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现在算是把雍光看透了,白瞎了这么大个子,论胆子比老鼠也强不了多少。
他看向了主簿夏荣,问道:“夏主簿,你说呢?”
夏荣看着约莫四十来岁,温文儒雅气度不凡,再加上手中一把特制的羽扇轻摇,还真有几分羽扇纶巾风袅袅的味道。
不过这位儒雅哥一开口,可把崔耕气了个不轻。
只听他说道:“啧啧啧,本官说什么来着,赵曹吏你最近印堂发暗,眼神涣散,正是时运极低的表现。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谨小慎微啊。可你呢,硬是不听本官的话,现在终于倒霉了不是?”
******,堂堂一县主簿居然玩算命看相的套路,这厮简直比雍光还有滑头。
崔耕也对他不作指望了,又看向其他曹吏。
县尉雍光和主簿夏荣听了张七郎的名号之后都滑了滑头,其他人就更不堪了,纷纷表示自己官微职小,没啥意见。
户曹吏窦春更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县尊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然是很好,但也要小心引火烧身啊!”
很显然,这厮跟刑曹吏赵明宇一个鼻孔里出气,根本没把自己这个县令放在眼里!
他们到底是仗了谁的势力?
崔耕强压心头的怒火看向雍光,问道:“雍县尉,那个张七郎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怕他?”
雍光还没说话,堂下的赵明宇却是得意地从鼻孔中发出一声轻哼,嗤笑道:“怎么?崔县令终于肯……”
啪!
惊堂木一声响,崔耕冲堂下赵明宇重重喝了一嗓子:“没问你话,你给本县闭嘴!若是再敢插上一句话,本县扒了你的狗皮!”
“你……”赵明宇被当堂痛骂,臊得满面通红,一时无语。
雍光看向崔耕,回道:“崔县令,这张七郎可不简单,他是孟神爽的人。你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孟神爽孟大爷?在扬州地界儿,我等岂敢捋孟大爷的虎须?”
崔耕愕然,道:“孟神爽又是何人?”
“县尊大人竟没听说过孟神爽?”雍光诧异地看着崔耕。
旁边的赵明宇蓦地阴笑一声,道:“怪不得崔县令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呢,敢情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崔耕又见赵明宇说话,冷冷说道:“谁让你插话的?自讨苦吃!宋根海,掌他二十大嘴巴子!”
啪啪啪啪~
宋根海闻声而动,左右开弓,大嘴巴子抽得那叫一个酸爽,不迭大骂:“让你****的多嘴,让你驴操的对我家大人无礼!”
自以为是的刑曹吏赵明宇,再次成了崔耕初来江都县立威的工具。
夏荣等人彼此面面相觑,纷纷暗道,这新来的崔县令下手可真够狠呐。就连刚才还在替赵明宇帮腔的户曹吏窦春,都吓得不敢再吱声儿了。
堂下,宋根海继续抽着大嘴巴子,雍光也向崔耕慢慢介绍起孟神爽此人来:“崔县令,这孟神爽可是大有来头,且听下官细细道来……”
孟神爽乃是扬州本地人,因祖荫得官,累迁海陵县令。海陵县也是上县,秩六品,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迈入朝廷高~官的序列了。
可不知为什么,孟神爽在海陵县令任期满后就辞官不做了,直接搬回扬州定居。
从那以后,他手底下聚拢了三四百亡命徒,巧取豪夺了扬州城不少买卖,成为了地方上一大祸患。
非但如此,还传言此人擅长用蛊,可杀人于无形,官员百姓无不惊惧。
扑哧~~
听到这里,陈三和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还擅长用蛊?吹呢吧!本县丞还会用如来神掌呢!雍县尉,他那点装神弄鬼的本事,就别拿出来说啦,咱还是说重点吧!”
雍光继续说道:“孟神爽当然不仅仅这点本事,他最大的倚仗是…他…和丽竞门有瓜葛。据传言,丽竞门的江南总管就是此人!”
这才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崔耕闻言,微微侧目。
守在扬州这个膏腴之地,官员们们怎么可能不伸手?只要一伸手,就得受了孟神爽的钳制,任其予取予求。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有那清廉自持的,丽竞门难道就不会罗织罪名栽赃陷害?那可是人家来俊臣的看家本事!
从某种意义上讲,现在谁得罪了梦神爽,谁就是与扬州整个官场为敌。
崔耕问道:“不过你这也是传言,孟神爽乃丽竞门在江南的总管,你可有什么凭据?”
