护士成群从小路上走过,叽叽喳喳地声音传来,“长得真是帅啊!”
“是啊!”另一个声音回应着,“不过真可惜,听说他本来是钢琴天才,已经在维也纳深造了,可惜手给毁了,受了很大打击,前两年在我们院住了一段时间,好在总算缓过来了,现在经常来院里看小朋友。”
“缓过来就好啊,做人还是看开些,来来去去的谁能没个难过的坎呢,爬得起来就好!”小护士看着年轻,说得话却颇有些感慨。
叽喳声远去,琴声收尾,传来几声拍掌声,沈眉娇抬眼看去,二楼房间的窗口,有个挺拔的身影,看不太清楚模样,却朦朦胧胧地好像在笑。
是啊,爬起来就好了吧!
沈眉娇视线又落到了那保单上面,母亲签这保单时,一定也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吧。
那就好好活着吧。
下午,死党杜夜娴来看她,坐在她身边剥着桔子,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各种琐事,也不管沈眉娇有没在听。
“你哭过?”沈眉娇忽然开口,她眼睛盯着杜夜娴漂亮的长指甲,透明粉的圆润指甲盖,因为剥了桔皮而染上一些橙黄,显得不那么完美了。
“有这么明显吗?”杜夜娴抬手用掌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半秒后瞳孔忽然一绽,“娇娇,你……是你在说话?”
“你为什么哭?”沙哑的声音传出来,沈眉娇自己都认不出这是她的声音了。
她半年没开过口了。
“娇娇……”杜夜娴把手里的桔子一放,猛地抱住了沈眉娇,头靠在她肩上啜泣起来,“娇娇,你不知道,我和沉弦断水分手了,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又找了一个帮主夫人啊……”
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
杜夜娴这半年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半句和游戏有关的事,现在一朝破功,她赶紧把头抬起,紧张兮兮地开口:“娇娇,对不起,不该跟你提这些的!”
沈眉娇抬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谢谢你陪我这半年。沉弦断水,我替你教训他!”
杜夜娴愣愣看着她,等到看见她苍白的脸上忽然绽放出的笑容,
“你回来了啊!我想死你了!”杜夜娴又趴在了她肩头,边哭边笑着。
“我回来了。”沈眉娇伸手拍她的背,缓慢地说着,“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她会回到游戏,回到那里面对一切。那里有她曾引以为傲的荣耀,她曾真心以付的男人,还有她最真实的灵魂,而最终这一切,让她失去了所有。
她会好好活着,直至有一天,她的悔恨可以像腐烂的伤口一样,剜肉重生。
在这之前,她要永远记住曾发生过的一切。
她无人可恨,只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