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包袱并没有包紧,露出了一件玉佩和几件珠宝首饰,都颇为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如今放在那对身着囚衣的男女跟前,八成就是赃物!
梁波听着王瑞月询问,不由面色一紧,喝骂道:“你这疯婆娘,没见过好东西啊?这都是两个贼人从武安抚使的府邸偷出来的,关你什么事?”
“从武安抚使的府邸偷出来的?”这回王瑞月终于肯正眼瞧梁波一眼了,正色道:“梁都尉,你确定?”
梁波微微一扫,满不在乎地道:“当然确定了。”
“好!”
王瑞月说罢,看了一眼身旁的崔耕、和端坐衙台之上的陈子昂,道:“崔御史、陈县令,妾身有话想问这对犯囚,不知可否?”
毕竟她只是个妇道人家,一没勋爵二没诰命,自然不能越俎代庖,在公堂之上私问犯囚。她必须要征得崔耕和陈子昂的同意,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至于在旁监审的梁波,就被她彻底无视了。
气得梁波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
崔耕和陈子昂对视一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王瑞月道了声谢,又看向那一对男女囚徒,问道:“梁波所言都是真的?这包袱是你们从武安抚使府邸偷盗来的?”
那对男女虽然不知道王瑞月是干什么的,但见她见官不跪,镇定如常,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
人赃并获,他们也不抵赖,点头承认了。
王瑞月这才对崔耕道:“崔御史,还请您发下文书,让梁波和这对罪囚画供。”
“画供?我画个蛋的供啊?”梁波一听要自己跟犯囚画供,顿受羞辱,气道:“这是武安抚使家里的案子,关姓崔的毛事?他有何资格干预此案?”
“哼,本官乃岭南道肃政使,有监察地方百官之责,就连你梁波都受本御史的监察,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崔耕白了一眼梁波,冷笑道:“梁波啊,你若张口闭口直呼本御史名讳,信不信我先让人撕烂你的狗嘴?”
崔耕还真有这个权力,毕竟是岭南道肃政使嘛,位卑而权重,梁波有些怂了。
随后,陈子昂与崔耕又对视一眼,皆感到王瑞月的表现很不简单,彼此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封常清非常有眼力劲儿地走上前,将刚才那份小吏所作的笔录拿了过来,呈在崔耕面前。
崔大御史刷刷点点,笔走龙蛇,抄了三遍,盖上了岭南道肃政使的大印。
两份给那对男女,一份给梁波。
这就是公事公办了,那对罪囚固然老老实实地按了手印,梁波也不敢挑衅朝廷赋予一道肃政使的权威,老老实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王瑞月眼见三份口供都画押好了之后,长松了一口气,道:“陈县令,妾身想更改一下刚才呈给您的那份状纸。”
“改成什么?”陈子昂问。
只见王瑞月神色渐渐肃然,倏地跪地,高呼:“妾身要改成……状告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谋杀妾身的夫君张子瑞!”
陈子昂犹豫道:“虽然武安抚使颇有嫌隙,但这状纸上多是你的揣测。你要直接控告武安抚使谋杀尊夫,证据恐是不足吧?”
王瑞月指向那三张口供,道:“原来的确是证据不足,但现在已经有了物证了。”
“啥?这份画押的口供是物证?”陈子昂瞬间明白过来她刚才要让梁波画押的缘由了,惊问:“王氏,你是说这地上的包袱是……”
“准确地说,应该是包裹里的玉佩。”
说着话,王瑞月从袖兜中拿出了一块玉佩,双手高举,道:“陈县令请看,妾身这件玉佩与地上包袱中的那件玉佩本为一体,纹理完全可以对得上。我这件玉佩上面写了一个月字,那件玉佩上写了一个子字。”
陈子昂已然秒懂了,赶紧令人将包袱中的那件玉佩拿起奉上,道:“贼赃里面的玉佩,是张子瑞大人的……遗物?”
一听遗物二字,王瑞月的眼圈又有些泛红,柔柔弱弱道:“正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陈县令为奴家做主啊!”
梁波此时已经是欲哭无泪,什么叫人证物证俱在?物证是那件玉佩,人证不就是指的他梁波和那对罪犯吗?
这该死的婆娘,她竟让自己当场与那对盗囚画押,原因竟是为了坐实这张子瑞的遗物出自安抚使衙门。
完了,完了,上了这贱婢的诓骗!
死定了,武三忠绝对不会饶了我啊!
他赶紧慌忙解释道:“一派胡言!刚才那份口供不算,本官没看清楚。呃……那包袱里原来根本就没那块玉佩!”
“去你妈的,还要不要脸?”
崔耕冷笑道:“这里有本御史,有陈县令,还有众多衙役,甚至还有两个囚犯,亲耳所听你说过这玉佩出自安抚使衙门。而且也亲眼所见,你在这口供上画了押,承认此事!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妄想抵赖?”
“放屁,统统都是放屁!”
梁波也是真急了,疯喊道:“整个岭南道,谁不知道你和武安抚使有仇?陈县令和衙役们都是受了你的威逼!这一男一女的罪囚…唔…对了!”
梁波索性道:“他们也和武安抚使有仇,所以要诬陷武安抚使。你且问问陈县令,这对罪囚是不是跟武安抚使有仇隙?看本都尉有没有冤枉她们!”
他娘的,这谎话还编出花儿来了~
随即,崔耕问向陈子昂,道:“陈县令,他说得可是真的?刚才我在堂上听着,好像他俩不就是从武安抚使偷盗了东西吗?”
