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崔县令是不了解个中底细了?”慧明小和尚瞪大了眼睛,一脸人畜无害的萌萌哒。
“本官上哪儿知道去?”崔耕气急无语。
“哦~~”慧明小和尚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反正崔县令都答应了,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不说也罢!”
“我嚓,你赶紧给老子说,不然甭说答应你的事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轰出扬州城?”崔耕怒了。
慧明一脸的无辜,生怕崔耕反悔,只得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佛门之中,南北禅宗对立已久,如今北禅宗的领袖人物,乃当朝国师神秀和尚。而我的恩师惠能大师,正是南禅宗的领袖人物!您既然要帮我们南禅宗在扬州城弘法,势必就会得罪了北禅宗。那啥,崔县令,你不该是想反悔吧?小僧认识的崔县令,那是一位仁义无双,一诺千金,顶天立地的大……”
慧明小和尚忙不迭地给崔耕戴起高帽来。
北禅宗神秀?
南禅宗惠能?
崔耕懒理慧明小和尚的一顿马屁,而是想起了历史上的一桩佛门公案,即禅宗的南北之争!
想当年,有着禅宗五祖之称的弘忍禅师,座下有十名弟子,其中悟性最好最出色的两个弟子便是惠能和神秀。
也就是说,南禅宗的领袖惠能和尚,与北禅宗的大哥神秀和尚,他俩是师承一人的师兄弟。
后来禅宗五祖弘忍禅师秘传衣钵给了惠能,史称禅宗六祖或五祖惠能。
不过惠能没有神秀能折腾,也没有神秀懂得营销之道。身为五祖弘忍首座弟子的神秀和尚,他这一支弟子的队伍最庞大的,范围是最广的。他虽没有承得五祖衣钵,却自行弘法大江南北,尤其是在长安腹地影星极大,已然有了另立一宗之势。
神秀和尚的影响之大、名望之高到了什么程度?史载,神秀和尚入长安之日,武则天亲自以叩拜之礼相迎,并封其为国师。而此时的惠能和尚仅继承了衣钵,无论是名声还是影响,都远不及神秀和尚。
后来两人的座下弟子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谁是禅宗正统,故又以南禅宗、北禅宗作为区分。
禅宗的南北之争,依照历史轨迹,现阶段绝对是北禅宗神秀和尚这一支占着绝对上风
至于惠能?眼下在长江以南小有名气罢了,与神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
这些典故秘辛在脑海中浮光掠影,崔耕后悔自己刚才为毛答应慧明和尚,答应的那么干脆了?
真是嘴欠多事,飞来横祸啊,自己好端端地在县衙里坐着,怎么就招惹到当朝国师了?
虽然武则天崇佛礼佛,对神秀和尚以国师之礼待之,不会让神秀和尚干涉朝廷政务。但她老人家绝对是支持北禅宗,而自己这个时候唱反调支持惠能的南禅宗,并在扬州为他们弘法提供便利,这不是公然和女皇陛下唱反调,打女皇陛下的脸么?
“这个……”
崔耕沉吟了一下,有些想推脱了,“小和尚啊,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在扬州传法。本官呢,身为朝廷命官,对南北禅宗向来都无成见,定当一视同仁。”
这话说的崔耕自己都臊得慌,绝对是官面话,显然就是想为刚才的那番允诺做推搪和反悔嘛。
好在慧明小和尚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知道单凭自己和崔耕那点交情,不足以让人家担这么大的干系,冒着仕途尽毁的风险来帮助南禅宗。
旋即,他点点头,说道:“也不是要崔县令明着支持我们南禅宗。只要您在必要的时候,暗中施以援手,小僧就感激不尽了。”
不待崔耕答言,他又继续道:“更何况,即便崔县令不帮我们南禅宗,北禅宗也与您是敌非友。您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劳什子‘聚隆丰’银号大肆收购聚丰隆的钱票,那些现钱可都是北禅宗出的。”
唔?
