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大人请看,就是此物!”
那个府兵双手捧着证物上前,然后将托盘一揭,露出了一个一方金印,兴奋不已地说道:“这印章上面刻得是突厥文,恰巧小的粗通突厥文。翻译成咱汉话,正是‘汉可汗’三个字儿!绝对错不了!”
“我的老天!还真有这事儿?”孙彦高豁然站起,也难为他这么大岁数了,急如闪电快似狸猫,眨眼间就把那方金印抓在了手里。
他久在突厥与大唐交界的定州为官,自然也看得懂突厥文。他定睛一看,可不是吗?就在金印的底部,“汉可汗”三个字儿刻得清清楚楚。
可汗,是突厥人对首领的尊称。再加上一个汉字儿,正说明是突厥人封赠给汉人的。
现在金印从何明远的家中被搜出来,不正是说明突厥的默咄可汗封了何明远为“汉可汗”吗?
但惊喜过后,孙彦高可就麻爪挠头了。
他心里已经骂翻天了,马勒戈壁的何明远,你这是在坑人啊。早知道你真的跟默咄可汗暗通曲款,本刺史就不拿你下手里。既然有默咄可汗这么硬的靠山,那你这王八蛋平日里还装什么软柿子啊?现在可好,都把默咄可汗封赐给你的金印都搜出来了,你现在让本官怎么为你开脱?
骑虎难下啊!
孙彦高知道,一旦让何明远和默咄可汗的事儿曝光,势必惹恼了默咄,明年的那件大事指定不成,自己还是得玩儿完啊!真是要了老命啊!
正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范光烈从孙彦高的手上接过来那方金印一看,也是脸色大变。
不过他比孙彦高要细腻多了,仔细翻转把玩着金印,疑惑道:“这方金印无论是质地还是美观,怎么看着都有些粗制滥造?而且看这品相,好似新铸一般啊,真是奇怪。”
孙彦高摇了摇头,说道:“范参军啊,这就是见识浅薄了。突厥人连铁器都不能自产,能将金印铸成这般模样,已经算不错了。至于看着像新铸的,这说明是默咄可汗最近才封赏给何明远的呗。是了,本官明白了,这方金印肯定是赛修伦……哎呦!”
话没讲完,范光烈就偷摸踢了赛修伦一脚。
孙彦高瞬间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差点说漏了大事儿,便道:“嗯,本刺史以为,这种金印只要有钱谁都能铸,也算不上什么确凿的证据,”
好吧,这回又轮到孙彦高、范光烈他们开始变了风向。
崔耕讶然道:“孙刺史,这一个时辰前,您在府衙大堂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确信何明远里通外国,还要严刑拷打呢。怎么这一眨眼,又为他开脱起来了?”
孙彦高被崔耕将了这么一军,也结巴了起来:“这个么……呃…这个…”
范光烈在旁赶紧圆话道:“孙刺史为官公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审讯断案时绝对是谨慎,从不妄断的。他确信何明远是里通外国不假,但这方金印,也的确称不上什么铁证啊,这恰恰说明了孙刺史的为官之公正啊!”
“哦?是吗?”崔耕呵呵一笑,说道:“本官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之前我是因为何明远这个人不错,才与之结交。但他若是真的勾结突厥人,本官绝对饶不了他!另外……”
说着话,崔耕斜瞥了孙彦高一眼,道:“有畏惧默咄那个劳什子的突厥可汗,但崔某身为大周之臣,岂会怕了那番邦野狗?所以,本官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今天若是有人包庇里通突厥,与默咄狼狈为奸的何明远,呵呵,那就准备着跟本官去洛阳打官司吧!”
“不能够,那绝不能够。我孙彦高也是大周的朝廷命官,岂会包庇?”孙彦高第一时间自证清白道。
……
范光烈见着好不容易安抚下崔耕,让他不再对那方金印追究,不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也暗暗痛骂起何明远来,姓何的,你要是真与突厥那边有什么瓜葛,可得把手尾弄干净一点,千万别让崔耕拿到什么把柄啊!
诶,我怎么就给孙刺史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没事儿去折腾何明远干嘛使啊,真尼玛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哟!
但这世上的事儿,真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功夫不大,又有两个府兵跑了进来,兴高采烈地挥手叫道:“启禀刺史大人,我们又找着何明远里通外国的证据了!”
范光烈:“……”
“妈的,又有证据?”孙彦高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一名府兵禀报道:“是的,我等在何府的马厩里发现了十二匹突厥战马,俱皆身高近丈的上等宝马。”
府兵之所以拿这个当证据,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中原并不盛产战马,尤其是这种身高近丈的上等宝马,基本产于突厥。如今突厥占了漠南,这种宝马良驹是战备资源,是严禁卖给中原朝廷的。但现在何明远家一下子就出现了十二匹,说他跟默咄没关系,谁信啊?
崔耕听罢,当场拍案而起,痛骂道:“好你个何明远,果然跟突厥人有关系,诶,亏本官还折节下交与你为友,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啊!”
说到这儿,他郑重地看着孙彦高,拱手抱拳道:“孙刺史,何明远里通外番,贻害大周,我等该上报朝廷,抄他九族!”
“呃……这个……崔长史息怒,息怒!范某觉得,这里间是不是还有什么误会啊?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范光明硬着头皮为何明远开脱起来,与他在公堂之上构陷何明远一样的卖力!
崔耕呵呵道:“这也有别的解释?”
