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不想去上大学,那是假话,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我是很有希望上大学的。”袁先志说。
“是,是。我觉得你去上合适。”水仙爹说。
水仙一听,急得泪水夺眶而出,幸亏天快黑,袁先志没看到。
“不过,我觉得还是水仙去好。”袁先志说。
“我去?”李水仙很惊诧。
“那、你……”水仙爹问。
“水仙毕竟是个女同学……另外,我在望水,有很多事可以和社员们一起干。”
“谢谢你,谢谢你!”李水仙站起身,忙不迭地感谢。
“这个、上级要求由贫下中农推荐,这……”水仙爹犹豫不决。
“反正就是我两人中选一人。这工作由我来做,我做容易做通。我在全大队贫下中农会上讲清情况,这样谁也没有什么话说了。”
“那、你……”水仙爹不知所措。
李水仙又惊又喜,不时给爹和袁先志续水。
聊了一阵子,袁先志回到自己的住处。小煤油灯下,袁先志看了一会儿书,又把书放下,睡意全无。
下午,想着高鸿鹄传来的消息,袁先志心里像洙泗河水奔涌翻腾。高鸿鹄讲的不是没有道理。这是沅城第一次推选工农兵学员,不知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政策?自己表现好,乡亲们认可,要推荐,是会通得过的。可是,自己和李水仙一起到这里,自己先走了,以后她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吗?水仙的爹妈是老实人,自己走了怎么对得起他们……袁先志想着,有点迷糊了。
“笃!笃!笃!”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袁先志问着,打开门。
是李水仙。李水仙反手将门扣上,一下子揽住袁先志,大口地亲起来:“先志,你真好!真好!”
袁先志一怔,左右回避着,用手抵挡着,右手碰到了李水仙的乳房。
李水仙松开手,对着袁先志笑了笑,迅速脱掉上衣,解开乳罩,两个蒸透了的馒头一下子端到他眼前,馒头上安放着紫红的葡萄。袁先志从来没见过成熟女性的丰乳,到望水后天天与李水仙近距离接触,出工时、吃饭时朦朦胧胧能看到点什么想到点什么。想像不到脸色黑里透红的她,竟有这样丰满、雪白的乳房。
李水仙抓住袁先志的右手,按在自己的右乳上,轻轻地揉摸起来,接着又换到左乳。袁先志感到有点眩晕,使劲地挣扎着,挣不开。李水仙将他的手,拉进自己的内衣,往柔软、光滑的腹部运动,退下腰带,拉着袁先志的手往下……袁先志脑子一下子清醒了,猛使劲,挣脱了手。
李水仙脸色泛红,呼吸急促:“……你、你不喜欢我?”
“不,不,水仙,不能这样。”
“我要你,我要你!”李水仙整个身子拥了过去,把袁先志压倒在床上,嘴唇在袁先志的脸上狂吻着。袁先志使劲地撑持着,起不了身。
土掌房外静静的,土掌房里也静静的。小煤油灯眨巴着眼,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样不好,水仙,不能这样。”
“没关系,谁都不知道……夜很深了……快……”李水仙的话语有些含混不清了,柔软的乳头变得坚挺,在袁先志脸上撩来撩去。
袁先志使劲推开李水仙,站起身来。两人对视着,好像一下子变得不相识了。
李水仙“呜呜”地哭了起来,重重地伏倒在袁先志的床上。
袁先志向前迈了两步,走到土墙小窗口边。山风从一尺见方的窗口吹进,袁先志脑子更清醒了。他回转身,语无伦次地劝导李水仙。
好一阵子,李水仙抬起头来,不情愿地系好胸罩,扣上衣扣,脸上现出羞色。她站起身,又一次把袁先志揽过来,在他的脸上来回地亲着,但显得平缓、理智多了。
袁先志也不拒绝,抱着她的脸,回应着亲了几下。
山风吹得更急了,给这简陋的屋里带来清凉。
李水仙坐下:“……说实话,这大学应该你去上。”
“我不是不想去上。这里劳动、生活很苦,比下来之前想象的要苦……我毕竟是男的,能坚持。”袁先志沉思了一下,“另外,这里有些事情可以做,做好了,对改变落后状况是有作用的。我留下,好做一些。”
“这里太苦了,我、我舍不得你在这里吃苦。”
“现在……只能这样。”
“我要能去上大学,上完后一定回来,和你在一起。”
“……看你说的,上完大学,你就不会回望水了。”袁先志惨淡地一笑。
“不回望水,我也要回沅城,这辈子我要让你当我的男人。”李水仙的话依然热辣辣的,“今天晚上没做的事,我迟早要让你做了。”
袁先志脸一红:“水仙,我很感谢你,我很感谢你。”
李水仙又拉过袁先志的手,放到自己的胸部揉搓着:“我都让你看了……这辈子不准你忘了我。”
“我……我……”袁先志继续抵抗着。
“先志,你不会看不起我吧。我可是早把你装在我的心上了,从串联你背我那时起。”
“……水仙,你很好,不过这事我真没想过。”
“没想过,我不信。要没想过,下乡前我提出到望水,你很快就能同意?你不是为我来的?”
