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州城楼上。
张九节望着城下密密麻麻地契丹帐.篷,冷笑一声,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帮契丹人真是不知死活!”
崔耕疑惑道:“城下有十万契丹大军,张总管似乎毫不担心?”
“嘿嘿,十万大军又如何?”张九节傲然道:“哪次契丹攻我檀州城,不是倾巢而出?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徒劳无功。尤其是这次……”
崔耕问道:“这次有什么不同?”
张九节眨了眨眼,戏谑道:“这次檀州有了崔着作,他们当然更得输了。说起来,崔着作的运气可真是好得很呢。契丹人一来,全城备战,你参加拉郎会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有,那神鹰为什么会无箭自落?“惊弓之鸟”的典故崔着作应该听说过吧。应该是它碰上了契丹军,受了重伤,结果却被你捡了个便宜。这么好的运气,契丹人与你为敌,岂不是死路一条?”
崔耕道:“不会吧,没有“杖头人”指挥,那神鹰高高在上,契丹人能奈何得了它?”
“怎么不能?”张九节瞥了李多祚一眼,道:“再是神鹰,也比不过人聪明,要不然靺鞨人怎么能捕到海东青的?”
李多祚却微微摇头,沉声道:“即便对靺鞨人来说,捕获神鹰也很不容易。契丹人一边急行军,一边诱捕神鹰?不大可能。”
张九杰不服气地道:“那依李将军之见呢?难不成崔着作真是什么上天派来的神使?老夫却是不信的。”
“这……”李多祚也不信啊,不由得一阵语塞。
狄仁杰道:“不管崔着作是不是神使,运气好是肯定的。这次契丹人倾巢而出,老夫看他们的气数算是尽了。唉,天不佑唐啊!”
这话就不是戏谑之词了,而是确确实实地肺腑之言。
道理很简单,拉达米珠一脱困,默咄哪怕单单为了出口气,也得派兵参战。契丹人现在应该是狗急跳墙,急于和周军决战了。
闻听此言,崔耕不由得心中暗喜,当初狄仁杰找自己谈判,一个是不让自己找李多祚的麻烦,另外一个目的,则是希望对武则天隐瞒拉达米珠脱困的消息。
李显如果能趁着这个空档,用什么手段逼武则天让位,当然是万事大吉。现在看来,完全是一厢情愿。胜负一分,武则天能饶得了李多祚?王孝杰的仇就算报了。前几天自己答应狄仁杰等人的条件,也已经再无意义。
他高兴了,狄仁杰、张九节、李多祚,则是心中五味杂陈,面色好看。
“狄大人,有紧急公文到!”
破屋更遭连夜雨,忽有一名小校捧着个鸽子走上了城楼。
狄仁杰把鸽腿上的公文解下来一看,叹了口气道:“天意难违,哪怕没有突厥人,契丹人这次的气数也尽了!”
“此言怎讲?
“神兵道大总管杨玄基,不知怎么得到了这次契丹人的行军路线。他率精骑两万暗随其后,现在距咱们檀州只有两日的路程了!”
张九节道:“杨玄基乃当世名将,手下两万骑兵更是朝廷精锐,以一当十不敢说,以一当三还是没问题的。在契丹攻城的时候,他们突然从背后掩杀……孙万荣死定了!”
李多祚叹了口气道:“契丹败局已定,某恐怕只能远窜山林了。来日复唐成功,两位莫忘了对天子提起,多年前,还有个李多祚,为了大唐宁愿背负一世骂名。”
狄仁杰和张九节虽然都不耻李多祚的所为,但对他一心复唐的信念还是尊重的,道:“一定,一定。”
“多谢二位大人。呃……李某人心思烦乱,这就下去安排一下,失陪了。”
言毕,李多祚踉踉跄跄下了城楼,身形佝偻,好像老了十几岁。
崔耕心中一动,道:“契丹人狗急跳墙了,李多祚这厮会不会也狗急跳墙呢?两位大人,不可不防啊!”
“崔着作多虑了。”张九节道:“陛下今年都快八十了,还能活几年?这天下早晚得落到姓李的手中。到了那时候,新君即位,他李多祚未必不能官复原职,现在奋死一搏,太不值当地了。”
“说得也是。”
……
……
当天契丹人没有攻城,不过,第二天,他们就彻底疯狂了。
“先登者赏金千两,官升三级啊!”
“杀啊!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啊!”
“杀张九节,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只要抓了狄仁杰,大周必定遣使请和,咱们契丹的好日子就来了!”
……
随着阵阵吆喝,契丹人不分主次,对着檀州城四面围攻。
这次他们吸取了前三次攻檀州城失败的教训,准备极其充分,不仅云梯、投石车、冲车应有尽有,必要的时候,甚至蚁附登城。
没用两个时辰,四门同时吃紧,险情频现。
清边道总管府。
“报!东城顶不住了,还请狄大人速派援军!”
“援军?除了老夫的五百亲卫,现在哪还有什么援军?”狄仁杰苦涩道:“罢了,罢了,李元福!”
“末将在!”
“你带着老夫的五百亲卫,速速驰援东城,不得有误。”
“可是……末将去了,您这边怎么办?”
狄仁杰把脸一板,道:“老夫这边能有什么?檀州城难道还有人要害老夫不成?执行军令吧!”
“是!”
李元福刚走不久,又忽地有人来报,道:“契丹人攻势太猛,西城危在旦夕,还请狄大人速发援兵。”
“我……”
狄仁杰先是一惊,随即哈哈大笑道:“咱们难以坚持,契丹人恐怕更难坚持。你回去告诉兄弟们,只要坚持过了这一波,契丹人就死定了!”
