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业那具面目全非的尸身一入长安,朝堂之上,顿时吵成了一团。
有人认为既然事关谋反案,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也有人认为,随便拿个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兴起一场大狱,那也太儿戏了。白~兔御史王弘义可是有前科的,他的话能信吗?
依照往常,武则天肯定会听信第一种意见,然后派出酷吏们大兴冤狱,借以排除打压暗中反对她的李唐臣子。
但是这次不同,她并没有选择相信!
首先要启动这个案子,就得承认当初朝廷说谎了,要知道当初女皇陛下可是说已经剿灭了徐敬业一党反贼了。如果让徐敬业苟活这么多年,那不是打女皇陛下的脸面吗?
其次在反对查办此案的人中,包括太平公主、上官婉儿、武三思和武承嗣。这几位可以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了,武则天有时候也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还有最关键的是,这个案子实际上对她的帝位毫无威胁。就算那个尸首真是徐敬业的,他已经死了啊。至于说崔耕?一个小小的江都县令,难道要靠一百多衙役造反?简直是笑话。
所以,武则天直接将这个案子给挂起来了,冷处理。
她老人家是不着急,但远在江都县衙的崔耕急啊,妈的,朝廷到底办不办我,您老人家给个准信儿成不成?这不上不下的,也忒磨人了。
雍光见崔耕整日里愁眉不展,这一日和宋根海等人联袂求见,道:“大人,要不今晚卑职带您去散散心?”
“散心?去哪儿?”崔耕懒洋洋地问。
雍光眨了眨眼,贱兮兮道:“还能去哪?如今扬州城的最佳去处,当然是迷楼了。”
宋根海也劝道:“要说迷楼的小娘子们可真不错,既漂亮又听话,最关键的是,什么类型的都有,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的,媚酥入骨的……”
“好。”崔耕同意了。
“啥?”幸福来得太快,宋根海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崔耕的尿性,就算同意去,怎么着也得矫情一下。
崔耕道:“待在县衙里们闷出个鸟来,好,本官今晚就跟你们一起,见识见识这迷楼的风光!”
宋根海等人尽皆面露喜色,道:“大人英明!”
……
……
这些天,姚度和陈三和已经回来了。
再加上宋根海、封常清、周兴和雍光,连同崔耕一起,总共七人。
众人早早吃罢了晚饭,直奔迷楼而来。
一边走着,陈三和一边如同识途老马一般,介绍着迷楼的情况。
这妓馆虽然叫迷楼,实际上却是由一堆小院落组成,每个院落外面挂着一盏红灯笼,里面各有妓子一人。
客人进入迷楼之后,坐上两个俏丫鬟推着的“如意车”,看见哪个院落的红灯笼亮着,就可命丫鬟推进去。
若是看的过眼,就在此停留;若看不过眼,直接去其他院落;一个院落赏完了,还可以再去其他院落,并无限制。
为了保证客人有隋炀帝的感觉,虽然迷楼里有一百多个妓子,但每晚接待得客人最多不超过二十个。
这年头逛妓馆都是成群结队,所以实际上,“迷楼”整晚只能接待两拨客人。
一般情况下,单凭雍光或者陈三和的面子,是万万轮不到的。就是崔耕领队,也得看今天的对手是谁。运气不好,照样没辙。
“陈县丞,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宋根海说道,“怎么就运气不好照样没辙?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就不信了,这迷楼的主人,还能不给咱们江都县衙的面子?”
封常清也对崔耕的出场很看好,说道:“咱大人在风月勾栏行当里可有‘崔飞将’的雅名啊!不招待崔飞将,却招待一帮达官显贵,传扬出去,他迷楼也不光彩啊!老陈,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崔耕最近这些日子过得郁闷无比,今天反正是豁出去了,“本官把话放在这了,不管今天的对手是谁,这迷楼咱们今天还非逛不可了!”
“大人威武!”
说着话,众人已经到了迷楼之前。
有个青衣小厮迎了上来,满脸赔笑道:“几位贵客,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已经客满了。”
宋根海一听急了,“什么意思?欺负我们不懂还是怎么的?往日里都是初更天的时候,才决定接待哪波客人,这还差着大半个时辰呢。”
那青衣小厮赶紧解释道:“小的哪敢骗您啊,实在是今天这位的来头太大,我们掌柜的不敢不接。”
“那孙子什么来头?”宋根海问。
“这个……人家没明说,总而言之就是身份高贵,不好不招待。所以诸位请回吧!”
“我擦!敢跟老子打马虎眼!”
嘭~~
宋根海一伸手,直接将小厮的脖领子给薅住了,怒道:“不报身份,就能把你们迷楼给吓住?这话特么的傻子都哄不了啊!”
那小厮苦着脸道:“陪他来的是高仪高大人啊,可想而知对方的身份之尊贵了。您是没看见,高长史对那人是恭敬到什么程度。这等人物,他不主动报出身份,我们掌柜的也不敢问啊!”
高仪乃是扬州刺史府的长史,正儿八经的五品官员,能让他恭敬异常的,那地位绝对低不了。
宋根海一听有点怂了,看向崔耕道:“大人,您看这事儿,要不咱回吧?改日再来?”
“怕什么?”