“这个,不是没有这方面的因素,但我想得多的还是到望水做些事。”
“我可不是这样。我把你引到望水来,就是想抓住你,一辈子抓住你。”水仙说着,又捧起袁先志的脸吻起来。
李水仙在袁先志屋里待了好长时间,袁先志几次催促,她才离去。
八月,寨里忙着收秋的季节,省城工学院来通知,李水仙被录取为化工系学生。行前,水仙的爹妈把把袁先志请来吃饭,是为水仙饯行,也是感谢袁先志。
“水仙,你能去上大学,完全是先志大哥让给你的,你这辈子可不能忘了人家。”水仙爹说。
“我忘不了。我怕的是先志大哥忘了我。”李水仙说着,两道热辣辣的目光射向袁先志。
袁先志嘴唇噏动着,不知该怎样回答。
第二天,袁先志赶着水仙爹派的小山马,将李水仙送到双车,又帮她找到去县城的货车。
“本来我该把你送到省城,这几天要忙秋收。”
李水仙“哇”地哭了。
“这是该高兴的事,可不要哭了。”袁先志劝解着。
李水仙哭着哭着,笑了,一下揽过袁先志的脸亲起来。
袁先志勉强应付着,好在左右没有人。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小煤油灯下,袁先志捧读着李水仙的来信,信是李水仙刚到工学院那天晚上写的。信没提那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晚上,但不失热情。袁先志读着,眼前不时闪现出那些镜头。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位年轻女性展示在自己面前,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青春……想起来让人心跳。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要。如果自己要了,对李水仙是一种杀伤,对自己人品也是一种杀伤,是一辈子也无法消除的歉意。
大山总是那样沉静,山风总是那样清凉。袁先志将小窗完全打开,一种惬意很快充盈泥土小屋。
袁先志展开信纸,给李水仙回信,他说他感谢她,感谢她的信任。他鼓励她要珍惜好机会,好好学习,不要想家,他会照顾好她父母的。
半个多月后,他又收到水仙的来信。李水仙说,那天晚上多亏袁先志把持得好,要不自己会做下不该做的事。袁先志看后淡然一笑,将信收好。
后来,李水仙的信逐渐少了,信中也较多地谈工作、学习了。袁先志觉得就应该这样,其他方面动脑子太多,会影响学习的。
这年年底,李水仙给袁先志来信,说春节前后放寒假要回望水看他。袁先志知道,工农兵学员都是自费,就将自己上年分红的四十元钱,取出三十元,准备水仙回来时给她。可是春节快到了,春节过了,李水仙都没回来。袁先志便从邮局,将钱给她汇到学校。
水仙的爹妈几次问过,水仙春节回家有什么音信,袁先志回答没有。他觉得这些事没必要与两位多谈,更没必要深究。
“这婼,一出去心就野了。”水仙妈埋怨女儿。
“这婼,翅膀硬了?”水仙爹一脸狐疑。
一个月后,李水仙来信说,学校组织寒假到工厂学工,刚回来。对他寄去钱千谢万谢,退回了十五元让袁先志留用。
大学两年,三个假期,李水仙一直没回家。毕业后,她来信说被分到省城一家化工厂。
几天后,袁先志又接到李水仙的来信。信和往常一样,邮递员送到大队革委会,当天晚上水仙爹把信转送到袁先志住处的。这信是从化工厂寄来的。
很久没收到水仙的来信了,袁先志有点激动,待水仙爹走后,即展开看。
李水仙的信中说,先志,你是个好人,对别人是这样,对我更是这样。我上大学的机会完全是你让的,这一让,给了我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机会,使我得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改变。没有你,就不会有我的今天和明天。这点,我永远不会忘记。
李水仙说,离开沅城一中前,她对改变望水的面貌是充满希望的,正因为如此,她不顾一切地邀约他到了望水。但是,回到望水后现实告诉她,要求得一点点改变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实现根本的改变则是不可能的。正因为如此,她反复考虑后认为,原先的人生选定是很不切合实际的。上大学后,这种感受愈益强烈。他们原先选定的人生目标,无非是让望水社员每年多分一点粮食,多分一点钱。这是好事,但有多大意义呢?
