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文迪闻之,骤然色变,道:“怎么?崔御史不信我,怕我在酒中下毒?”
妈的,老子信你才有鬼!
崔耕面色如常,哈哈一笑,道:“哪里,正是信任盘洞主,才要和你换酒喝哩。按我们汉人的风俗,小夫妻新婚入洞房要喝交杯酒。本御史和你换着喝,正是说明咱们亲如夫妻啊。哈哈!”
盘文迪执意不换,冷哼道:“我们僚人没那个规矩!”
在会盟之前,雷万龙为了示好,早已把众人的兵刃交还。
此时,崔耕的左手已悄然紧按刀柄,面色不变道:“没有这规矩,可以改嘛。既然我们互结为盟友,总归要互相迁就不是?”
“哼,迁就?为什么不是你们汉人迁就我们僚人?”
……
一个要换,另一个坚决不肯,二人话里有话,争锋相对,有来有往,火药味渐浓。
雷万龙轻咳一声,装起和事老来,上前劝道:“盘洞主,何必呢?不就互换一盏酒吗?此番结盟事关我僚人百年发展大计,迁就一下又如何?”
“迁就一下?”盘文迪细长的小眼一眯缝,似笑非笑道:“呵呵,不必了。因为……”
“啥?”
啪~~
突地,盘文迪猛然将手中的酒杯一扔,高呼一声:“动手!”
声音落罢,人已经脚尖点地,极速后退。
嗖嗖嗖~
漫天箭雨,倾泻而来。
此时的许天正牢记陈元光的吩咐,一直注意着崔耕的安全。
盘文迪刚一异动,他就赶紧挡在崔耕的身前,抽出腰刀接连磕飞十余只竹箭。
另外还有十余支竹箭,却是射向陈元光的。
好个陈元光,不愧开漳圣王传唱千年,危机关头方显英雄本色,就在竹箭还未呼啸疾射之际,便已经动了。
不过,他一未追击盘文迪,二未借机突出重围,而是往前猛地一蹿,扑向唐化里的大祭雷古云!
眨么眼间,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雷古云的脖子上,陈元光高声喝道:“住手!谁再动一动,本将军就宰了他!”
“保住大祭!”
“别动手!”
“娘的,你们漳仙洞的蛮子,是没听懂是怎么的?莫要再放箭了,伤了大祭谁也担待不起!”
不得不说,在关键时刻,陈元光做了最为正确的选择。
抓盘文迪?人家早有准备,即便打不过,跑肯定能跑得了。趁机突围?还是九死一生之局。
现场的僚人,盘文迪的手下只占了两成多一点,剩下的都是雷万龙所部。但雷万龙这边没有高层配合盘文迪,他怎么敢硬拼?
好好的会盟,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为何改在半夜?
很有可能,雷万龙这边的叛徒,就是雷古云。之所以选在晚上,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调动人手罢了。
九死一生之局,只要有两成把握就可以赌了。陈元光这才当机立断,擒拿雷古云。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当时高台附近,一半是穿五彩左衽衫的僚人,大约四五百号,这是盘文迪的手下。
僚人尚五彩,喜左衽,漳仙洞的僚人还保留了他们的民族服饰。
另外一半是雷古云的心腹,这些人穿着与汉人一般无二,双方泾渭分明。
再稍微远处一点,则是唐化里数量众多的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漳仙洞的人要动手,雷古云的心腹拼死阻拦,刚一交手,就出了三条人命,还有二十多人挂了彩。
盘文迪明白自己一方占不着便宜,赶紧命人退了下来。
雷万龙大怒道:“姓盘的,你早有预谋要破坏结盟?”
“何止是破坏会盟?”盘文迪阴恻恻道:“若不是功亏一篑,现在陈元光和崔耕都成为了一个死人。雷兄,事到如今,咱们俩谈谈?”
“谈个蛋啊!”雷万龙的后背上冷汗直冒,又惊又怒道:“说,你他娘的是不是早就和雷古云这老东西商量好了,准备连我也一起弄死?”
“没错。你有心降唐,无心造反,不杀你杀谁?留你又有何用?”