崔耕今天有点小任性,冷笑道:“人家连身份都不报,就把咱们吓得屁滚尿流,传扬出去,让本官的面子往哪搁?本官还是那句话,今天这迷楼我还非逛不可了!”
言毕,带着雍光等人昂然而入。
“等等我!”
宋根海赶紧把那青衣小厮放开,紧追了过去。
进了迷楼的大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担心纯属多余——不信邪的人大有人在,整个大厅内开了七八桌酒宴,散座着三四十人。
有两个中年人,正满脸赔笑地穿梭于几桌之间,颇有点唾面自干的意思。
这俩人宋根海都认识,一个是扬州长史高仪;另外一个则是如意楼的掌柜,叫赵平安。
一见外面又来了新客人了,赵平安的肥脸不由得一阵哆嗦。
他先跟眼前的客人告了个罪,然后紧走几步,来到崔耕等人的近前。
互相通报名姓之后,赵平安苦着脸道:“崔县令,您想想,小的就是吃了雄心吞了豹子胆,也不敢得罪这么多贵人啊。实在是里面那位惹不得,您要是不相信的话……”
“诶,大哥,您也来了!”正在这时,远处有个声音响起,打断了赵平安的话。
崔耕扭头一看,正是“青~楼三公子”,崔湜、郑愔以及雍光的女婿李涯。
崔湜高声招呼道:“大哥,您来这边坐吧。我们跟您一样,都不服那个什么所谓的贵人,等着会会他呢。哼,藏头露尾的,我看再贵也贵不到哪去。”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比如张潜或者武攸绪要逛迷楼,至于要高仪引荐吗?人家只要堂堂正正地报出身份,在坐的哪个敢炸刺?
崔耕让赵平安重新上了一桌酒宴,和崔湜等人坐了一桌。
几杯酒下肚之后,崔湜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道:“大哥,您和卢小娘子是怎么回事儿啊?听说你们俩闹掰了,真的还是假的?”
崔耕神色微微一暗,道:“当然是真的了,怎么了?”
“不是……您要是真看不上卢小娘子,那就当小弟我啥都没说。要不这这么回事呢,小弟可得提醒你几句。”
“你想说什么?”
“就是崔日用那小子,最近总给卢小娘子献殷勤。俗话说,好女怕缠郎。这么一来二去的……”
“那也很好啊。”崔耕心中发凉,干笑一声道:“若是卢小娘子同意,本官能有什么意见?”
崔湜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劝道:“您要是想借机撇清两家的关系,可得跟卢小娘子先说好喽。要不然……”
“好了,崔湜!你总提她干嘛?”
他举起一盏酒,不悦地打断道:“这里是迷楼,寻~欢作乐的地方,本官不想聊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咱们喝酒!”
崔湜也不好再劝,点头道:“成,听大哥的。”
崔耕本来就心里不爽,再听说了崔日用那鳖孙正在努力地撬着自己的墙脚,那就更郁闷了。
基本上杯到酒干,功夫不大已然微醺。
这时扬州长史高仪走了过来,先是敬了在座的几人一杯酒,随后劝道:“崔县令,别人凑这个热闹也就罢了。但是您,实在不该淌这滩浑水啊!”
“嗯?”崔耕斜眼一瞥,“高长史此言怎讲?”
高仪装了这么长时间的孙子,也有些不高兴,用略带生硬的语气,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你那个官司还没判呢,要是再得罪了这位大人物,那不是输定了吗?真输了官司,你抄家灭族自作自受。但其他被你牵扯的人呢?他们就活该倒霉?”
崔湜听了这话,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合着迷楼里面那个藏头露尾的货,还能决定我大哥的通天官司输赢?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他要是真有那么大本事,至于连名姓都不敢报吗?”
“人家那是有难言之隐,跟你想的不一样。”
崔湜不依不饶:“什么狗屁难言之隐?”
“废话,能说出来那还能叫难言之隐吗?这样吧,本官告诉你一件事,你就知道这位贵人有多厉害了。他来扬州,手中拿着宰相李昭德、宰相苏味道、梁王和魏王的荐书,要本官多多关照。”
“……”
梁王就是武三思,魏王就是武承嗣,能得四位朝廷大佬同时看重,就算一个无名小卒,也不是崔湜所能招惹的,他顿时一阵语塞。
崔耕却是心中一动,道:“这些宰相和亲王不写荐书给张刺史,却偏偏写给你高仪。本官就纳闷了,是你和这四位特别有交情,还是你在扬州特别说话好使呢?”
高仪道:“呃……都不是。是因为这位的身份,不宜让张刺史知道。”
“你就拉倒吧!张刺史不宜知道的事儿,这几位大佬却人尽皆知,这合理吗?”崔耕冷然一笑,道:“本官觉着他不找刺史大人,却专来找你的真正原因是…你高仪比较好骗!”
高仪气笑道:“啥?我好骗?好,崔县令,你不信是吧?那你敢不敢等这位大人物出来后,当面跟他对质!”
“哼,何必要等他出来!”崔耕酒往上涌,猛地一拍几案道:“封常清,雍县尉!”
“卑职在!”
“把这位所谓的大人物,给本官请出来!”
“喏!”
咣当~~
二人把前来阻拦的迷楼伙计推开,踹破远门,进了迷楼。
崔耕倒要看看这位天大的贵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通过高仪一番矛盾百出的话,暗里细细分析了一番,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所谓的大人物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