信中说,她上了两年大学,既学了一些专业知识,更开阔了视野,决定不再回望水了。当然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也就在工厂当个工人,当个技术员,但也比在望水强得多。她算了一笔账,望水搞得再好,一个劳动日提高到四角钱五角钱,一年下来一百多元钱,也就不错了,而自己一到工厂每月工资近五十元,两个月就等于望水干一年。至于其他待遇,至于文化生活,至于下一代的培养教育,那更是没法相比了。
她说,她选择远离望水,最对不起的是袁先志,一辈子对不起,这是无法弥补的。她希望袁先志寻找机会,包括上大学,离开望水,重走人生新路。她还说,上大学后,追求她的男性不少,但她都没表态。她爱的是袁先志,如果袁先志能离开望水,她会等着她。
袁先志彻夜难眠。对于李水仙远走高飞、离他而去,他早有准备。两年未回望水,再傻的人也该有感觉了,李水仙没有给他留下难舍难分的东西。但是,李水仙对人生选择的评判,引起了他的深思。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两行字上:“我们原先选取定的人生目标,无非是让望水社员每年多分一点粮食,多分一点钱。这是好事,但有多大意义呢?”
李水仙信中所讲的许多内容,不管出于什么用意,无疑是事实。我真的错了吗?袁先志一会儿点亮床前的小煤油灯,反复看李水仙的来信,一会儿又吹灭,将双手反枕在脑后想。后来,他干脆穿上衣服,走出屋外。
天上有月亮,云层较厚,眼前的寨子、远处的山峦,都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山区的秋天,又是深夜,山风吹来很有些凉意了。他围着屋子走来走去,没走远。
已经五年了,自己做了些什么呢?日复一日跟着社员一起下地劳动。提议修了条竹槽,有了水,可以保证望水社员的用水,也可以保证坡地上的庄稼不旱死,保证每户社员的两分自留地有水浇。其他呢?上面盯得不紧时,组织社员搞点老丁茶。自己还干了什么?还能干什么呢?因为无所作为自己不应该到望水吗?难道望水的现实真的无法改变吗?
……公鸡叫了,唤醒了山寨。彻夜未眠的袁先志洗了把脸,扛起板锄,去检查竹槽,竹槽要发生坍塌,必须马上整修。
一九七四年秋收后,李水仙的结婚消息传到望水后,袁先志结婚了,妻子是白英。
婚前,在乡亲们的帮助下,袁先志将土掌房扩建了两间。
水仙爹妈觉得自己的女儿欠了袁先志很多,心里过意不去,很多事都帮着操持。他们将家里的四五根木梁送给袁先志建房用。婚礼前一天,将家里一头肥猪杀了,代表袁先志把寨里人都请好了。
婚礼那天酒喝得正高兴,闯进了一个人——高鸿鹄。此时的高鸿鹄已从洛水回到沅城县城小学当历史教师。
“袁先志,人生大喜事也不通知一下,让我们来沾点喜?”
