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三十里,平松冈。
这里群山环抱,河水绕行,乃是绝佳的风水宝地,杨氏的坟茔正是坐落于此。
都在疯传杨氏之死已经事关到淮南道大旱的真正根由,尽管大家将信将疑,尽管艳阳高照闷热难耐,还是有非常多的百姓及扬州府的官员前来围观。
巳时刚过,好家伙,这平松冈一带已经达近两万人。一路之上,拥拥堵堵,乌乌泱泱,抬眼之处都能看到活人。
幸好,崔耕早就命人将杨氏坟茔周围十丈之地,用绳索围了一圈。
要不然人挨人人挤人,这案子也别查了。
在这圈绳索之内,除了当事人宋理明以及杨氏的娘家人外,就是扬州城的各个大佬了。
莫要忘了,扬州城中除了江都县衙,还坐落着扬州刺史府,扬州大都督府,以及淮南道安抚使府。
这种前来观案的官员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人,就是一个身着道装的中年男子。
因为他身着道装,却被一众官员如众星拱月般围在当中。
可见身份之不凡。
此人身量甚高,面部瘦削颧骨高~耸,脸上甚至有些不正常的惨白,唯有两只眼睛蹭明瓦亮。
他非是旁人,正是如今扬州城,乃至整个淮南道的第一人——武攸绪。
别看崔耕火急火燎地来扬州上任,他那个真正的大靠山张潜却不着急。张潜之前担任的是魏州刺史,调到扬州来只能算是平级调动,现在还正慢悠悠的赶路呢。
如今武攸绪身兼扬州刺史,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道安抚使三大职司,爵封安平王,在扬州,不,整个淮南道而言,就跟土皇帝也差不了多少了,谁能不用心巴结?
崔耕也万万没想到,今天竟能引得这位大佬前来,赶紧殷勤地上前见礼。
武攸绪倒是挺好说话,没什么架子,温言道:“崔县令不必多礼,本官今天来只是看看热闹而已。这个案子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本官绝无干涉。”
说着话,他一使眼色,就有几个侍卫搬来了一张藤椅。
就在崔耕以为是武攸绪站累了想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谁知武攸绪伸手一指,道:“崔县令请坐,今天你为主角,将本王当成一个看热闹的老百姓就成。”
就算不谈武攸绪,在场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足有二三十个,崔耕再大胆子,也不敢自己坐着,让这些人站着啊?他赶紧连连推辞。
武攸绪又劝了两句,见崔耕坚决不允,顿时脸色微沉,道:“冤鬼托梦,事关淮南道所有百姓,更关系到上天意旨。崔县令不寻思好好审案,却和本王推来挡去,是何道理?”
一直站在武攸绪不远处的孟神爽,突然上前插话道:“若真有冤鬼托梦,王爷让座也是一段佳话。崔县令坚辞不受,是不是心虚了?莫非根本就没什么冤鬼托梦之事,而是崔县令故意在装神弄鬼?”
崔耕当然明白,这二位是各怀心思。
武攸绪整天想的就是成仙了道,恐怕今天真是冲着冤鬼托梦,上天责罚这种神神叨叨的事儿来的——起码别看他对富贵权势没啥兴趣,但对这种虚幻的鬼神之事,还是相当上心的。
至于孟神爽这瘪犊子,则完全是想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若是自己真查出了什么,对他来说,无非是损失一个小卒宋理明而已。但若真的查不出来——不用宋理明告状,光是大失所望的武攸绪,恐怕就能撕了自己。
不过,孟神爽这番挤兑,倒也难不倒崔耕。
崔耕使了一个眼色,封常清见机挥了挥手,把带来的大车上的毡布打开,搬下了帐~篷、胡床、胡凳等物,然后在武攸绪旁边逐一撑起帐~篷,摆好一应物什儿。
帐~篷之大超乎平日所见,直接将坟茔都罩入其中。
大伙原本以为,那大车上是什么开坟用到的道具呢,没想到是竟然是这些东西,不由得微微一愣。
要知道,一般挖坟开棺验尸花不了多长时间,至于准备这么齐全吗?
崔耕请了请手,笑道:“王爷快请坐吧,此番开棺验尸与往常不同,需要的功夫恐是不短哩。”
“哦?”武攸绪眼中精光一闪,道:“看来崔县令已经成竹在胸了,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
“王爷您就请好吧!”
接着,崔耕和武攸绪并排而坐,其余各官员,按照等级分坐两侧相陪!
崔耕把惊堂木一拍,高喝一声:“开坟!”
“是!”
顿时有数十民壮上来,各执铁锨、镐头等物,将坟头铲平,奋力挖掘。
功夫不大,一口上好的棺材被起了出来,放在当中。
面如厉鬼的周兴走上前来,拱手道:“大人都准备好了,这棺到底开不开?”
尽管心中有万分把握,真见到了自己老婆的棺木,宋理明还是一阵心慌气短,咽了口唾沫,道:“崔县令,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崔耕摇头一阵冷笑,道:“宋理明,你心虚了?不然你应该明白,安平王来了,刺史府、大都督府、安抚使府这么多大人也来了,还有如此之多的百姓都来了,本官若是不敢开棺,注定是身败名裂之局!”
随后,他猛然一挥手,坚定高声道:“开棺验尸!”
棺木打开后,哪里有尸体啊?