崔耕想起来了,当日跟邹驼子卢若兰一起来归仁酒楼的还有一个和尚,不是自称神会和尚吗?卢若兰曾是这神会和尚在扬州各禅宗寺庙中影响极大,原来是出自北禅宗啊。
不过他可不受小和尚激,摆了摆手,笑道:“过去之事,莫要再提了,如今邹家和聚丰隆银号已经化敌为友。”
“哦?是吗?”慧明小和尚萌萌哒地笑了笑,又道:“邹家是邹家,北禅宗是北禅宗。您该不会以为,北禅宗是唯邹家马首是瞻的吧?北禅宗经营钱庄甚多,有道是同行是冤家,你们聚丰隆名头这么响,哪怕崔县令什么都不做,也与他们是敌非友呐。”
崔耕摸了摸鼻子,还真被小和尚说到痛处了,不迭苦笑道:“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看来本官跟北禅宗这个梁子早就有了,而且实难化解了,是这意思吗?”
小和尚道:“可以化解啊,崔县令可以关闭聚丰隆,将大唐各地的聚丰隆分号统统关闭嘛。然后跟北禅宗服软认输,息事宁人,兴许他们会姑且揭过这道梁子嘛!”
崔耕:“……”
让他关闭聚丰隆这个聚宝盆,关闭各地银号分号,这怎么可能?
“好吧,小和尚,我们聊聊…来人,上茶,上好茶!”
……
……
这边,张潜关于扩建扬州城,修筑罗城的奏折去得快,朝廷的答复也快。
七日不到,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就下来,完全照准。
很简单的道理,这年头谁比谁傻啊?一见这份公文,各路高~官贵戚们,就意识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利益,纷纷大开绿灯。
一个月后,全天下的富商大贾们,纷纷云集扬州城,准备在这场饕餮盛宴中分一杯羹。
江都县衙,内宅。
宋根海往门外指了指,笑嘻嘻道:“崔县令,你看看俺将谁领来了?”
说实话,崔耕对宋根海每次不经请示,就直接把熟人往自己面前领的习惯,很不感冒。
不过今天,一见到来人,他心中的那点小芥蒂就完全烟消云散了。
洁雅素净的双颊上略施粉黛,乌黑扑闪的大眼睛里透着灵动精明。一袭牡丹花瓣纹的大袖衫随风微卷,更显风姿绰约。
“月婵,是你?你怎么来了?”崔耕喜出望外,大为惊艳。
曹月婵琼鼻微纵,娇嗔道:“怎么?不欢迎啊?”
“那哪能呢?”崔耕忙不迭地解释道:“本官的意思是,你临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
“没那个必要。”
曹月婵也不见外,自顾自地在崔耕面前坐了下来,拢了拢额前的秀发道:“妾身一听说扬州要建新城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往这赶。等你派人迎接,真不知要耽误多少事儿呢。”
崔耕大惑不解,道:“扬州的聚丰隆银号,内有王有成打理,外有本官照拂,能耽误什么事儿?”
“不会误事?”曹月婵秀眉微挑,道:“妾身问你,聚丰隆这些日子总共放了多少贷出去,利息几何?贷给什么人了?那些人都是什么跟脚?把钱贷给了他们,除了利息之外,咱们聚丰隆还能得到什么好处?”
崔耕满脸茫然之色,道:“这我哪知道,你问王有成啊!”
“问他比问你也强不了多少。”曹月婵笃定地道:“王有成虽然是个人才,但只会按部就班的做事。遇到这种大场面,他就应付不过来了。”
“这就是你匆匆忙忙来扬州的原因?”
曹月婵微微一歪脑袋,俏皮道:“不然呢?二郎你以为咧?”
