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淡淡的隐忧,还是被周兴有所察觉。
周兴是什么人?
那是连武则天皱个眉头都揣摩出圣意七八九的人精儿。
当即,他便轻声在崔耕耳边低语了几句,瞬间道出了一个瞒天过海之计,听得崔耕连连点头,彻底打消了心中那点小小的担忧。
接下来,此间事了,崔耕与陈元光返回了云霄半径山上,与陈元光又盘桓了几日之后,这才带着全副仪仗,直奔漳州而去。
毕竟陈元光还在丁忧守墓期间,不方便这个时候重返漳州城。
不过贾仁义也真不给崔耕这个堂堂岭南道肃政使面子,听闻御史莅临,居然只是派了漳州刺史府的别驾林孔著来迎接,他自己则以偶感风寒为由拒不露面。
林孔著是陈元光的老部下,因为性格绵软,能够忍辱负重,这几年贾仁义清洗陈元光的党羽,竟也没将他排挤走。
可见林孔著的确是陈元光手底下这帮人中,最适合******的小强了。
林孔著早已知道崔御史和自家将军的关系,也不顾忌什么,一见崔耕的面就臭骂吐槽了贾仁义一顿,把这三年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进城路上,他更是告诉了崔耕一个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的消息——武三忠的头号爪牙,广州折冲府果毅都尉梁波,曾经暗藏在漳州刺史衙门多日,直到昨日才匆匆离去。
崔耕听完了,不由眉毛一挑,揶揄道:“看来咱们这位贾刺史是攀上了武安抚使的高枝了啊!哼,如今本官手握‘盘文迪与贾仁义勾结,破坏汉僚通好’的人证物证,别说武三忠了,就是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他贾仁义!”
盘文迪和贾仁义只是互相利用而已,如今自己身陷囹吾,当然更希望贾仁义“有难同当”。所以,不用崔耕动刑,他就把二人勾结及约定好各自获利的经过,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抖搂了个一干二净。
本来崔耕还有点息事宁人的小心思,但现在既然贾仁义自己作死,他也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当天中午,崔耕就向漳州刺史衙门要了一辆囚车,把盘文迪装进去。又写了一份弹章,命监察御史陈三和这个老神棍带着二十名府兵,押解着这辆囚车前往长安城。
往后的日子,他也没主动去见贾仁义,就一直在漳州城里低调暂住下来。
等着陈三和抵达长安办好这桩事情后,传来好消息。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武三忠和梁波他们的下限。
押解盘文迪的囚车还没到长安,便传来了陈三和的加急传信——
“押解途中,遭遇强匪袭击,五名府兵战死,七名府兵重伤,囚犯盘文迪被强匪乱刀砍死!!!”
去你妈的,王八蛋!
尼玛盗匪不劫银车劫囚车,他们的眼瞎了啊?说出去谁信啊?明显就是有人要杀人灭口,毁灭唯一的人证!
这个“有人”是谁?
崔耕如果还猜不到是谁,那他就是个棒槌了!
闻讯之刻,他怒发冲冠,连发公文,要求有司严查此案,务必把这些所谓的“盗匪”捉拿归案。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武三忠的下限!
他以为“假扮强匪,劫囚车杀人灭口”就是武三忠的下限之时,这老狗又继续刷新了记录!
因为崔耕的公文发出去还没多久,多半还在前往长安的路上,朝廷的右肃政台的公文已经送抵漳州城,交到了崔耕的手中。
对,就是崔耕所属的左肃政台分权而立的右肃政台!
这份公文上说,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告他崔耕收了陈元光的贿赂,诬告贾仁义,并且自编自演了这场“劫囚车杀人灭口”的闹剧,就为坐实诬告栽赃漳州刺史贾仁义。
擦!
还他妈倒打一耙?
崔耕接到右肃政台弹劾他的公文之后,肺都快气炸了!
“****的武三忠,看来老子不出大招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崔耕立马让人将封常清找来。
找来封常清的目的是让这个整日披重甲的铁塔壮汉来……写公文。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历史上威震西域的大唐名将封常清,他最初赖以晋升的资本,既不是勇力过人,也不是智计无双,而是文采斐然。
史料记载,封常清未成名之前是高仙芝的贴身侍卫,有一次高仙芝率两千精锐骑兵,绕远路,连行了三天三夜,截击达奚部的叛军。
打赢了该写捷报了,高仙芝往四下里一看傻眼了,兵贵神速,这次带的都是厮杀汉,根本就没带平日里替自己草拟捷报的文办书吏来啊,高仙芝对捷报的要求又是非常高的,手底下那几个判官连连避让,不敢接这个差事。
这可咋办?
封常清一见,当即主动请缨道,这事儿好办,就交给我吧。
高仙芝一见自己这个威猛高大的侍卫居然要替他写公文,自然是不信,你个粗人会写个蛋!
封常清说,写的不好,你要了俺的脑袋!
此言一出,高仙芝不禁对自己这个贴身侍卫感兴趣了,既敢夸下海口,又是着急呈送捷报,于是他痛痛快快地把这个差事交给了封常清。
结果,等封常清写完捷报呈给之后,军中的判官刘眺、独孤峻阅后大赞,争先恐后的向高仙芝游说,希望将这个人才调到他们下面任职,说此等人才做一名侍卫,实在是太屈才了。
高仙芝自然不干,乐道,要培养人才也轮不到你们俩个小小判官啊,本帅瞎啊?整个安西军都是老子的,难道不会自己培养啊?俩二货!