抵赖也无用,盘文迪索性痛痛快快地承认了。
“你妈的,总有一天我要弄死你,盘文迪!!!”雷万龙没想到这个劝他一起造反的僚人兄弟,竟然已经和僚人大祭暗通曲款,准备连自己也要一起灭杀了。
陈元光要挟着大祭,一边高声劝道:“盘文迪,本将军说过,只要你肯归顺,既往不咎!现在为时不晚!”
盘文迪哈哈大笑,乐道:“陈将军,这种话你自己信吗?先别说你金鸡洞住,你的岳父这笔血债。嘿嘿,现如今我这位好盟弟雷万龙,都巴不得将本洞主和雷大祭碎尸万段啊!哈哈,本洞主早就说过,你我早已成了死局,不死不休,永远无解!汉僚通好?永远都不可能!!!”
陈元光仍不放弃劝降,喊道:“雷万龙信不过,难道本将军你还信不过?只要雷古云这个大祭诚心改过,本将军会帮他再立一部,独~立出唐化里来。难不成雷万龙还敢违抗本将军的将令?”
盘文迪道:“那可不一定。雷万龙违抗陈将军的军令,可不止一次了。想当初他的弟弟雷万春,还有这次这次造反围困云霄山…你也莫要低估了雷万龙的出尔反尔…陈将军再猜猜,这厮会不会有第三次呢?”
雷万春是雷万龙的亲弟弟,跟随他一起投靠了陈元光。随着雷万春年纪渐长,兄弟俩在唐化里中渐有争权之势。
因为许诺过不干涉僚人内部事务,陈元光也只能居中调停,没有过多干预。
最终雷万龙在某天晚上,带着心腹手下突袭了亲弟弟雷万春,将其一家二十八口斩尽杀绝。
陈元光知道后,无奈之下只得当众责打了雷万春一顿,宣布下不为例。
此事众所周知,被盘文迪点出来之后,雷古云的手下们顿时一阵骚动。
很简单,他意在告诉大祭雷古云和他的手底下唐化里儿郎们,你们已经反过雷万春一次了,别指望他能既往不咎。雷万龙连亲弟弟敢斩尽杀绝,更何况你们这帮变节过的家伙。
“哼,盘文迪,你真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啊,决意要和朝廷为敌了!”
陈元光顿时哑然,望向雷万龙,问道:“老雷,你现在站哪头?”
雷万龙见状心里也是一凉,他明白劝降这些跟随雷古云造自己反的唐化里儿郎们,已经成为不可能。
但要雷万龙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造大唐的反,他更是毫无兴趣。说实话,如果非要选择的话,他宁可和盘文迪火并一场。
若真要火并,此次唐化里出动的僚人儿郎,虽然有部分跟随了雷古云,但还有大部分是听他的。即便盘文迪和雷古云联手,与他对杀火并的话,也是五五之数。
就算此次带出来的唐化里僚人都死光了又如何?唐化里内,他的老底子还很有不少,只能算伤筋动骨,远称不上灭顶之灾。
当然了,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倒是并不着急表态。
雷万龙眼光闪烁,道:“容某细思。”
盘文迪也是各有心思,微微一笑,道:“好,雷兄仔细思量,本洞主倒是不急。不过有句话希望雷兄能明白,我们僚人关起门怎么斗都是我们僚人的事儿,因为我们同根同祖。即便我们有再大的误会,你也不能站在汉人那边戕害我们自己族人啊,你说是不是?”
见着雷万龙低头沉思,盘文迪就知道雷万龙的造反之心已经没了,此人已经不再和他同一条心了。
那么眼下,只有先救下雷古云,才有可能将雷古云大祭带来的僚兵和他漳仙洞的僚兵合二为一,在这云霄山下全歼雷万龙所部和陈元光等人。
要想救下雷古云,只能先分散掉陈元光的注意力,才有可能从他的手中将人救出!
想罢,盘文迪悄无痕迹地挪动着身子一边靠近台上的陈元光,一边则冲着崔耕笑道:“不愧是名闻岭南的崔御史。一眼就看出了酒有问题,本洞主佩服之至啊。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若有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盘文迪!”
