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李郎君莫要跟妾身一般见识!”
薛盼盼轻咬朱唇,语带哽咽道:“妾身是来负荆请罪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耍小性子,慢待了尊客,还望崔县令恕罪。”
说着,薛盼盼竟双膝软软屈下,以头触地。
这年头的行礼,男的非常讲究,动不动就磕头。女的就简单多了,大多数就是一福,或者是肃然一拜。
这不是“女尊男卑”,而是尊崇圣人之说“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所以对女子并没有“懂礼”的要求。
通常情况下,女子跪下以头触地,只有认罪伏法才会出现。
此时,薛盼盼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即便李涯再怎么尖酸刻薄,也不好继续说些什么了。
崔耕堂堂江都父母官,置身于风月之所,现在薛盼盼都以头触地了,他自然不能托大,不然传扬出去说他连自己辖下的妓子都为难,名声委实难听。
于是,他赶紧说道:“薛小娘子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哈哈,说到底还是本官来访突兀,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是强人所难,能服侍崔县令,妾身荣幸之至哩。”
别看崔耕对辛六娘和虞妙儿左拥右抱的,但薛盼盼不仅美的惊心动魄,又自有一股冰清玉洁的气质在身,他刚才硬是没好意思亲手相搀。
没想到薛盼盼站起来之后,硬是直接来到了他的身边,主动握住他的手,在耳边吐气如兰道:“刚才奴家就是想侥幸得崔县令一首诗,现在想来,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你别怪奴家好不好?”
******都这软糯糯娇滴滴的讨好了,崔耕哪里还能不应承?忙不迭点头道:“好!好!好!”
“那奴家为了给崔飞将赔罪,今天就专门陪你,好不好?”
“好,好,好!”
“二郎,咱们俩先对饮一杯,好不好?”
“好!”
……
……
至此,杨四娘家三个名妓,一同招待崔耕一行。
辛六娘和虞妙儿与众人猜拳行令,至于真正的集美貌与才华一身的薛盼盼则服侍崔耕一人。
佳人软语温存,主动挨挨碰碰,直把崔耕服侍得直觉得此间就是人生至乐,酒到杯干,好不畅快。
忽然,薛盼盼嫣然一笑,道:“二郎,这满桌的素菜,想必你也吃得不爽利吧。你今天来得正巧,有乡民的羊被山上野狼咬死,卖给我们妓馆了,妾身可以请你吃一盘肉食。”
崔耕当然明白,所谓羊被咬死云云,就是为了应付武则天的禁屠令的托词。
当日崔秀芳能想得到,别人自然也想得到。
他哈哈大笑,乐道:“什么一盘肉食啊?你们不是买了一整只羊吗?都做好了端上来,招待县衙的众位兄弟。”
薛盼盼略微有些迟疑道:“这个不好吧?虽然咱们吃这羊不算犯禁,但有心人看见,难免乱嚼舌根。”
“我说你这小娘子好不识趣,”旁边正和虞妙儿行着酒令的宋根海猛地大手一挥,不屑道:“怕啥?我家大人乃江都县令,在江都地面上,谁敢捋他的虎须?让你上你就上,出了漏子自有我家大人兜着。”
其实扬州城内,除了江都县衙外,还有扬州刺史衙门和扬州大都督府,以及最近新鲜出炉的淮南道安抚使府。
不说三个衙门的主官,就是里面的佐吏,也有很多官位也在崔耕之上。
他这么说,着实有点托大了。
但是,酒酣耳热之际,绝色佳人面前,哪个男人能忍得住不吹吹牛逼?
崔耕不置可否,表示理解。
在场江都县衙的官员佐吏也都非常理解,不但理解,还开始起哄。
“宋兄弟说得对!这是咱们江都县衙的地盘,怕个鸟啊!”
“一个多月没见着荤腥了,今天我们算是来着了,赶紧把羊肉端上来。”
“今天跟着崔县令算是享福了!要是往常,你们肯定把好东西留给刺史衙门的人。”
……
……
在人们的吵嚷声中,一只烤好了地整羊被端了上来,当场用小刀割了,分发给众人。
二十多壮汉吃一只羊,那还真不叫多。再加上大家有日子没吃肉了,吃完了整羊还有些意犹未尽。
薛盼盼拍了拍手,又有几盘大鱼被端了上来。
这羊能说被狼咬的,但这鱼可怎么讲?
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由头,诸人身为县衙公差佐吏,总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知法犯法吧?
一时间,大家伙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面面相觑,甚是尴尬。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看,笑道:“大伙还愣着干什么?吃啊!快吃啊!这鱼怎么死的本官知道,那是狗鳖咬的,哈哈!”
大家哪管什么狗鳖不狗鳖的,既然县令发话,有了理由,吃就吃呗!
又是一阵大快朵颐。
薛盼盼看向崔耕眼光中,更是充满了敬仰之色,道:“奴家就是喜欢崔县令这样有担当的男人,不如,不如……”
“不如怎样啊,小娘子?”崔耕捏了捏薛盼盼白皙嫩软的下巴,调戏了一嘴。
薛盼盼顺势靠了过来,在崔耕的胸膛上画起了圈圈,媚声道:“不如大人今晚就不走了吧?”
“呃……”
崔耕被她绕了个心醉神迷,暗暗寻思,美人如此盛情,这不答应是不是有点煞风景啊?