里面所见的,唯有森森白骨。
一般情况下,尸体被安葬入土,三到五年后才会筋肉尽销化为白骨。但也有一种情况是例外的,那就是化骨之地。
这种地方的湿度、温度乃至微生物特别,不到半年,所有肌肉内脏都会完全消失。
也不知是赶巧了,还是宋理明特意选了这么个地方。
毫无疑问,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
武攸绪搭眼一看,就不由得微微失望,道:“崔县令,那冤鬼杨氏既然陈述冤情,岂能对自己尸身的情况一无所知?这都剩下骨头了可怎么查?总不能你崔县令说谁是凶手就是凶手吧。”
孟神爽见棺木中一堆白骨,不由面露得意,趁机当着安平王的面给崔耕上起了眼药,道:“王爷,说实话,那个梦到底有没有,也未可知啊。”
宋理明双膝跪倒,痛哭道:“崔县令心怀叵测,将小人妻子的遗骨暴露荒郊,还请安平王为小人做主啊!”
其实武悠绪还是希望崔耕成功的,毕竟他是一门心思想修道,向往长生不老之道的人。如果崔耕能成功,说明这世上有鬼,更说明这世上真有神,对不?那他孜孜不倦追求的长生大道,就是存在的!
现在他听了孟神爽和宋理明的话,他顿觉扫兴,遂满怀希冀地看向崔耕,道:“崔县令,你是不是有话要解释一番?”
“下官又何必解释?”崔耕云淡风轻地一笑,道:“安平王爷您慧根深种,其实在无意间已经道破了天机。”
若是夸武攸绪什么风流潇洒、聪明绝顶、英明神武,他丝毫不会感到高兴,人家根本不追求这个。
唯独崔耕这个“慧根深种”,直把他喜了个眉开眼笑,纠正道:“听说崔县令的天资聪颖乃是天授,不学有术,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慧根深重那是佛家的话,你得说本王‘仙缘深厚’才对哩。”
崔耕打蛇随棍上,捧口彩道:“是下官口不择言了,王爷仙缘深厚,一语道破了天机。”
“这还差不多,哈哈!呃……对了……”武攸旭扶了扶头上的道观,道:“崔县令说本王道破天机的那句话,到底指的是哪句呢?”
崔耕又是顺嘴捧了一句,道:“王爷现在还没意识到?看来您还真是一举一动皆合乎天意,已到了无思无虑地境界啊!”
然后他才解释道:“王爷您不是刚才说了吗?那杨氏既然要下官帮她申冤,又岂会对自己尸身的情况不清楚?实不相瞒,关于如何验骨,她对本官早有交代。”
武攸绪听了这话不由得心花怒放,对崔耕越发信服了几分——马上就要开始验骨,这是一翻两瞪眼的事儿,崔耕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着自己睁眼说瞎话啊。
看来这冤鬼托梦的事儿是真的,天意的存在是真的,仙道有凭啊!
他兴奋地催促道:“那就请崔县令快点主持验骨,为冤魂主持公道。”
“谨遵王爷之命!”
啪——
崔耕的惊堂木再拍,喊道:“周刑曹,开始验骨!”
“喏!”
周兴早有准备,当场把杨氏的骨头清洗干净,用细麻绳穿好,按照顺序摆在一张竹席上。
然后命人挖了一个五尺长,三尺宽,二尺深的地窖,在地窖里面堆放了不少薪炭。
一声令下,柴薪点燃,过了一刻钟左右,地窖的四壁就被烤的通红了。
然后除去炭火,往地窖内泼入了四斤烈酒,十斤香醋,乘着地窖里升腾起来的热气,把尸骨抬入其中,盖上草垫再密封好。
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了。
搞了这么多复杂而神秘的动作,百姓议论纷纷,觉得这种验骨方式太神奇了。
武悠绪更是被这种神秘气氛搞的精神亢奋,抚掌赞许道:“果然是神仙手段,本王见者未见闻着未闻,不知这法子可有名目?”
崔耕微微一笑,吐出了四个字:“蒸骨验尸!”
“蒸骨验尸,好名字,但不知这骨头还要蒸多久,才能查明真相?”
“还请王爷耐心一点,这骨头至少要蒸一个时辰哩。时间短了,效果恐怕会大打折扣。”
武攸绪轻捋墨髯,略带得意道:“崔县令不必担心,修道无日月,本王往日打坐,动不动就得一整天哩,一个时辰算不了什么。”
现场,他武攸绪官秩最高,爵位最大,他都不着急,其他人更不敢急了,只能耐心等待。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周兴才将茅草打开,把尸骨取出来。
接下来他的动作就越来月神秘了,他竟然拿出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红油伞。
红色,一方面充满了喜庆,另一方面,此乃鲜血的颜色,在传言中,与冤鬼有着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1
说来也怪,那油伞一张,原来闷热无比的天气,陡然传来了一股清风,吹得人…汗毛直立!
“怎…怎么会突来一阵阴风?”
武攸绪紧张道:“莫非是那屈死的杨氏来了,要显灵了?”
崔耕总不能说纯属巧合吧,苦笑道:“下官委实不知。”
他越说不知道,武攸旭对他越是信任,连声道:“肯定是她,绝对错不了!要不然,为啥早不其风晚不起风,偏偏这时候起风呢?”
“这个……兴许是吧。”
崔耕也不争辩,静待尘埃落定时刻的到来。
又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突然传来周兴激动兴奋的声音,不迭高叫着:“大人,大人,有…有了!快,您快过来看!”
PS:现在是中午12点半,从凌晨通宵熬到现在,足足12个小时,终于码完五更了!我还是做到了,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