“可是……”报信的小校为难道:“可是这一波咱们就未必顶得住,多少您得派点人过来吧,”
“这……好吧!”
狄老头站起身来,道:“兵老夫肯定是没有了,你要援军的话,老夫就跟你走一遭。我虽然年纪大了,但给大家擂鼓助阵还是没问题的。”
小校嗫喏道:“小的不是那个意思……”
“唉,不管是不是那个意思,这西城老夫不放心,得走一遭!”
还有句话狄仁杰没说出来,负责西城的是李多祚,虽然理智上觉得应该信任此人,但他潜意识中,总觉得这厮不大可靠。
狄仁杰抖擞精神,命人前去备马。
他要走,总管府里的官员们当然坐不住了,纷纷要求同行,崔耕也在其列。
再加上这些官员的从人,这么凑合凑合也能有两三百号,浩浩荡荡,直奔西门而来。
“杀!”
刚刚登上城楼,身披重甲的封常清和黄有为就大喊一声,冲了上去。其他官员不分文武,也各持兵刃,加入了战场。
唯有狄仁杰老胳膊老腿实在动弹不得,在后面总揽全局。
两军之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了这么一支生力军的加入,战况顿时逆转。
没用一刻钟,契丹人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李多祚这才带着乞四比羽和乞乞仲象前来请罪,说什么末将无能,让狄相亲临矢石,还请狄相治罪之类的话。
狄仁杰当然不为己甚,温言勉力了几句。
李多祚建议道:“天将近午,要不狄总管就和众位大人,在城楼上吃一顿便饭?”
狄仁杰点头道:“如此也好,昔日诸葛孔明在西城焚香弹琴,今朝老夫在潭州城楼饮酒做乐,说出来也是一件佳话哩。”
李多祚赔笑道:“诸葛亮弹琴,那是施展空城计,其实他心里慌得很呢。您老如今却有数万精兵,论起境界来,不知比诸葛亮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了。”
“哈哈,李将军谬赞勒了。”
狄仁杰在城楼上吃饭是为了鼓舞士气,当然是牛逼吹得越大越好。所以,李多祚的话,并不怎么反驳。
稍后,就有几桌粗陋的酒席摆下,众官员开怀畅饮起来。
有好事之人甚至高声谈笑,冲着城下指指点点,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约摸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突然,一直在城楼下张罗酒席的李多祚,带着乞乞仲象、乞四比羽和高仙芝走上了城楼,道:“诸位,可吃好了?”
“嗯,吃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呛凉~~
突然,李多祚把腰间的宝剑抽了出来,道:“诸位,如今四下里都是靺鞨人和扶余人,咱们该谈谈正事了。”
这语气不对啊。
狄仁杰面色微变,沉声道:“你究竟想谈什么?”
……
……
与此同时,檀州城外,契丹大营,中军账。
芬问部酋长李满飞着急道:“大汗,不能再这这么打下去了啊,今天一个上午,我芬问部的棒小伙子们就死了两成!”
伏部酋长何阿小不满道:“两成算什么?我伏部损失人手都将近三成了。仗打到这个份上了,还能退回去不成?”
“再打,再打咱们契丹就要灭族了!”
“不打也得灭族,你以为武则天那老娘们是什么善男信女?”
“那也不能像这么着主动送死啊!”
……
两人越说越僵,孙万荣既不生气,也不相劝,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争论。
直到两个人吵累了,声音渐低,孙万荣才微微一笑道:“两位酋长还请稍安勿躁,本帅说两件事,你们就会明白刚才的争执毫无意义。”
“哪两件事。”
孙万荣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其一,城中内线传来消息,神兵道大总管杨玄基,正带着两万精骑疾行而来,离着咱们只有一日路程。等他到了,与檀州城内的守军内外夹击,我等必无幸理!”
何阿小着急道:“我说大汗今天上午为什么要不惜一切攻城呢,原来还有这番道理!那还等什么,您快下令继续进攻吧。”
“不忙,不忙。”孙万荣摆了摆手,道:“且听本汗说了第二件事,你们就会明白,杨玄基不足为虑。”
“什么事?”
“咱们在檀州城的内线,就是右羽林将军李多祚。他准备在今天中午,也就是现在,绑了狄仁杰等人,开西城城门,献檀州城!到了那时候,杨玄基的两万骑兵顿兵坚城之下,又能有何作为?还有突厥默咄,他见我契丹再次大胜周军,也未必不能改变初衷。”
李满飞迟疑道:“李多祚能够献城当然最好,不过……他可靠吗?会不会是诈降?”
“决计不会!”孙万荣笃定道:“李多祚的真正的目的,是靺鞨和咱们契丹人一样,立国辽东,再现当日高句丽的荣光。你说……咱们不和大周打个天翻地覆,他李多祚有这个机会吗?所以,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咱们打赢这一仗。”
何阿小狞笑道:“靺鞨人也想立国?简直是不自量力!咱们就暂且与之虚与委蛇,待取了檀州城,再把他们和那帮汉人一网打尽。”
孙万荣点头道:“本汗也是这个意思,何阿小听令!”
“末将在!”
“你率本部兵马,为我军先锋,见西城城楼上升起红旗三面,就火速入城,攻取檀州!”
“得令!”何阿小抿了抿嘴唇,道:“三日不封刀,嘿嘿,我已经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