雍光道:“凭据倒是没有。不过,凡是得罪过孟神爽的人,都没啥好下场。轻则丢官罢职,重则人头落地,还有些人死的不明白。崔县令不信的话,稍微一打听便知。另外,还有这么一件旧事,县尊大人可以参详参详。扬州城附近有个县,叫六合县……”
两年前六合县的县令叫包同玉,此人跟孟神爽交好。
后来,孟神爽指使手下,要包揽六合县的渔获买卖。也就是说,从那以后,渔民打的鱼不得与百姓直接交易,得先卖给孟神爽的手下,再由孟神爽的手下发卖。
因为是独门生意,他一方面极力压低收购价格,另外一方面抬高售价,谋取暴利。
百姓们苦不堪言,去县衙告状。
包同玉是个好官,亲自去跟孟神爽交涉。
孟神爽先是假意答应,暗中却使起了绊子。
某日,他请包同玉带着一个小妾,来扬州城作客。回去之后,包同玉的那个小妾就腹胀如鼓。
有手下人劝包同玉,夫人这是不是中了孟神爽的蛊了啊?要不您就答应他垄断渔货的要求?
包同玉坚决不允,亲自带着几十个衙役,到扬州城找孟神爽算账来了。结果……被孟神爽带着手下,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这还不算完,孟神爽还向扬州刺史告了一记刁状,说包同玉勒索财物,自己不得已才奋起反击。另外,包同玉与擅自带着衙役越界拿人,有谋反之嫌。
这个案子最终的结果是,包同玉不仅白挨了一顿揍,还丢官罢职。那个小妾身怀有孕,一尸两命。
包同玉被革职之后,新任的六合县令听说了此事之后,吓得腿都软了,这六合县的渔获买卖,自然也就被孟神爽独占。
说到最后,雍光摇头晃脑道:“这张七郎其实不算什么,就是孟神爽的一条狗而已,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孟神爽不好惹!”
“呜呜呜~姓崔的,我也是孟大爷的人。打狗还看主人脸,你敢打我这么狠,孟大爷轻饶不了你!”赵明宇捂着脸颊,痛得大呼道。
崔耕嗤笑道:“照这么说,你也把自己也当成孟神爽的一条狗了?”
“是有怎样?”赵明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正所谓宁为强人门犬,不做衰人门下客!今日你若敢处置了我,就是不给孟神爽孟大爷的面子。你仔细掂量掂量,你能比六合县令强到哪去?”
“哦?是吗?”崔耕脸上似笑非笑,道:“照你这么说,本官该如何处置你呢?”
赵明宇轻揉着脸上的红肿,道:“你是县令,我是小吏,吏不与官争。这顿嘴巴子,我也忍了!只当是今天这事儿,咱谁也不欠谁的,但是……”
“但是怎么样?”
“崔县令如今把张七郎也关了起来,这事不能善了。要想孟大爷不怪罪,就得卑职替你跟孟大爷说说好话,这活总不能让我白干吧?我也不多要崔县令的,两千贯钱怎么样?”
崔耕点点头,道:“两千贯钱对本官倒是不算什么。还有其他条件吗?”
赵明宇见着崔耕被孟神爽的招牌震慑到了,又得意起来,道:“当然还有其他条件。被你关押起来的张七郎那里,虽然有卑职转圜,但您不出血也不成,马马虎虎就是一万贯吧。另外,你再好言好语地跟人家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崔耕唇角荡起一抹轻笑,道:“这么简单?再无其他条件了吧?”
“唔?还有,当然还有……”
赵明宇双眼一亮,猛地冲着姚度抬手一指,厉声道:“他之前打过我。还有这姓宋的……”
他又一指刚才大嘴巴子抽他正爽的宋根海,道:“这两人今日怎么打得我,我都得双倍还回去,好出心头这口恶气!”
“哦……”
崔耕拖了一声长音,问道:“这回都说全乎了吧?”
赵明宇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砸吧了砸吧嘴道:“暂时没有了,不过,我所提的这几个条件,是一条都不能更改。”
“一条都不能更改?”
崔耕乐呵呵地看着赵明宇,突地——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
他猛地一拍几案,厉声道:“去你妈的,还真给你脸了!”
话说到这,崔耕冲着封常清使了个眼色,正色道:“经查,江都县刑曹吏赵明宇与匪人勾结,敲诈客商,多有不法事。着笞三十,革除其所有职司,永不叙用。”
封常清刷刷点点,笔走龙蛇,一份公文就算写好,再把县令的大印盖上,这事儿就算板上钉钉了。。
然后,崔耕抽出了签子,往堂下一扔,道:“打!”
“又打?姓崔的,你敢?”赵明宇面色惨白,笞三十,他哪里扛得住?
“慢!”
一直没吱声儿,也没资格在公堂上吱声儿的捕快班头宋理明,忽然高声阻拦道:“大人,打了赵明宇,可就得罪了梦神爽,还请三思啊!您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们这些手下想想不是?”
要是单对劝谏崔耕,没必要说得这么大声。实际上,宋理明这话是有意高喊,对所有衙役说得。
顿时,所有人都不敢动弹了,准备执行笞三十的站班衙役更是半步不敢上前。
不过崔耕没搭理宋理明,因为他不够格!
他斜眼撇向雍光,冷声道:“雍县尉,这县衙到底是本官做主,还是宋班头做主?”
“当然……当然是崔县令您做主。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崔耕神色冷然,道:“小小班头,竟敢在公堂之上阻挠本县断案。呵呵,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下,我看这江都县尉一职,你也没有继续当下去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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