“呃,本官还以为……”
崔耕欲言又止。
原本他还有几分奢望,曹月婵突然到访,莫不是想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过从后面曹月婵的表现看来,完全是自作多情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崔耕先领着曹月婵,拜访了扬州城的各路头面人物,然后又和她一起出席了几场宴会。
再然后……就没崔耕什么事儿了。
曹月婵精明干练,只是需要崔耕引荐一下。至于以后的事儿,她自己就可以应付自如,完全不需要崔耕搀和。
可就在崔耕刚刚恢复了清闲后不久,张潜又把他叫到了扬州刺史衙门。
“二郎啊,你尝尝,这是湖州的顾渚紫笋茶,香得很哩。最难得的是,这是清明雨前茶,产量极小。多亏了老夫的面子大,才搞到一点,实在是不容易啊。”
自从崔耕认识张老头以来,就没见他对自己这么客气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刺史今天叫下官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一杯顾渚紫笋茶吧?”
“那是自然。”张潜轻抿了一口茶汤,缓缓道:“今日老夫找二郎来,主要是为了一桩公事。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二郎切勿推辞。”
公事直接下命令不就行了?值得张老狐狸这么客气?
崔耕心中那份不安更强烈了,咽了口唾沫道:“但不知是什么公事?”
张潜叹了口气,道:“就是兴建罗城的事。城墙的必经之地,有几处为民宅所占。他们一日不搬家,这罗城就一日不能动工。老夫想来想去,这差事也只有交给二郎你了。”
擦!
这是让老子搞强拆啊!
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甚至惹来民怨沸腾的差事。
崔耕当时就有点傻眼。
他咽了口唾沫,婉拒道:“下官才疏学浅,能力有限。张刺史,您能不能把这个差事交给别人啊?”
张潜反问道:“二郎你觉得呢?江都县的事,老夫不找你这个江都县令,还能找谁?”
“好吧,当我没说。”崔耕苦着脸道:“那您能不能给下官介绍介绍,这些钉子户都是什么人啊。能让您堂堂扬州刺史都为难的人,肯定不简单吧?”
“钉子户?哈哈,这词儿用得极妙。是啊,这些人就象是钉子一样钉在那里。来硬的,硌得老夫手疼。来软的,他们又狮子大开口。”张潜气急摇头斥道。
接着,张潜便将这些钉子户的来历,对崔耕一一讲明。
头一个钉子户,是扬州本地的大户,宫家。
赶巧了,宫家的祖坟,整好建在城墙的必经之地上。这祖坟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绵延了一大片,根本就绕不过去。要想顺利建起城墙,宫家就必须迁坟。
这年头动祖坟可是值得拼命的事儿,宫家虽然没有什么高~官显贵,但是四五品的官员还是很有几个的。谁知道人家日后会不会一飞冲天?
还有最关键的,宫家有个叫宫正宗的人,现如今为右肃政台监察御史。他早已放出风来,张潜但凡动了宫家祖坟的一草一,他就上书弹劾张老头贪墨。
第二个钉子户,是一座叫般若寺的禅宗寺庙。其主持乃国师神秀的亲传弟子,张潜也不想太过得罪。
第三个钉子户,是武则天男宠薛怀义……的管家薛有福。别看管家上不得台面,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薛有福家的老宅,整好建在了城墙的必经之地。
他倒是没说不搬,但要价也太高了一点——五十万贯钱,一个子儿都能少。
这笔钱张潜也不是拿不出来,但问题是,被一个小人物敲了这么一大笔竹杠,让张大刺史的脸可往哪搁?
除了这三位,还有另外十几家比较难缠。一个羊也是赶着,俩羊也是牵着,张潜就都交给崔耕处理了。
崔耕听完了,连嘬了几下牙花子,不迭叫苦道:“张刺史,当初下官把来俊臣的案子认下来,已经替您背了一次黑锅了。这次您又要下官代您得罪那么多人……不行,这活我不能白干,您得给我相应的补偿。”
只要崔耕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就好,张潜正襟端坐起来,赶紧表态道:“不知二郎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本刺史能办到的,绝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