他咽了口唾沫,干笑一声,道:“过夜嘛,那自然是没……”
咣当~~
忽然一声巨响打破了崔耕的旖思,抬头望去,但见孟神爽带着几个身着官服的人,踢破房门步入了大堂。
这些人的官服有绯有绿有青,看来最大的一个,得官居五品!
孟神爽右手一抬,面有狞笑,沉声道:“崔县令好大的胆子,本总管邀请诸位官员来此,正好做个见证。”
又是孟神爽!
崔耕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问道:“见证什么?”
“当然是见证你知法犯法,忤逆天子颁发的禁屠令。”
孟神爽指着桌上的羊架子和鱼骨,道:“人证物证俱在,崔县令你如何解释?”
圈套?
崔耕突地冷静了下来,从半熏半醉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什么人证物证?”崔耕咽了口唾沫,暂不想其他,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镇定自如道,“陛下只是禁止杀生而已,又不是禁止吃肉。这羊是狼咬死的,鱼是狗鳖咬死的,跟本官没有半分关系。”
“哦?是吗?”
孟神爽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淡笑道:“不愧是崔飞将,果然才思敏捷,辩才无碍,本总管险些被你说服了。只是……就是不知这番说辞,能不能说服得了陛下呢?”
宋根海看着他那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就来气,愤然插话道:“就算我家大人真的犯了禁屠令又咋样?五十板子而已,养几天又是一条生龙活虎。”
“五十板子而已?你想得太轻松了。”孟深海道:“陛下的禁屠令遍发天下,敢违令的人不说没有,但绝无堂堂朝廷的六品官。对于崔县令以身试法,绝对是拔了六品以上大员的头筹,你说陛下将会如何处置?”
虽然犯了禁屠令的明文规定是“笞五十”,但武周可不是什么法治社会,说到底还是人治。律法再大,能大得过当今天子武则天?
不然侯思止告秘被封官,又符合哪条《大周律》了?律法上可没有说告密就能得封赏,全凭武则天喜好和一道旨意罢了。她说应该给游击将军就是给游击将军,说给侍御史那就给侍御史。
所以武则天若是得知崔耕竟然天下六品以上官员中,第一个违反她所颁布的禁屠令的官员,第一反应绝壁是扫了颜面,笞五十那都是轻的。下一道旨意让他丢官罢职,那都不是没有可能。
然后武则天身边如果还有来俊臣添油加醋的话……
好吧,恐怕将崔耕抓到天牢里面,十八般刑具一摆,构陷冤枉他谋反都有可能。
……
现在经孟神爽这么一说,在场江都县衙的人们几乎都想到了此次问题的严重性。
刚才还叫嚣着的宋根海,脸色瞬间煞白,六神无主,怔怔地看向了崔耕。
雍光更是大手连挫,涨红着脸赔笑道:“孟总管,这又是何必呢?今天您在江都县衙里可是亲口答应的,能帮着崔县令遮掩一定尽管帮他遮掩。怎么刚到晚上就变卦了?您是场面上的人,可不能说了不算。”
“遮掩?本总管说的是在来中丞面年前帮他遮掩,可没说帮他在陛下面前遮掩。怎么?你雍光还打算让撺掇本官蒙蔽陛下?”孟神爽振振有词,高帽子一扣,吓得雍光立马怂了。
他一缩脖子,赶紧摆手求饶道:“下官不敢。”
“最好是不敢。”孟神爽脸色微沉,缓缓道:“本总管和崔二郎之间的事,不是你一个八品县尉所能搀和得起的。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那出嫁的女儿想想不是?”
“呃……”
孟神爽积威甚久,恫吓之下,雍光彻底蔫了。
至于县衙的其他人,就更不敢做出头鸟了。
倒是薛盼盼、辛六娘和虞妙儿,为崔耕说了几句话。结果孟神爽不但丝毫不假辞色,还怒甩了薛盼盼一个耳光,厉骂一声:“贱~货!”
敢情儿,孟神爽和崔耕之间,还有一桩横刀夺爱的私仇。
局势已经无可挽回!
眼见众人皆不敢做仗马之鸣,孟神爽微带得色,起身交代道:“本总管回去之后,马上就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城。崔耕,你就等着陛下的处置吧,咱们后会有期!”
孟神爽占了上风,咄咄逼人!倒是崔耕却一直没说话,而是不断地让自己沉静下来,在努力回想在那场梦中,史上中关于“禁屠令”的点点滴滴,想想还有没有办法翻盘。
在听了“等着陛下的处置”这句话后,他猛然脑海中灵光一现,面色一变,整个人瞬间战斗力爆表起来,抬臂单手一指:“孟神海,孟黑子,你去长安告本官去吧,随便去,尽管去!告诉你,你不去就是狗娘养的,就是乌龟王八蛋操出来的,就是……”
情急之下,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儿,猛地一拍宋根海的肩膀,道:“根海,上!骂死他****的!”
“干啥?”
“你给本官狠狠地骂孟神爽,骂得越出气越好,越解恨越好!骂的好了,本官重重有赏。要是骂的不好,你就给本官滚回清源,自己吃自己吧!”
这下广大吃瓜群众都懵圈了,崔县令这是要疯啊!
眼下都被孟神爽抓住了把柄和七寸,那是骂几句出出气就能解决的事儿吗?这么狠骂下去,有啥意义啊?
以至于江都县尉雍光和江都主簿夏荣,不由地彼此对望了一眼,各自的眼神中貌似都透着同样的意思……
雍光好像在说,莫非崔县令觉着翻盘无望,只能打嘴仗过瘾解气了?
夏荣则是好像在说,莫非咱们这位崔县令黔驴技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