“唔,是的,他俩的确是从武安抚使家中偷盗了这个包袱。”
陈子昂点点头,苦笑了一声,道:“不过梁都尉说得也是真的,他们二人的确和武安抚使有仇隙!这堂下的女囚复姓欧阳,单名一个燕字,而这男囚姓庄,名忠顺!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堂下这个叫欧阳燕的女子,是武三忠才纳不久的小妾。那个叫庄忠顺的男子呢?则是武三忠的马夫。
因为武三忠家中妻妾众多,加上年纪也略大了,男人嘛,那种事情肯定是年纪越大,越力不从心。
所以,这位欧阳小娘子难耐春闺寂寞,红杏出墙了。
非但如此,她还想和庄忠顺长相厮守。
于是乎,她就偷偷卷了武三忠一些珍贵财物,包袱款款,和庄忠顺私奔了。
武三忠知道后自然是震怒无比,但又不想抓捕这对狗男女闹出大动静来,毕竟绿毛龟的名号不好听,而且小妾偷~腥还******跟穷马夫私奔,一旦被人传扬自己力不从心了,他还要不要脸在广州城里呆着了?
所以,也没有派人追查他们,对外就宣称欧阳燕暴病而亡,就当吃了个哑巴亏。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陈子昂手下的衙役太厉害了,发觉这对男女形迹可疑,暗暗盯梢,竟然把这桩案子给破了!
陈子昂当然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就给武三忠送了一份公文到府,说你家里暴毙的那个到底是谁啊?我这抓了一对形迹可疑的男女,这女的自称是您的小妾,你派人过来查证一下,不然下官不敢乱判呐。
武三忠一看这封公文,一口老血没喷出来,赶紧吩咐梁波主抓这件事,务必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案子给息了,千万不能传给外人知晓。
都是男人嘛,陈子昂知道来龙去脉后也表示理解,这才有了今天县衙闭门审案之事。
结果崔耕阴差阳错地跑了进来,形成了一桩案中案!
王瑞月听完了,不由得痛哭出声,道:“天下哪有这等巧合之事?恐怕是我把苦命的夫君英灵不散,冥冥中安排这个玉佩给他报仇啊!”
这年头人们大都信奉鬼神之说,闻听此言,人人色变。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郎声道:“如今看来,张别驾的案子就算水落石出了。武安抚使乃是朝廷命官,本官可没权利拿他怎么样?咱们不如把侯罢黜使找来,主持公道。”
陈子昂明白了崔耕的用意,暗骂一声滑头,嘴角抿笑地点头道:“还是崔御史想得周全,理应如此!”
于是乎,先命封常清把梁波看起来,防止这厮通风报信。
然后呢,陈子昂和崔耕联名写了一份公文,给侯思止送去。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侯思止也不敢怠慢,而且初来乍到广州城,他这个朝廷派下来的岭南道罢黜使怎么着,也得刷一下存在感,不是?
所以,他以罢黜使的名义一边派人去请武三忠,一边则自己带着人赶往了南海衙门。
大约一个时辰后,所有人都到齐了。
南海县衙,二堂内。
侯思止正襟危然,居中而坐。
崔耕和武三忠则坐在他的两侧,这两人一个岭南道肃政使,一个岭南道安抚使,虽然品秩一低一高,但却同坐两侧,自然是崔耕占了便宜。
武三忠暗里瞥了一眼崔耕,目光凌厉狠辣,恨不得把对方置于死地,若不是这该死的崔二郎今日插上一脚,他家中这点上不了台面的破烂事怎么会曝光于众?
侯思止看在眼里,也是郁闷在心中,你俩这是何苦?老子这次是下来躲避长安朝廷那股子煞气的,还想太太平平地在岭南道忍两年,怎么就这么难呢?
没办法,如今案子发展到这个阶段,想要暗箱操作是没戏了,只得去公然面对和解决了。
作为堂中最牛逼的人物,侯思止只得主持此案,率先发声道:“众口一词,张子瑞的这件玉佩,是在武安抚使的府邸找到的。关于这个问题,不知武安抚使有何解释?”
“哼,解释什么?”
武三忠心中无愧,理直气壮道:“本官承认,这件玉佩是我的。不过……那可不是我从张子瑞那得来的,而是别人送进我府中,孝敬某家的。”
“谁孝敬的?”
“就是广州城鑫源质库的掌柜。实不相瞒,这鑫源质库,本安抚使才是幕后的东家。那掌柜得了这么个好物,就献给了本官。哼,谁知道这玩意儿是张子瑞自己典当的,还是有人偷了他的?但无论如何,张子瑞失踪的案子,与本安抚使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所谓质库就是当铺,在唐朝,还没有当铺这个名字,却有了这个行业。到了宋朝,又改称为长生库。一直到了明朝,才正式命名为当铺。
侯思止虽然不学无术,甚至不认字儿,但能把武则天都忽悠瘸了,实际上头脑是相当聪明的。
他稍微一思考,就明白武三忠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很可能他是遭了无妄之灾。
当即传下命令,让衙役们拘传鑫源质库的掌柜金德利。
大约半个时辰后,金德利到了,他对这件玉佩倒是很有印象,说是一个游方的和尚当的。
崔耕这下可急眼了,因为这样下去,武三忠的嫌疑可就彻底地摘干净了。
他出声问道:“那游方的和尚现在在哪?法号为何?”
金德利回道:“此僧法号明非,至于如今身在何处,小人就不知道了。崔御史您想想,他既然是游方和尚,当然得是居无定所了。”
“你……”
崔耕忽地勃然大怒,随后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暗道,莫非是之前审案之时走漏了消息,好让武三忠在来之前,便与这个当铺掌柜串了供?这么摘下去,可真让武三忠将自己摘干净了,大为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