“望水很穷,交通又不方便,我就没……”袁先志解释。
高鸿鹄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自顾找个土碗倒了大半碗包谷酒喝下,接着又是半碗,喝完拍下五十元钱,“我代表高六七班全体同学!”袁先志、白英都推让,高鸿鹄不肯。
高鸿鹄第三次端起土碗一干而净:“我到双车办点事,等以后再来看你们。”
“鸿鹄,你再忙也要把饭吃完再走。”袁先志说。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高鸿鹄说着站起身。
袁先志、白英把客人送出门。高鸿鹄回头对白英说:“小白,你找袁先志算找对了,他是个实在人。李水仙那人,把先志骗到这里就自顾飞了。别看她现在得意,将来还不知什么报应呢?”
白英大方地点点头。
二人还要说什么,高鸿鹄将他们推回家里:“快去陪客人,快去!”
袁先志的眼眶湿润了。对于袁先志,这是平生第一次。高六七班,历经磨难的同学们!
水仙爹喝了两碗包谷酒,脸涨红了:“乡亲们,乘这个机会,有件事我要和大家商量一下,就是我不再当大队长了,让先志来当。”
袁先志没想到水仙爹会在这种场合讲这事,急忙推辞:“不行,不行。”
水仙爹讲了袁先志当大队长的理由,先志年轻、有文化,一心想着把望水的事办好。而自己年近六十,腰腿痛经常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干不动了。
社员们举着酒碗:“要得!要得!”
没过几天,水仙爹将情况汇报到公社,公社同意了。
当了大队长,袁先志既要与社员一起干活,还要在出工前后扛着锄头这里走那里看,该修的修,该补的补,每天累了许多。更累的还在心上,这家揭不开锅了得筹措点粮,那家有重病人往公社医院送,就要给公社报告减免医药费。
白英温顺善良,关心体贴袁先志,田地干得麻利,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她说:“家里的事,你就不用多管。多想想大队的事,让乡亲们的日子过得好点。”
没过几天,白英看到寨子里的孩子上学要到双车,许多人家因路远不让孩子上学,提议办个小学,让年纪小的先在寨子里上。袁先志召开社员大会,大家都说是好事。报到公社,公社也同意了。
袁先志用高鸿鹄送来的五十元钱买来钉子、油漆,社员们砍来木料,很快建起了两间教室。白英担任老师,将学生分成两个班,复式教学。先志忙完大队的事,也常到学校兼课。
第二年,白英生下一个小女孩。
“干脆趁现在年轻,生够算了。”白英边奶孩子边说,两个雪白的乳房沉沉的。
“看你说的!”袁先志脸上现出苦笑。
这年春节过后,袁先志回了一趟县城,想私下和供销社商量一下,请人家多收购一点老丁茶。没想到在沅城一中门口见到了高鸿鹄。
寒暄几句后,高鸿鹄对他说:“你来得正好,快去看看张建华的父亲,他复出当主管生产的县革委副主任。”
“我找他干什么,让他提拔我当公社革委会主任?”袁先志笑着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鸿鹄一脸严肃,“建华他爹管生产有一套。六二年六三年他当县委书记,沅城的经济搞得很好,老百姓日子也好过。”
沅城的这段历史,袁先志有所闻。提到生产,更是触到了袁先志的兴奋点。当天晚上,他提着一袋老丁茶,找到了张辉民家。
张辉民挨整后,搬出了原来当书记时的家,现在刚复出,暂时住在县革委一间单身宿舍里。
袁先志敲开门:“张伯伯,我是建华的同学袁先志。”
张辉民放下手中的报纸,摘下老花眼镜,看了好一阵子:“啊,先志?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袁先志坐下:“张伯伯身体还好吗?”
“不行了,毛病不少了。你、你也比过去黑了。”张辉民给袁先志沏上茶,“先志,你和建华是好朋友,前几年我靠边站,还是听到一些你的消息。你们望水修竹槽,解决了用水问题,干得好呀!”
“我下去了五六年,就做了这么件小事,伯伯还知道,很惭愧。”
“做事就要这样一件件地做。现在要做成一件事很困难。喝点水,喝点水!”张辉民把茶杯往袁先志面前挪了挪。