于是乎,高仙芝从此关注起封常清,发现这看似粗犷的猛汉竟然文武兼备,不好好培养,真是暴殄天物。
从那以后,封常清在高仙芝的栽培下屡立战功,名扬安西军,步步高升。
所以,崔耕现在让唤来封常清来写一篇牛逼轰轰的公文痛斥武三忠,绝对是人尽其才。
果不其然,当这封公文送抵长安,交到他名义上的老大,兼管左肃政台的宰相狄仁杰手中时,狄相看完这份公文当场拍案叫绝。
当然,狄相可不知道这是封常清写的,只以为是崔二郎先前藏拙,现在被人欺负到头上终于发飙了。
狄仁杰手捻银髯,自言自语道:“这个崔二郎还真不简单啊!不仅造出了举世无双的木兰春酒,还写得如此一手好公文。条理清晰,文才斐然,这哪是公文啊,分明是一篇战斗的檄文!如此人才,老夫岂能不为他扬名?”
想到就做,狄仁杰贵为宰相,影响力岂是等闲?当天晚上,就命人把这份公文抄了近百份,传抄给他在长安关系熟稔的有头有脸的各路大佬。
就这样,没想到一封他人代笔的公文,误打误撞之下,令连长安城都没进过的崔二郎,竟在长安城中声名鹊起。
要知道这年头,长安城就是个名利场,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的风流才子借着盘缠,山高水远挤破脑袋奔长安。无非都是想借着自己的诗赋惊艳长安,最终名扬天下!
至于武三忠?
被崔耕这篇战斗檄文式的公文一闹,同样也是名扬了长安城,不过这名声就不怎么好听了。
武三思和武承嗣等人虽然很不喜欢武三忠,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当然不能任由事情发酵下去。
当即俩人动用宰相的权力,八百里加急,让武三忠上公文自辩。
武三忠先看了中书省发来的公文,后看了武三思的私信,当时掐死梁波的心都有了。
他脸色铁青,在家中破口大骂,草泥马的梁波啊,这回你可坑死老子了!贾仁义是你亲爹啊?姓贾的既然自己办砸了事儿,你让他去死不就行了,干嘛你还要让老子替他作主,为他遮掩?
现在倒好,连我都自身难保了!本安抚使焉能容你?
武三忠越想越气,当即命人将梁波找来,然后将他吊在树上,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问他你替老子招了贾仁义这个丧门星,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梁波白挨一顿骂不说,还挨了这顿狠抽,那也叫一个自讨苦吃!
无奈之下,他只得想出了一个主意——长安城不是博学才子多吗?咱们花重金雇这些人,让他们也写十篇百篇的战斗檄文,和崔二郎展开论战,帮大人您洗地呗。
武三忠一听,发觉挺有道理,气也消了大半。
不过一想到要在长安城花重金那些有名的才子帮自己洗地,当即就是肋条骨一疼,苦着脸道:“那得多少银子啊?”
在金钱的态度上,武三忠可不比他死去的武良驹抠,绝对是父子相承的。
梁波小心翼翼道:“这个卑职可说不好,不过能得狄丞相称赞,真没想到崔二郎竟有如此文才!卑职估摸着,咱们怎么着也要找一些在长安城中名声卓著的才子来写吧?唔……至少得一万贯钱!”
“啥?一万贯?”
武三忠像是被踩着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要一万贯,门儿都没有!我在泉州积攒那些家当,都被我儿良驹败得差不多了。现如今到任岭南道安抚使才多久?哪来得那么多银子?”
梁波心说,你个老东西,就死抠吧,跟你那死鬼儿子一个**德行!
不过没银子,上哪儿雇人代笔来跟崔二郎打口水战?
他为难道:“大…大人,这没银子,真办不成这事儿啊!?”
“那……”武三忠皱紧了眉头,最终咬了咬牙,伸出了一根手指,心痛道:“本安抚使最多给你一千贯!”
“一千贯根本不够啊……”
“那老子不管!”武三忠气道:“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就得负责,不足的九千贯,你给本官补上。”
我补你姥姥!
梁波险些没气得张口骂娘。
不过,形势比人强,谁让武三忠是他主子?梁波只得强咽心中的不甘,忍气吞声道:“卑职尽力而为。”
随后领了武三忠的手令,梁波从安抚使府的帐房领了一千贯钱。
然后…呃…从中分出五百贯钱,偷偷藏进了自己家了。
想让他替武三忠白白散财九千贯,想得美!
他拿着五百贯钱当活动经费,半强迫半收买着,没往长安琢磨,而是让一些广州本地的一些不入流的文人写文,与崔耕展开论战。
一万贯钱都不一定能行,五百贯钱的效果,自然就可想而知了。
封常清战力强悍,公文连发,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把武三忠骂了个狗血淋头,都成了长安官场上的一个笑谈。
如果把这场论战比作两军对垒的话,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
还不如不反抗呢!
远在长安的武三思见不是事,暗骂自家这个姓武的堂兄弟真他妈是废渣啊!于是,赶紧再写私信,让武三忠偃旗息鼓,等这股风头过去了再说。
这才是正确的应对之策。
其实,论战就是争一口气罢了,双方都没什么确实的证据,光打笔墨官司的话,就是赢了又能如何?
朝廷总不会因为一点怀疑,就处置朝廷命官。
崔耕也明白这个道理,见武三忠这边蔫了,自己这边也就不再穷追不舍。
说到底,搬倒武三忠的关键,不在这种小事上,而是要拿到他确确实实,无可抵赖的罪证。
比如谋反,比如草菅人命,比如某件贪污重案……
不过这么长时间了,泉州的张、林两家和冯朴打听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令崔耕大失所望,也只能继续按部就班地巡视各州。
直到一个多月后,崔耕才终于接到了冯朴的一封亲笔信。
信上无落款无抬头,只有一句话:速往泉州一行,有要事想商,越快越好,十万火急!
这么神秘?
崔耕不由得心中一颤,心中颇有几分激动:“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难不成老冯终于抓着武三忠的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