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为京兆尹当然没权力马上撤杨奉达的职。但是,暂时把他停职,再上表弹劾,是一弹一个准儿,朝廷万无驳回之理。
杨奉达面色骤变,赶紧上前见礼,道:“卑职参见崔京兆!”
“免了。”
崔耕摆了摆手,道:“你也是朝廷命官,怎么会信一济药饮子能治百病的鬼话?还不快把这胡义堂封了,更待何时?”
“崔京兆,使不得啊!”杨奉达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人家胡商,就真有这个本事呢。咱们没什么凭据,怎能随便封人家的店?”
崔耕面色不悦,道:“莫非杨市令想抗命不成?”
杨奉达咬了咬牙,道:“此乃乱命,下官不敢接受。您若是不信,尽可以问问百姓们……”
随后,他转身对百姓们道:“大伙说说,这胡义堂的药饮子,是不是真的管用啊?”
“管用,实在是太管用啦!”
“一百文钱一副药饮子,算不算哄骗大伙的钱财啊?”
“不算!”
“崔京兆要强行关闭此店,算不算乱命?”
“这……”
人们面面相觑,最终乱哄哄地跪倒在地,道:“胡义堂的药饮子确实有效用,还请崔京兆开恩啊!”
“请崔青天大发慈悲,莫关了胡义堂啊!”
“杨市令是好官,您莫难为他!”
……
百姓们的喊声参差不齐,然而,正是如此,方显得事先没有串联,此言的确是发自肺腑。
一时间,杨奉达成了为民请命的好官儿,而崔耕则站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对立面。
扎达木玉看出了便宜,跪倒在地,道:“小的也知道,一济药饮子治遍百病,实在匪夷所思,怪不得崔京兆不信。只是,这个仙方乃小人从异人处购得,确实有效。还请崔京兆明查!”
这就是给崔耕一个台阶下了,要是一般的官,说不定就得当场服软。
但是,崔小哥是谁啊?两世为人,拥有后世两千年的记忆。用脚指头一想,也能明白,两千年后都没有包治百病的药物,现在就更不可能有了。
他没理扎达木玉,而是转身正对了百姓,双手下压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且听本官一言。”
“……”老百姓们还是怕官的,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崔耕随即缓缓道:“可能有些人,确实吃了这胡义堂的药好了。但是,那是不是就说明,这胡义堂的药物,确实有用呢?答案是否定的!”
秦修业搭腔道:“那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奥妙,还请崔京兆为大伙儿解惑!”
崔耕道:“可能的原因有二。第一个原因,就是大家的病,即便不喝他的药饮子,也会慢慢变好。只是大家错以为,是胡人的药饮子发生了作用罢了。”
“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就是大家产生了错觉。本官给大伙儿讲个故事吧……”
崔耕讲的这个故事,叫做蛤蟆索命。
话说有一个和尚,整日里吃斋念佛,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有一天,和尚走夜路,听到“噶”的一声惨叫。
他蹲下一摸,发现脚下那玩意儿有皮有籽,不由得暗暗寻思道:完了,贫僧杀生了,这是踩到蛤蟆了吧?
当天晚上,和尚回到庙内后,心神不宁,梦到一只蛤蟆前来索命。
第二天起来,他起床后,但觉头晕眼花四肢发软,以为是蛤蟆的诅咒所致。于是乎,来到昨夜踩蛤蟆的地方,准备为这只可怜的蛤蟆超度一番。
可他到了地方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昨夜踩中的并非蛤蟆,而是一只老茄子。至于他的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之证,自然也就不药而愈了。
老和尚大彻大悟,做了一首打油诗道:梦是一个晃,本是心头想。蛤蟆来索命,踩坏茄子响。
讲完了这个故事之后,崔耕又道:“和尚误认为踩死了蛤蟆,就感觉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大家吃了药饮子,就觉得病情有所好转,乃是同样的道理。无它,错觉而已!”
“这……真是错觉?”
百姓们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药引子起作用了,还是自己的错觉,满面疑惑之色!
崔耕趁机道:“人体玄奥无比,医家都讲究个对症下药。哪有一种药,对所有疾病都有效的道理?都有效,那就是都无效,大家散了吧。”
“好吧!”
其实,百姓们还是将信将疑。但是现在,崔耕良好的官声起了作用,大家就姑且信之,准备离去。
可正在这时——
当当当~~
一阵响亮的锣声从远方传来,还有人声响起:“颖川王驾到,闲人退避啊!”
颖川王武载德?他来东市干什么?
人们满腹狐疑,那声音却越来越近。少顷,铜锣开道,旗牌林立,颍川王的仪仗已经到了巷外。
百姓们自发地闪在道路两旁,两名老者在众侍卫的簇拥下,往胡义堂的方向走来。
崔耕看得明白,赫然是颍川王武载德和河内王武懿宗!
他赶紧带着众人上见见礼,道:“下官参见颖川王,参见河内王!”
“嗯?”
武载德和武懿宗齐齐一愣,很显然,他们没料到,能在此遇到崔耕。
武懿宗眼前一亮,道:“朝廷有律令,五品以上者,不得入市。崔京兆,你到东市闲逛,就不怕朝廷的王法吗?”
莫觉得朝廷的这条禁令是小事儿。
有个叫张衡的四品官,因为功勋卓著,马上就要升为三品官。可就在当天散朝的时候,肚子饿了,在路旁买了一个新熟蒸饼,当场吃了。御史看见了,上表弹劾。武则天马上下旨,撤销了这项任命。
由此可见,朝廷高~官禁止与工商之人直接接触,乃是一条红线,碰触不得。毫无疑问,若是做实了崔耕的这项罪证,他就别想当这个京兆尹了。
崔耕理直气壮地道:“下官是为查胡义堂假药谋利一案而来。河内王,您又是因何来到东市呢?”
“什么?胡义堂假药谋利?”武载德惊讶地接话,道:“怎么可能?人家胡义堂的药甚是灵验啊!”
崔耕道:“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包治百病的药物,王爷您莫被胡义堂骗了。”
“被胡义堂骗了?本王亲身试药,怎么可能受骗?”
说着话,武载德张开嘴,道:“本王老啦,只剩下八颗牙齿。最里面这颗,前几日犯病了,疼得我茶不思饭不想,日夜难眠。请了无数大夫,都不见效。就在三日前,本王的王府总管,听说这胡义堂的药饮子甚有效用,就给本王买了一济。结果,当天这颗牙就不疼了。第二日又疼,本王又服了一济,也是当时好转。今日是第四天了,本王想好好谢谢这位胡义堂的大夫,才亲自来到东市。”
言毕,他招手示意道:“拿过来。”
“是!”
当即,有王府的侍卫捧着一个卷轴,走上前来。把这卷轴打开,赫然是个横幅——妙手回春。
武载德对众人道:“谁是胡义堂的大夫啊,把本王赐的这副字儿,挂起来吧。”
扎达木玉心里面高兴,脸上却是愁眉不展地道:“启禀王爷,小人是胡义堂的掌柜。我们这胡义堂没有大夫,就是专卖药饮子。”
“没有大夫也没关系,你把这个横幅挂起来吧。”
“还是不行!”
“为什么?”
扎达木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可怜兮兮地道:“还请颍川王为小的做主啊!崔京兆听了程小公爷的挑唆,说我贩卖假药谋利,要关小人的胡义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