崔耕嘴上似像非像地敷衍了一嘴,心中却是吐槽着,我看出来个蛋啊,无非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这么精巧的酒壶,我又没长着透视眼,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嗯?精巧的酒壶?
想到这里,崔耕忽觉有异。
因为山内僚人的文明程度很低,住在竹子搭的窝棚内,连铁器都没有几件。
这个酒壶总不能是盘文迪自己造的吧?僚人根本造不出这么精巧的酒壶,好吗?
那么,他是从哪得来的?
买的?还是不大可能。
漳州地处偏僻,大部分人是陈元光的部属和随军家眷。先不说汉僚目前通商都是以物易物,这种精巧的酒壶,漳州的汉人都用得不多,怎么可能会交易给僚人?
而且僚人通常也不看重这种精巧酒壶,在现阶段僚人眼里,这种酒壶还真比不上汉人交换给他们的耕作器具来得珍贵。
恐怕最大的可能,这个酒壶是被某位贵人带来的,作为礼物送给盘文迪的,恰巧被盘文迪拿来用于今晚的盟誓。
至于这位贵人是谁?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了——贾仁义!
崔耕越想脑子越是清晰,到时候僚人叛乱,陈元光已死,只要贾仁义把这场乱子控制在漳州范围之内,朝中就没人想来接这个烂摊子。只要他平乱有功,下一任刺史的位子就稳了。
至于盘文迪这边,大乱一起,九座唐化里化为乌有,所有僚人必须团结抗敌,他就可以尝试着问鼎僚王之位。
对于贾仁义和盘文迪来说,这简直是双方互惠互利,实现共赢的一次完美合作啊!
至于在此过程中,多少汉僚百姓惨死,多少汉僚亲朋成为生死大敌,他俩又岂会在乎?
虽然这些只是崔耕的猜测,不一定完全推演正确。但就现在对崔耕而言,这个猜测已经玩够了!只要能够打击到对方,又不是审案,需要那么严谨吗?
“哈哈哈,盘文迪,你真要本御史说实话吗?好,本御史索性让你一次彻底明白!”
猛地,崔耕放声大笑起来,高声答道:“盘文迪,你与贾仁义勾结一事,本御史早已查明,当然得防着你使坏破坏会盟。
顿了顿,他冲四周高呼起来:“僚人兄弟们,你们还不知道吧?盘文迪早就和贾仁义暗通款曲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双方暗里勾结逼你们造反。到时候,贾仁义派兵剿灭造反僚人,立大功继续坐稳刺史之位;至于盘文迪,则是趁此机会借官军之手,将反对他的僚人通通戕害死,好让自己势力坐大问鼎僚王之位。至于会有多少僚人陪葬,他们可不管,大家千万不要上当。”
此言一出,大部分僚人顿时军心浮动,其中包括盘文迪的手下。
道理很简单,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逼得没办法了,谁愿意玩命啊?
盘文迪此时后悔得肠子都清了,暗骂自己干嘛非要跟崔耕撩骚,分散个蛋的注意力,现在好了,自己的部署,雷万龙的部属,还有雷古云的部属,统统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我吃饱了撑的,招惹崔耕干什么?
不行,不能让他蛊惑了僚兵军心!
随即,他赶紧辩解道:“僚人兄弟们莫要听姓崔的污蔑本洞主,他要是早知道我要造反,又怎敢带那么点人上云霄山见陈元光?”
崔耕顿时一滞,妈的,没想到盘文迪这孙子居然还挺鸡贼。
正在他心乱如麻之际,忽见远方一点火光出现,并迅速扩大。
有了!
崔耕福至心灵,振臂大呼道:“本官这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上半径山,怎么引你出漳仙洞,好被我抓住你的狐狸尾巴?盘文迪,你自己想做僚王,别拿着你的僚族同胞陪葬啊!贾仁义他能暂时调走漳州的大军,呵呵,难道本御史调不来岭南道其他州府的大军吗?”
说着话,他往远方一指,到:“尔等若不信,尽可抬头往远处看……本御史的援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