范光烈绞尽脑汁,努力解释道:“崔长史您想想,这种上等战马并非咱们大周不想要,而是突厥人不肯卖给咱们。如果是何明远心系朝廷,甘冒奇险,从突厥境内把宝马走私过来,是不是也合情合理?所以,咱们不能就区区十来匹战马,就定人家里通外番的罪名哩。”
这回他还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无论是金印还是战马,都是崔耕的手笔。何府藏金无数,在几个时辰内准备一方金印根本不难。至于这十几匹好马,也是现成的,是崔耕早前托何明远从突厥走私过来的好马,用途是拿来装备他在桃花岛的私兵,原先徐敬业所部的那票人。
但崔耕为救何明远,自然还得揣着明白当糊涂,道:“范参军这解释太过牵强。本官还是觉得,这事儿解释何明远里通外国,更为合理一些。对了……”
说着话,他猛然抚额说道:“还有一桩事儿,可以证明何明远确实与突厥人关系不浅。”
孙彦高正发呆呢,被崔耕这么一叫险些吓得摔倒在地,苦着脸问道:“崔长史啊,你还有什么证据啊?”
崔耕道:“何明远是靠什么发家的?名为馆驿,实为邸店啊。他那些邸店里的货物,有将近三成来自突厥。而邸店的买主,有五成以上,是突厥的商人……”
崔耕越说越快,越说越顺嘴,“你们想想,有没有可能,这何明远是在帮默咄可汗赚钱啊?因为他为默咄立了大功,才得了这个‘汉可汗’的封号?”
孙彦高和范光烈二人一听,顿时想死的心都有。因为崔耕说的这事儿逻辑非常通畅,简直无懈可击啊!
两人心中尽是哀嚎,完了!这回可完了!说实话,一条半真半假的证据,倒是无所谓,但架不住这半真不假的证据,一条接一条啊,由不得人不信哪!
这可咋办?
两人发现今天最大的败笔,就是错估了何明远的真正身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还没等这二位想出好主意呢,崔耕又加了一把火,道:“如此说来,何明远家中的财物,很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是默咄可汗的!那没啥说的,还搜什么搜啊,干脆咱们直接抄了何明远的家吧!”
抄何明远到底家?
那不成了抢默咄可汗的财物?
这两货心里都装着鬼,借给他孙彦高和范光明俩胆儿也不敢啊!
孙彦高赶紧摇头阻止道:“莫急莫急,何明远的口供还没下来,他目前只是个嫌犯。崔长史你张嘴闭嘴都跟本刺史讲律法,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就罔顾我大周律例来办案来呢?”
好吧,在一个时辰前,孙大刺史还言之凿凿地要将何府财物纳为己有,好么?
“对,对,你在府衙堂上还说了呢,三人证实,两人证虚。崔长史啊,你可不能草率办案,不是?”范光烈在一旁连声附和。
崔耕道:“就算没坐实他的口供,难道目前在何府查抄的这两样证据,还不够定他的罪?”
“不够,当然不够,这都能解释啊!”范光烈急道。
“报!我们又…又找到何明远里通外国的证据了!”又有两个府兵跑进了客厅。
尼玛怎么还有?
范光烈的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孙彦高也快哭了,怒骂道:“证据证据,证你娘的据!如果再报来一些半真半假的东西,耽误了本官的时间,非治你的重罪!”
那府兵本来还想邀功请赏来着,没想到却被他骂的狗血淋头,遂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大人息怒啊,您仔细看看,这是何明远和默咄来往的书信,绝对错不了。”
“啥?还…还有书信?何明远,你姥姥~~”范光烈已经气急败坏了,你妹的,连书信都出来了,白纸黑字的,你让老子怎么帮你洗地?
诶!有了!
倏地,他往前一跃,将那封信抓在手里。
“哼,简直是一派胡言!”
范光烈连看都不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猛然间将那封信塞进了的口中!
崔耕一见之下,眼珠子都被惊得差点掉地上了,“姓范的,你想干什么?竟敢在本官面前,帮何明远毁灭证据?”
嗝~
范光烈伸长了脖子,好不容易才把那封信吞了下去。
这纸干巴巴的,吞得有点噎喉咙,他连喝了几口茶汤,压了压。
随后才出一口气,道:“崔长史还请稍安勿躁,下官之所以这样做,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哼,编,你继续编,我倒是要看你怎么编!”崔耕又是呵呵。
“不是编。”范光烈道,“这封信本官刚才粗粗看了一样,就想起一个人的笔迹来,那就是揭发举报何明远的仆人何大发。此人的字迹和这封信的字迹完全相同。”
“粗粗看了一眼?你他娘的连看都没看,好吗?”
崔耕一阵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这封信是何大发栽赃陷害何明远的?那你把这封信留着当证据啊,当场吞了算怎么回事儿?
范光烈硬着头皮继续编道:“本参军嫉恶如仇,看见这封信,就把它当成了何大发,就想把这个卑鄙小人给生吞活剥了!”
崔耕翻了个白眼,道:“妈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范光烈道:“崔长史要是不相信,下官也没办法。不过没关系,我手中还有何大发冤枉何明远的证据呢!”
“何大发冤枉何明远的证据?我去你娘的腿儿,真是人也是你,鬼也是你啊!”
崔耕被范光烈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忍不住揶揄挤兑道:“范长史你既然当初就知道是何大发冤枉的何明远,那之前在府中堂上,为何又要对何明远用刑,治他里通外番,贻害大周的抄家灭族之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